赶跑集

 

我习惯走路。或者说,我从骨子里就喜欢。记忆中十里八里...

赶   跑   集                
常晓军


我习惯走路。或者说,我从骨子里就喜欢。记忆中十里八里的乡村小道,常常是跟随在大人后面完成的。有时也会和小伙伴玩耍,跑上个好远好远。

上世纪八十年代,家里条件不好,我一直在外婆家长到六岁。只是知道每个村庄大致都是一样的,但经历过的只是两个村庄。一个是生我村庄,几乎没有生活过多少时日,现在回去也不足百户人家;一个是养我的村庄,倒是房子愈盖愈高,人却越来越少。说起村庄,我是有许多间断的事情要来回忆的。其中一个,就是赶集。

说是赶集,其实却是在年二十九或年三十那天的事,自己把自己搞得紧张异常,当地人常称之为“赶跑集”。我跟外公跟过三两次跑集,说实话,外公是不愿意带我去的。一是我人小走路是个累赘,二是我会有些额外的开支,三是我不爱说话。可我心中的想法却始终不断地在膨胀着。我依旧不顾外公的斥责,死硬跟在他后面走,他停我也停,他走我也走,他转身往回折,我也就往回跑,就仿佛影子一样让他摆脱不了。外公最后没了办法,只好在路边的地头坐下来,背上依然是高大的背篓,像山一样挡住全身的光线。只见他从裤腰上解下已让汗水沾染得油光逞亮的烟袋,然后又从脖后的衣领中斜斜拔出一个有半截胳膊长的烟锅,伸进烟带就美美的挖了起来。可以感觉到他内心中涌出的那种满足和欣喜来。随着火苗的跳跃,黄灿灿的烟丝就慢腾腾地冒起甘酣的清香味来。
集市离家很远,来回有三四十里地。记忆中要穿过不少人庄稼地,还有静谧得有些害怕的土壕。一路上有三五成群聊天说地的,也有单独行走的,大家都没有多余的钱去搭车,那在怀里揣了许久的钱总想用在有用的年关上。年前很少有雨雪,路上的尘土便格外的厚,一路走过,鞋上、裤子上总会有不少的灰。不过那时似乎对讲卫生没有什么概念,总是喜欢找灰多的地方跑,仿佛灰越多的地方就越发能够让小孩子们开心。这样一路走着,也觉不着累,走走停停,漫长的路程很快就走到了头。现在想来,那个被称为蔡家坡的繁华市镇给我的感觉,是一直在等着我。

等从塬上能够看见有着高低房屋的小镇时,高高的烟囱在我们小孩子的眼里便成了高不可攀的建筑,以至后来的许多年,我对城市的辨别标准都是以有无烟囱为标准的。从塬上往下望去,车水马龙,还有带着嘶叫的火车飞驰而过,心中恍然才明白为什么雨过天晴的夜晚可以听到这种奇怪的声音。虽然大人说了无数次,总归只是心中一片茫然。现在悟清楚了,蔡家坡镇就处在曲形的塬边,从这样的角度俯瞰才觉着城镇和村庄是绝然不同的。村庄里属于安静的类型,而城镇里却有着太多的吸引人的地方。当然,于我而言,来这里只为跟着大人能够吃些解馋虫的食品。那时年少,根本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想着快些到镇上快些买些东西吃,然后转身就回。

那时有什么可供小孩子吃的东西啊?蜂蜜棕子、面皮、炒凉粉、麻糖、成袋装的奶糖、苹果等等。而大人们手绢中的钱数却是有限的。要买过年的肉,要买一年里都舍不得吃的莲菜,或其它庄户人比较稀罕的物品。等开销完这些,本就皱巴巴的手绢也变得平展了,最多也只有三两张毛票子和几块分币。就这,大人们还盘算着要给家里买些煤油。起先们大人们还在乎着我们的情绪,到后来三算两算就基本上忘却了我们的存在。不过有一次跟着外公跟跑集,刚从塬上下来,他就径直带我来到一个买炒凉粉的摊子旁,毫不犹豫地给我要了一份。也没有座位,周围全是人挤人,什么样的声音都有,混合在一起却丝毫不影响我吃的情绪。脚下流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的污水,连鞋底子湿了也无反应。碎碎的蒜苗绿绿地点缀着红白相间的凉粉,热气腾腾地增加着人的食欲。外公不吃,我也不让,吃了个干干净净。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外公业已作古很久了,我其间也和他说过几次吃炒凉粉的感受,可他全然不知了。而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了。也许人就是这样,在那个食物匮乏的年代,能够让我们记住的吃食太多太多了。
从塬上俯瞰时,已不知不觉忘记了全身的酸累。风呼呼地从身旁疯狂着,我始终不予理会。有时会乘大人们不注意,全身趴在崖边看下面窑洞里的人在做什么;或者恶作剧地顺手扔下一块土坷拉,而后就听得下面有人粗声大气地骂上几声;或者伸手透过层叠交错的酸枣刺,细心地从干枯的树上摘下仅有的几颗酸果,也不顾及干净与否,用手在袖子上一擦就扔进嘴里,然后就听见发出的“吱吱”的开心声音来。大人们是不理会这些的,他们只催促着快些赶跑,买到些便宜称心的过年物品。那时,我的双手、耳朵和脸早已被冻灿,太阳出来就痒得难受,常常是左手使劲地抓右手,右手又得去抓耳朵,搞得全身没有一处让人感受舒服的地方。自从来到塬边,风一吹,身体上的这些冻伤全悄然睡了过去,眼前又的景致却突然为之一亮,让我幼小的心灵中突然有了一种向往。

从塬上到塬下有宽敞的环形公路,曲曲折折。但大人们从来不走,他们更喜欢抄些近路。有时会走有人走过的小路,但坡度很大,必要时还得用手扶着旁边的树。树很多,就好像是人在树林里行走,天上是星星点点的光斑。有时干脆按自己的意愿找条路走,反正大人们对这里都很熟悉,怎么走也不会走到镇上去。而我们更无所谓了,反正是走路,走无人走过的地方更有种说不出来的乐趣在其中。一会儿可以折根笔直的树枝,一会可以在顺势坐在地上“开飞机”,以此加快行进的速度。总之,这样的乐趣自己不断寻找着。

冬天的风很大,吹在脸上像刀割,感觉就像后妈的手,在一块一块拧着身上的肉。把脖子缩在又厚又硬的衣领中,把手抄在脏得不能再脏的袖筒中,仍无法阻挡风的威力。路很长又似乎很短,人们在笑声中就渡过了无聊的漫长。等可以听到人声沸沸的时候,心中的盼望便急切起来,不是因为过年赶集的人多,全然是为了那足足等了至少一年的梦想。吃什么都已不重要,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或许梦想才是最好的馈赠。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梦呢?无非就是一碗香气四溢的炒凉粉,一碗油红的面皮,一碟甜蜜入口的棕发子罢了。但就是这些,足可以支撑我们一年三百多天的记忆。

常晓军,1974年生于岐山县雍川镇,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西安市作协签约作家,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有散文集《行走红河谷》、文学评论集《一个人的行走》,曾荣获冰心散文奖。现为西安武警工程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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