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任月琴:山村旧事

 

灵秀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一霎那的陌生,毕竟有许多年没有联系了。...



山 村 旧 事
文/任月琴


       

灵秀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一霎那的陌生,毕竟有许多年没有联系了。她的儿子考上了大学,来我工作的城市来读书。本着“多个朋友多条出路”的原则,她打听到了我的电话。电话里的她不急不慌地叙述着最近发生的事情,奇怪的是我还是那样爱听她的小话。我只要开一个头,她就能顺着我的思路说下去,比如我说我姥姥家门外的那棵大槐树,她就告诉我槐树已经枯了一半,今年夏天还有一条蛇盘踞在上面,弄得人们都不敢靠近,可是也有迷信的人们夜半的时分去到跟前焚香磕头,之后在树上拴上红布条,来祈祷辟邪迎吉。再比如我说如今市场低迷,干什么也不好挣钱(这是迎合她说的,她说她开着一个批发部),她会压低声音告诉我昨天她的啤酒挣了一个俏钱,卖给了山上采煤的一个标段,一下子挣了几千块。而我无意中问起安生的时候,她顿了顿,说,“死了有十多年了吧。”听她的话音,好像安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了,她已经尘封了起来了。随着聊天的深入,好像我们并不是十几年也不常联系的朋友,倒像是刚分离不久的姊妹。小时候,我们真的就像姊妹一样,灵秀姊妹那么多,她是不在乎再多我这样一个姐妹的。

灵秀娘  
小时候每逢放假,我都要回去姥姥家住一段时间。姥姥家所在的村庄在一个山谷地带,背靠大山,前淌小河,风水绝好,出过好些有名的人物。夏天,姥姥家门外的大槐树亭亭如华盖把周遭都荫蔽在凉爽里,就吸引了许多的小孩在那里玩耍。我也混在里头和他们捉迷藏,抓骨头头,打沙包等等,那时候的灵秀就很出众。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她的衣服很旧了,可穿在她身上就有了不一样的味道。她好抱打不平,小孩子里的安生身子弱,面黄肌瘦的,总是别人欺负的对象。有时候小孩们往下扯他的裤子,有时候往他身上扔死青蛙和老鼠…她便总护着他,大声呵斥着淘气的小孩子们。于是大家都起哄,说灵秀是安生家的媳妇儿。安生也粘着他娘,要将来讨灵秀做媳妇,逗得大人们笑。灵秀一开始很生气,有好几天不答理安生。可是安生娘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受到家里人普遍的尊敬。而且,安生娘总是很随意地让安生送来一包点心,或者两三个水果罐头,十来个鸡蛋,只说是家里很多,吃不了怕坏了。俗话说“伸手不打送礼人”,到后来,灵秀也就不生气了,只对安生郑重地说:“我是不会给你做媳妇儿的,你再说这样的话就别来我家。”安生乖乖地再不说了。很奇怪,他们家越小的孩子越有力量。灵秀的弟弟,从来都是孩子王。总是一阵风似的引领一群小孩子刮来刮去。她家的院子依山而建,在槐树边的台阶上,很高的一个院落。她娘常在吃饭的时候坐在门前的石条上和我同样在吃饭的姥姥还有对门的静大姨,比较远的旺叔媳妇等都聚在一起,家长里短,田里家里,笑声不断,一顿饭总要吃个好长时间,才各自散去。灵秀娘个子高,嗓门大,笑声响,非常喜欢小孩儿。不多久,我便成了她家的常客了。她见我来了,随手一把把我搂在怀里亲一口,然后给个核桃或是枣子,要没东西趁手,她就转头喊:“秀,青找你,去屉里给拿块红薯。”

她娘总是很忙的样子,秀有三个哥哥,都长成大小伙子了,二哥三哥在外求学,老大在村里跟着她爹在地里劳动,下面还有个弟弟。有两个姐姐,大姐已经不读书了,有了婆家,马上就要出阁了,二姐大她两岁,很爱学习的样子。基本情况就是孩子多,负担重。那时候衣服大都是在家做的。布料买自供销社,自裁自剪自缝,剩下的边角料再用来做鞋子。衣服当然是老大穿小了给老二,老二小了再给老三老四。这样衣服上便总有补丁不断的添上去。她娘就在喂猪喂牛喂鸡的空档里忙着缝缝补补,脚不沾地地忙着,当然在农忙的时候也去地头上。

到了雨季来临,我们经常去河边上玩。村子外边的河流是季节性河流。下过暴雨之后,滔滔浊浪汹涌而至,裹挟而来的不但有树木,柴草,偶尔还有鸡鸭和小猪仔,总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所以,人们就会在雨后拿着长长的竹竿忙着打捞。待洪水过后两天,水逐渐清澈了起来,缓了起来。村里的婆姨们、闺女们就成群结队地抱着衣服,拿着棒槌去浣衣。河边也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我爱在河边找光溜溜的卵石:指甲盖大小的,鸟蛋大小的,色彩斑斓的,能划拉出颜色的,都能满足我的审美需要。小男孩们光着屁股,手拉手在河里头淌水,不时有谁陷进水窝里,大家合力把他拽出来。灵秀娘说,有一次弟弟也和大家一样一直在水里淌着走,忽然就沉下去了,跟前的人怎么也没拉住他,眼看着就不见了。灵秀娘在惊呼声里赶上去,硬把儿子从水洼里拽了上来。出了水的弟弟已经迷迷瞪瞪的了。我听得惊险,敬佩地说:“婶,你是英雄呢”。灵秀娘笑哈哈地说:“那有啥呀,水才刚到我的上腰里呢。”哦,我怎么忘了《小马过河》呢。

冬天的晚上,我闹着不回去,就要住在灵秀家,灵秀娘说,那就挤挤呗。她家的一道炕上大小四个孩子,加上我五个。男孩子靠窗户,抗冻,女娃娃靠炕头,热烘烘的。睡到被子里,灵秀娘端着一个笸箩,里面是才做的热腾腾的暄饼,每人一月牙,吃完睡觉。

待我开学回家前,灵秀娘要我带两个大的筋瓜回去,连带我美好的假期生活一并打包带回城里,直到下个假期的到来。

光阴荏苒,我们都小学毕业了。灵秀家的状况还是不容乐观。有一次,我见灵秀来到姥姥家,讪讪的,手里拿一个小盆儿,跟姥姥嘀咕着什么,然后姥姥进了屋里,出来小盆里是满满的玉米面。灵秀脸红地接过盆子,招呼也没跟我打,急慌慌地便走了。原来,是灵秀出嫁的大姐抱着孩子回娘家来了,因为是孩子第一次到姥姥家,我们这儿的风俗要给孩子戴疙鸾(一种面粉做的圈状花馍,点上食红,可以戴在小孩的脖子上),寓意孩子吉祥健康。灵秀娘把瓦缸的底子都抖露了出来,才如愿以偿,给外甥戴上了疙鸾。她娘总是看着孩子们就心尖尖疼,一心想着给吃好喝好,哪怕是孩子们要星星,如果可能,她也会去给摘的。可是第二天就要断顿了。灵秀只好先暂且借一些玉米面垫着。

我羡慕灵秀有这样的娘,她的大嗓门总是用来说的或者笑的。我妈妈虽然也有一副大嗓门,却用来骂我,骂得我恨不得钻地缝里去。后来,她娘得了绝症,虽然笑声软了许多,却从来没见她发过脾气。姥姥说,灵秀娘没文化,没见识。可我也希望妈妈没文化就好了。



灵秀

在农忙的时候,灵秀要和姐姐做饭,收拾家里,喂猪喂鸡。然后和弟弟去送饭。有几次,我坚持要和他们一起去。他们送饭的地方总是不一样。有一次,送饭比较远,姐弟俩走得很快,尤其到了野草茂盛的地方,跑得比兔子还快,跟得我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灵秀抿着嘴说,“那里草密,怕惊动了蛇。”说得我头皮发炸,原来送饭也有危险呢。在回来的路上,我一门心思怕遇上蛇,逢着草棵子就仔细看,看到许多被惊动的松鼠似的许多小生物窜来窜去,蛇倒是很幸运没被撞上。灵秀告诉我,他们曾经遇到过蛇盘踞在必经的路上。大人们在地里顶着日头劳作很辛苦,到饭点了总不能让饿着肚子干活,没办法,只好往前走,弟弟的胆子还是要大,走到近前,他用大石块把蛇给“盖”死了。设身处地地想想,我要是遭遇了蛇,还不吓得浑身发软吗?哪里还敢向前走,哪里还敢挑战这个东西?真看不出来,小小年纪的男生竟然有这样的胆魄,一个“盖”字,显示了好多的力量,可也显示了一击不中的胆怯,不过这才是真正的勇气呢。我不由向他表示赞许,他却无动于衷,淡淡地说“其实,本地蛇的反应速度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快的。”小大人似的,仿佛在说那没什么大不了的。灵秀冲我努努嘴,“他心里得意着呢。”

去到地头,她爹娘,哥哥们过来团坐在树荫底下开始吃饭。有时筷子不够,就随手撅一段荆梢条子来凑。姐弟俩并不休息,跑到地里头拔草,我也跟着灵秀去。灵秀一边干活一边说,这个时分拔草,太阳一晒就死了,是最好的时候。类似如此的农业常识多是来自灵秀的传授。可是太阳就是太毒了,晒的人头晕。拔完一块地,灵秀就招手让我跟她去背阴处摘圪节(音,和沙棘一样大小的果实,甜的),沙棘来吃,摘马茹来玩耍。等到太阳偏西,大人们要回家了,我们又用镰刀割了许多的苜蓿、马齿苋、玉米米等捆起来背上回家去喂猪,喂牛。我只是象征性地来两下,但真的很喜欢那样的感觉:一家人慢悠悠地走在一天的劳作之后,拉呱着闲话,平和而安然。但是,那只是我的感觉,灵秀爹可是大大地发愁之人。他要一个个把娃娃们拉扯大,而且要供他们读出书来,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干任何能挣到钱的活计,比如村里的电工,会计,厨子甚至做豆腐,人们一说起灵秀爹,没有不说他是个能干人。但他还是发愁,总是锁着眉,话少,孩子们都怕他,离他远远的。

从地里回来,灵秀的玩耍时间就多了。我们坐在槐荫下,把闻着香甜的红亮的马茹用针线串成手串或项链。开始的几次,我总是忍受不了那样的甜味儿,把果实放进口里小心地咬开,确定里面那么多的毛茸茸不能下咽时,才不舍地把它扔掉。或者,我们把拽回来的枝子上圪节和沙棘逐个摘下,放进罐头瓶里,用白糖渍起来,第二天就能吃到爽口到心的沙果酱了。

小学毕业后,灵秀长高了个子,会做的家务更多了,也更好了。她做家务时候喜欢我在跟前陪着她,和她说话。比如吃玉米面擦尖尖,她一边做一边说这个面下到锅里不能久煮,要不就成一锅面糊糊了;比如那个青色的西红柿炒辣椒,她告诉我说,西红柿要挑发白色的,要不会中毒,如此等等。这样,我就又多了一点做饭的常识,也能在妈妈做饭的时候给她点评两句,妈妈说我是“会说不会做的刁女子”。灵秀做的面条,细细的,滑滑的,劲道的很;炒菜上她擅长打卤菜,一锅的筋瓜、粉条、豆腐、土豆,熬得时间长长的,汤汁稠稠的,看着就眼馋。现在想来,正是因为对粮食的敬畏和珍惜,才会把饭做得如此精致和可口。她的大伯母经常饭时端着饭碗过来,不客气地先舀一大勺子菜,背地里不知道挨了灵秀多少白眼。她偷偷对我说,你说我家这么困难,她那一勺子,不定就把谁的菜给舀没了,她怎么那么好意思呀。然后,她又说,我真想自己不要吃,要不少吃点,省下来给家里其他人,可是吃着吃着就忘了,而且进了肚子里的一点也少不了,真是管不了自己的嘴。看着她满面愁容,我也偷偷自我批评,我妈做好饭我总是挑三拣四,嫌这个太咸那个肉少,有时候还怕发胖,要减肥,所以总是剩饭,“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所以,姥姥做的好吃的,我总要给灵秀留一点,反正总是能剩下一些。灵秀则把她家的甜枣了酸枣了,野果了给我留着。

初二刚放暑假回到村里就听姥姥说灵秀辍学了。我急急忙忙地飞奔去她家,她看见我,像以往一样熟惯地招呼我坐下,然后继续坐着用力搓洗着衣服。我犹豫了半天,才问:“真的不读书了?”“真的”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为什么呢?”

“也不为什么,姐姐读书好就让她继续读;哥哥弟弟们是男人们,都要读出书来,才能有出息;我又不爱读书,还是早点回家来帮忙吧。”她慢慢地解释着,手里的活计一刻也没停。我半信半疑,灵秀的聪明是有目共睹的,即使她成绩不突出,但也不至于说不爱读书吧,再说,学校里那么热闹,她也是个喜欢热闹的女孩呀。我打量着熟悉的院子,井井有条,即使是鸡窝也和别人家的不同,不是将就的用柴草搭一个窝。而是用砖头错落地砌出带气孔的小房子,鸡群在这里仿佛住进了宫殿里。上面还有春联,规格要比门上小得多,字迹已然不见,红色也已经消散得只有一点残余了。那是她内秀的三哥过年时写的,不仅给自己写,对跟前邻居也是有求必应。看出来,这家人是认真打点过日子的,凡事求妥,绝不马虎。

“你爹同意你回来?”我又问。

“他也没办法,反正我是铁了心不念了。我把东西都拿回来了,我爹才知道的。”灵秀有些小得意。

灵秀娘忽然出现了,消瘦的病态使她脱离了原来的形容,要不是她叫我的名字,我几乎不敢和她说话,怕认错了人。

回到姥姥家,我问姥姥灵秀娘是怎么了,她长叹一声:“哎,老天不长眼呀,你那个婶子好不容易把孩儿们都拉扯大了,二小子还在公安局参加了工作,怎么就得了一个烂病,啧啧,这么好的一个人。”然后,姥姥絮絮叨叨地就开始说起灵秀娘的病,本来是小毛病痔疮,十人九痔嘛,没什么的,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娘就厉害了,去茅房的时候,半石板都是血,后来腰困得实在顶不住,一查,已经是直肠癌晚期,医生说至多还有半年的时间好活了。

怪不得灵秀要辍学回家呢,是家里头缺人手,她觉得自己应该挺身而出了,这不爱读书应该是辍学的借口吧,我猜。她家每个人都是先给别人着想,不过她想的比家里人还要多一些吧。姐姐弟弟虽然也能帮忙,但她还是把自己当作了主力队员。灵秀的辍学生活并不清闲,虽然是假期里,不见她闲逛,要找她说话必须得去她家。而姥姥则把灵秀当成教育我的榜样,总在耳朵边说她如何能干,可我想做灵秀,姥姥也不让,她不放心我做的家务,总怕我摔了盘子砸了碗。所以,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就有了新的平衡。只要我去找灵秀玩,姥姥就高兴,她觉得即使我现在不做什么,也有了积极主动的思想。所以我就常常流连在她家里,灵秀娘自然欢迎我去,问我城里的钟鼓楼为什么拆了,庙里供的那块奇怪的石头我听见过水响没有等等。

我则把自己看到的和想像到的一股脑都倒出来,我说那个楼虽然拆了,是要盖个新的,因为大街拓宽了,原来的鼓楼就显窄了。我说供石头的那个庙就在学校隔壁,我们经常去玩。石头底下是有水响,不仅有水响还有蛤蟆的声音,因为它的底下有股泉水通着汾河,能通到龙王的水晶宫的…石头底下的水声我没听见过,但灵秀娘爱听,我就编给她。她听得很投入,很相信。她以前爱给我们讲鬼故事,而且是残忍的鬼,那种吃小孩子肉还要吐出骨头落到地上响的饿鬼。在漆黑的晚上,那些故事听得人直往她身边挤,仿佛有鬼就在窗子旁伺机看着要下手一般。灵秀晚上出来的时候总是紧紧挽着我,可是有时候就说起了她娘讲过的鬼故事,听得我也是毛骨悚然,结果到最后,我们都是争先恐后地往回跑,忘了出来是要干什么去了。

在灵秀家不时能见到安生,他还是瘦,但生长的力量强过了病痛,这使得他精神焕发,爱开玩笑。他家在村里开了诊所,灵秀娘的药就是他娘给顺便捎带着买,方便又便宜。安生就不时过来送送药或者传句话。看见人多,也提议玩扑克或下棋。灵秀娘好热闹,巴不得人们在她家逗留。

灵秀还有一个好朋友叫文芬的,也是个爱说话的主。那两年时兴明信片,我看着图案美观,想着要有一个邮寄的对象,自然而然就想到了她们,不时给寄上两张。时间便这样不紧不慢地又走过了一年。

灵秀娘活得好好的,虽然仍然是病恹恹的,但医生们说这都是奇迹了。姥姥身体也不如以前了,现在回姥姥家,我也要帮她干活了。爸爸妈妈都上班,他们顾不上照顾姥姥,只是让我多做点事情。我生火、和面,蒸馒头,埋火…觉得自己挺能干。可同灵秀一比就差远了,而且我做事也是有一搭没一搭,随心所欲,姥姥无奈直埋怨我懒。有时候我也想,灵秀怎么能够日复一日地重复枯燥的日常运转呢,做饭刷碗倒也罢了,她反正已经到了厨师级别了,乐在其中,可是每天守着病人,做着其他又累又不为人所知的活计,她不烦吗?也许,她也像她娘一样没见识吧。

那天正逢赶集,村里人节日似的,成群结队地去镇上。姥姥也要去逛,还要看大戏,想要带我去。但我当时正入迷金庸的《碧血剑》,听不懂的大戏怎么能和我的剑胆琴心相提并论呢,我坚决地拒绝了。姥姥说,“那你等我回来给你买油饼吃。”

中午时分,《碧血剑》终于被我啃完了,我环顾家里,院子没扫,花池没浇,便开始收拾家里头。这时候灵秀在叫我。我出大门看时,见她家台阶上堆了一堆西瓜,这是干吗呢?灵秀在我跟前推着一辆小平车,笑着跟我说:“跟我去卖西瓜吧。”一直以来我都是在买东西,还没卖过什么呢,灵秀一提议,我马上就响应了。

灵秀善解人意地说,“我和你收拾好家里再去吧,姥姥回来会骂你的。”

之后,我们锁好门,把瓜装上平车,往村口推去。

我问:“你家的西瓜?”

她点头:“嗯。给姐姐攒去外面读书的学费,今年我爹点了一亩瓜。”

“瓜收回来了,没人顾得上去卖,姐姐脸皮比我还薄,总不能等别人来买吧,那等得西瓜也能娄了。”她又自告奋勇了。

“那我们去哪里呀?”

“村口,那里人多。”

我们快到村口的时候,看见了文芬和几个女孩子等在路口,原来灵秀也约了她们。我们在村口阴凉处歇下来,说说笑笑,也还热闹。不时有人路过停下来问问价钱,我看见灵秀的小脸涨得红红的,但她还是回答得很干脆。有人就会夸赞两句,“看这闺女顶上事了”。隔一会,文芬要吃饭先走了,又一会儿走了好几个。我的肚子也饿得咕咕叫,灵秀说,“你回去也没饭吃,不如先吃个瓜。”她挑了一个不大的西瓜,我们切开,看着红瓤黑子,真是不错的卖相。她留了一半,放在车上做广告,另一半被我们大饱了口福。果然,有许多路过的人纷纷驻足,一阵功夫卖了有十来个西瓜。姥姥赶集回来了,要我回去吃饭。我还没说话,灵秀早站起身来:“姥姥您先回家吧,让青再跟我待一阵子,要不我一个人卖瓜挺不好意思的。回头我给您送西瓜去。”姥姥只好把油饼给我们放下,自己先回去了。

文芬后来也没来,不知道忙什么去了。可是安生冒了出来,这小子,个头长了,眉清目秀的,就是还是瘦。他小时候吃了一脸盆的药,竟没把脑子吃坏了,读书挺灵光,经常考试名列前茅。他坐在我们跟前,说起同学们的事情,有的灵秀认识,也有的不认识,但我们都听得津津有味,安生还真有点讲故事的细胞呢。80年代末的时候,老师们要求用普通话授课,可是大多数老师还是不习惯。他说起了语文曲老师的趣事,在一次听课活动中,曲老师尽量使用普通话,可是不小心还是说错了。

“什么错了?”我们感兴趣地问。

“眼看着天下起了雨,下着下着下大了”。安生问:“普通话怎么读?”

灵秀小心地摇摇头,我装模作样地慢慢读着,生怕犯错,安生听了,表扬我“青念得挺好。”

“那曲老师是怎么读的?”

“曲老师读那个字,前三个还挺准确的读音,可最后一个就成了咱的本地土语,而且音调非常突出,我给你们学学。”说着他站起来学着老师的样子抑扬顿挫地表演开来。

土语里的“下”确实和普通话里的有很大的区别,读错的时候给人很突兀的感觉。我们开怀大笑了起来,好半天都在咂摸着那个“下”的读音,觉得挺有意思。

不知不觉间,天色就暗下来了。灵秀对我们的陪伴非常感谢,太阳西斜的时候,我们的西瓜差不多卖完了。点点钱,小50块钱呢,这真是个大数目。灵秀信心倍增,说“明天早点来,多搬上几个西瓜。”

这样,这个夏天的总体印象就是村口的大柳树和柳树下卖西瓜的小平车,还有一群说说笑笑的小姑娘们,外加男生陈安生。灵秀还是脸皮薄,她总是用大伙儿的说笑来抵御村里人的眼光和问询。连着卖了有半个多月,灵秀悄悄告诉我说,姐姐上学的钱基本攒齐了,三千多块呢。我说“没卖下那么多吧?”灵秀说,怎么不是,地里头还卖了不少呢。我带你去看看。那天,我们好几个姐妹跟着灵秀去她家的西瓜地里去逛了一遭。灵秀去给弟弟送饭去,因为随着西瓜的成熟,必须有人时刻守着,防猹,獾子,松鼠等等的糟蹋,还得防止有人偷瓜。灵秀的弟弟就做这件事。

满地都是碧绿的条纹大西瓜,地头正有人在买瓜,是跟前矿上的工人,不惜吃喝的钱。弟弟胸有成竹,这里一下,那里一下,在满地的叶子底下找到的都是非常硕大的瓜。这一下就成交了一百多块钱呢。

我问他:“你一个人不怕吗?”他嘿嘿地笑。灵秀表扬弟弟:“他的弹弓可准呢。老远打那个麻雀,一打一个准。”跟前文芬捡起凳子上的弹弓,随手就放。弟弟抢了过来,“现在不能用这个,会把西瓜敲烂的。”

“那偷吃的东西出来可怎么办呢?”

“用沙子,扬一把沙子就行了。”弟弟少年老成。

在搭下的窝棚里,我看到一个大西瓜,弟弟说是当枕头的。我想起了鲁迅先生笔下的闰土,同样的健康,机敏,童真。

窝棚里有扑克,我们玩了一会儿,天色不早了,我们才回去,弟弟恋恋不舍。虽然灵秀爹一会也会来,但夜色对于弟弟来说也是有些未知的恐惧的吧。灵秀也不能留下来,家里还有许多事情呢。

又过了有半年,听姥姥的口信说灵秀娘不在了,“多活了一年多呢。”我当然知道这其中灵秀功不可没了。灵秀接下来呢,干什么呢?早早就会出嫁吧?像村里头的大多数姑娘们。我们班上一个女同学初二辍学接替了爸爸的班,第二年就结婚了,我们还随了礼。只要是不上学,结婚的事情是很快就被提上日程的。

初中考高中,分数不理想,妈妈让我假期里头埋头复习,不许回村里头逃避。之后的高中生活,姥姥被妈妈接到了城里,而我也经常跑图书馆,或者同学家玩刚兴起的游戏机,忙得不亦乐乎。回村里的次数几乎没有了。而那时候在大城市里才刚刚出现了电话亭,通讯基本还是闭塞的,所以,对于灵秀也基本没有什么消息了。有时看着抱着娃娃的村里的小媳妇,也会想到灵秀,她是不是也已经结婚有了孩子了呢。

姥姥在我高考那年的秋天去世了。姥姥在夏天病重的时候就死活要回家,说村里头凉快,心头轻省。妈妈把姥姥送回村里,自己也请了假尽孝道去了。我一结束高考,马上打点回村里。从小在姥姥跟前长大,无论如何也要赶去伺候她,让她看见我在跟前。快到村口的时候,忽然下起了雨,夏天的雨来得又急又大,看来我得冒雨回去了。就在我下车准备冲进雨幕的当口,忽然有人叫我:“青,过来,我接你来了”,我抬头,灵秀在不远处正向我招手呢。我冲过去,高兴地抱了她一下,“你怎么来了?”“阿姨走不开,总不能让你淋雨吧。”我打量着她,她穿着很朴素,却出落得水灵灵的,我逗她:“找下婆家了?”她推我一下“什么呀。你看我们家怎么离得了我?”

看她娇嗔的样子,灵秀还是待字闺中的。我们一路走回去,灵秀告诉我二哥早就娶了城里的媳妇;大哥、三哥也娶了媳妇,现在她都有好几个侄儿、侄女了;弟弟读书很优秀,已经考上了中专(当时的中专是很令人眼热的学校);文芬已经嫁了,那家开着黑煤窑,经济挺好…我趁机问:“那你呢?”

 “我不找。”她咬了一下嘴唇。

 “当姑子去吗?”面对我的调侃,她抿嘴笑笑不置可否。

姥姥的状况时好时坏,妈妈和二姨都忙得脚不沾地。二姨家更远,她只能是回来忙乎一星期再赶回去上班、照顾家里头,表弟不习惯村里头,不愿意回来。二姨咬牙说:“外甥是狗,吃了就走。”是说表弟一点忙都帮不上,让姥姥白疼了一场。表弟在还在襁褓中时,因为身体弱,一感冒总要缠绵十天半月,姥姥基本那一年就在二姨家帮着带孩子,照顾家里。表弟的回去让人很不满。灵秀说:“表弟即使呆着什么忙也帮不上,反而还会添乱,有什么事情我们随时通知他就是了。”灵秀总是这样替别人着想,给别人台阶下。二姨听了如释重负,仿佛有人理解了她似的。

我问妈妈“灵秀怎么还没嫁人呢?”村里不上学的女孩子到20岁还没嫁出去的恐怕不多了。她那么好模样,好身段,难道没有媒人登门吗?

妈妈说,“那么好的女子,谁家不想要呢。可你知道她看上谁了?拐道上的那个病小子。”

“哦,是安生啊”我眼前浮现出和我们一起卖西瓜的安生,他是那样文质彬彬。想不到小时候身体弱,长大了还是毛病不少呢。

“他免疫系统不好,两年前又得了肺结核。他也太苍白瘦弱了,怎么会撑起一个家庭呢?”妈妈说,“那个小子也有胆子,不照照镜子,给灵秀写过情书。”我听得津津有味,“情书上写啥了?”

“我怎么知道,你问灵秀去。”妈妈白了我一眼。

二姨在的日子,我比较轻松,打扫打扫卫生,做做简单的饭菜,这些还都能胜任。灵秀炒的青西红柿配辣椒酸爽刺激,她知道我爱吃,总要给我送来小半碗。姥姥昏昏沉沉地睡着,但她还能清醒过来,念叨地说:“灵秀来了”。灵秀就走近跟前,跟姥姥说说话,安慰安慰她,给她擦擦脸,看得人挺感动。我这个亲外甥也不过如此吧。我悄悄问灵秀“你不怕我姥姥吗?看她瘦得什么样了。”

她说“没什么,我娘后来也是瘦成那样了。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后来我又问起她的爱情故事。她倒是也不隐晦,都跟我说了。安生家就在跟前,经常抬头不见低头见,除了自己的兄弟,灵秀见到最多的少年就是安生了。别看安生身子弱,却喜欢说笑,这也是灵秀佩服安生的地方,隔一段时间没见着安生,肯定是他有病了,见面时候问问他情况,安生或是笑着说:“病老丈人带着他闺女来看我来了,怕我忘了约定呢。”或是“我这病朋友刚刚休假去了”本来很糟心的事情到了他嘴里就变得有了喜剧色彩,变得不是回事了。灵秀很待见这种生活态度,灵秀爹和村里的两个哥哥都过于中规中矩了,不苟言笑的,没见过得病难受成那样了还有心思说笑的,不觉间她就和安生关系亲近了。

我问情书怎么回事?她想了想“说起这个,我还有些对不起安生呢.”原来,灵秀辍学后,安生也因为身体原因没有继续读高中。两家住得不远,有一次安生遇见了给灵秀说媒的静大姨,就有点着急了。他觉得自己家境还不错,再者自己还是初中毕业生,所以就鼓起勇气给灵秀写了一封大胆的表白信。灵秀当时没主意,就让文芬看,文芬冷笑说“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然后的某一天,那份情书就被贴到了村口的老柳树上,开头的称呼和后面的落款被涂黑了,但上面夸张地画着一个癞蛤蟆。当时引来了好多人的围观,纷纷猜测这是谁给谁的情书。村子虽然大,但这样的事情却传播得要比风吹得快,成了人们那段时间茶余饭后的谈资。灵秀羞得不敢出门,她告诉我:“我真是大意,都不知道那东西什么时候给文芬拿走的,她这个恶作剧也太出格了,我狠狠骂了她半天。”

灵秀害羞还在其次,这可害苦了陈安生,安生也是被人指指点点,受尽了人们的嘲笑。心理有压力,不多时新病旧病交加,竟然卧床不起了。灵秀听说了,心里不好受,她跟我说“我其实也想过要嫁得近一点,能照应家里头,再说安生就像我家姊妹一样,心里头感觉亲近些。所以当时候就没有拒绝,谁知道会有这样的事。”

他病成了那样,灵秀觉得自己有过,就上门去看望安生,传达的意思是“咱们俩的事,我会认真考虑的,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早日好起来。”谁知道安生却不领情,直接让他娘把灵秀请出了大门。我问“安生傻了吧,你都上门了,他拽什么呀,基本就吃上天鹅肉了。”“你怎么也这样说呢?”灵秀嗔怪地说。“他那时候已经检查出来得了痨病了,不愿意耽误我,也不愿意说出来。只好撵我走了。”当时候灵秀却是又羞又恼,又觉得对不住安生,只对外说家里离不开她,最近三五年不找对象,把说媒的都拒之门外。然后每天操持家务,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把自己整成了千金大小姐。

毕竟,要比电视里的情节简单得多。两个相互有好感的农村青年不会误会很久的,灵秀和安生终于又说道开了。误会解除后,安生对灵秀说“你别介意我,你要是找个好人家,找个好对象,我比你还高兴呢。”灵秀则对安生说“因为这件事,显得我不仁义,再等两三年我才找婆家的。”其实,她也是怕自己早早地出嫁惹得安生再病一场。

我在村里照顾姥姥的这段时间里,遇见了灵秀的一个追求者。那是个白净瘦削的小伙子,站在灵秀跟前还不及她丰满呢。我为灵秀抱屈,她是最需要保护的了,怎么处的对象看起来都像要她保护似的呢。不过,也不一定能成,不过就是个追求者而已吧。灵秀也是不置可否。她的想法怕是和我一样吧。

小伙子几乎每天来,开始的忸怩后来在脸上也看不到了,倒像多了一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概。灵秀爹视小伙子就像是来串门的邻居,既不亲也不疏,遇到吃饭也让让他。出来进去,我不禁感叹时间的变幻:一边有老人缠绵病榻,奄奄一息,一边是少年上演凤求凰,风光绮丽。我还看到远才叔家添了孙子,林苑婶子家的两个黄毛丫头出落得女大十八变,自己呢,不是也要去陌生的地方去求学吗?生命就是如此周而复始,每个人都在展示着自己的四季风光。灵秀的婚事就在这小伙子的来来往往中渐渐清晰了起来。

二亮  
我就奇了怪了,跟前的几个村子里难道没有其他少年了吗?他们是没看见灵秀的美和贤惠吗?我以为这样的女子应该是要抛绣球的,怎么除了安生就仅仅只有这样一个求慕者呢。真是委屈了她的青春了。

我把心里的疑惑和对灵秀的不平在吃饭时说来出来,妈妈却说,“那是她的命吧”。接着我便听到了和看到的平淡完全有落差的一个故事。文芬嫁到了邻村,他男人的一把子朋友大都还是青头小子,经常聚在一起玩儿。就跟文芬说起来“嫂子,听说你们村里头女娃娃都像你这么精干,给介绍一个对象呗。”文芬一听觉得自己在做好事,就满口应承下来。一开始,她想到的是前村的文林,和她家是一墙之隔。时近八月十五,就借着回娘家的由头,把文林给约出来到她家里跟她打月饼,正干活的当口,文芬女婿来了,带着自己的四五个哥们,说是来接媳妇回家,可是又不是立刻动身,在院子里,在房子里,到处都晃动的人影。等月饼烤好了,文林也和其中的一个小伙子也说和到一起了,没多久就办了婚酒。文林两口子给文芬送来了四色水礼说是谢媒人的。文芬出师告捷,自信心倍增。接着就想到了灵秀这里。灵秀的年龄在村里的女孩子里已经是偏大了,不能再等了。再说,上次安生的事情,文芬觉得虽然替灵秀出了气,也觉得有点过分,就想要弥补回来。文芬故伎重施,这次借口是要引被子。棉花弹成被套后要用针线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固定好几道线,这样被子里棉絮就会很匀称,不会这里薄来那里厚。这可是个技术活,一般的小姑娘做不了,直到现在,我也还是做不好这样的活计。灵秀端坐在那里一直在引被子,小伙子们出来进去似乎都和她没有关系,和她搭讪她也不怎么搭茬。不过我知道,她胆儿小,肯定是人多把她唬住了。

文芬的娘家人对妈妈说,小伙子们都对灵秀是垂涎三尺,怎么就不知道这村里头有这么一个人物呢。都托文芬给说道,这可怎么办呢?该给谁说呀?那就抓阄吧。一人一个纸球,上面有字的就算是中奖了。第一次抓阄,叫二亮的抓住了,大家一致同意三局两胜。接下来的两场抓阄,很奇怪,都被二亮抓住了。二亮得意忘形,却被跟前的小宝看出来端倪说“二亮使诈。”二亮是这伙里头的军师,什么吃的玩的,都是他给出主意。往桌上扔纸球的事当然是他主持了。可是他在扔的时候所有的纸团都是空白的,而有字的在他手里,他在捡纸团的时候顺势就换了包了,计策是挺好的,就是操作的时候不熟练被人给看了出来。既然如此,二亮也就大大方方地说,“弟兄们,让哥哥这一回,我真是被灵秀迷住了。”大家轰然大笑。他继续说“我真看上灵秀了,弟兄们让我这一回,先别打她的主意,让哥哥去讨了这个媳妇。谁要是和我过不去,也想要她做媳妇,别看你哥哥身上没有二两肉,咱们也就只好在麦场上见了。当然,要是灵秀不接受我,你们谁愿意去追她谁就去,我再没有二话。”大伙儿没见过二亮这么认真过,有心拱手相让,却又心有不甘。听他说到后来,好像又有机会,就有人问了:“你多长时间能拿下呀?”“三个月为期。”这样,一班小子为了哥们义气,也有些幸灾乐祸的成分,他们一起退出了竞争,看二亮怎样赢得美人心。二亮就是那个瘦弱精干的小伙子。

二亮开始每天往灵秀家里去,他也是制定了进退攻略的。首先要做到的就是要经常出现,给灵秀以加深印象;其次,他也要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让灵秀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能力的,有担当的男子汉。但是,他的出现也得小心翼翼,因为灵秀的三个哥哥都是人高马大,雄赳赳的男子汉,尤其是二哥还是在公安局工作,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开始的出现,灵秀家直接就把他忽视了,他个子只比灵秀高出一点点,离远了看,还不如灵秀高呢。这可不是她们家心目中的女婿模样。灵秀也是处于礼貌才接待他,对他也是不冷不热。这可怎么办呢?虽然说是看见活计也是抢着去干,但三哥在跟前一声吭,他只好就让开了,那意思是他做不了或是做不好。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真是多余的人。可是,二亮忽然间就有了法子。

那一天,二亮抢着要劈柴。灵秀家的劈柴常常在岔窑里整齐地摞着,是那种很有硬度的木头劈就的,烧着有劲。二亮的活计相当漂亮,无论是力道还是归拢,一看就是平时干惯了的。灵秀看着活也不算多,就由着二亮折腾了。不料,不一会儿,就听到一声“哎呀”。灵秀看时,见二亮捂着手,血却止不住地往下滴,不禁又急又气。“怎么了,这是?”不由分说,掰开二亮的手仔细观察,看见不要紧,才舒了口气。随即拿出来家里备用的棉棒、紫药水给二亮清洗擦拭,包扎。平时两人不要说近距离接触,就是话也没多少,因为二亮的“工伤”,两人一下子就亲近了。灵秀觉得怎么着也是给自己家干活出了意外,所以就表现的格外体贴,左一句,右一句,两个人竟然觉得话还是很投机,灵秀对二亮的印象就更好了一些。灵秀和我说,她喜欢保护别人,看着受伤了的二亮就觉得他怎么那么不小心,母爱马上就爆棚了。以后每逢他干活时候,她总要提醒他要注意安全,时间一长,看见二亮的勤谨和细致,竟然在心里有了割舍不了的牵挂。灵秀爹在旁边看着,有一天对灵秀说“二亮这孩子还靠谱。”遂点头同意了两人的交往。二亮欣喜若狂,马上就把祖传的银手镯拿出来套在了灵秀的手腕上,然后请灵秀去自己的家里逛了一回。其实是在向他的哥们炫耀一番。

灵秀处于幸福的时光里,总是急匆匆地来去。他们准备中秋以后办喜事。她要为自己准备嫁衣,给自己的未来做打算了。姥姥听说了灵秀的事,念叨着要去吃喜糖,她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刚刚还说是要去吃席面,然后就说我去了灵秀家睡觉去了,拽也拽不回来,那已经是我十来岁的事情了。她还是没能等到灵秀出阁的那一天,同时间一天天地较量,终于在某一天失败了,她索性闭上了眼,赌气把自己交给了永远。只是我已经开学了,不在她的身边。

我回去和母亲处理了后事,姥姥享年82岁,是喜丧,去的时候也平静,没有痛苦的表情。办事的几天气氛虽然低沉但并不悲痛。而且灵秀家不时透出喜庆的气氛。她的好事也快要到了。二亮终于能抱得美人归了。



陈安生

那一天晚上我忽然遇见了久已不见面的陈安生,他还是那样苍白和瘦弱,气色倒还不错。他坐在一盘石磨上,半天低着头,我路过时被他吓了一跳。“这不是安生吗?”我们从小一起玩耍的,有一次,我们亲眼看见他爹拿着一条砍了头的蛇,将鲜血滴到安生的肚皮上,然后用手抹开,血乎乎的一片,据说这样小孩就能食欲大开了。他娘倒是村里的医生,可陈安生却还是一直病体缠绵,林黛玉一般。我们跑着疯的时候,跳房子、跳绳的时候,他从来都是观众,他是不能剧烈运动的。我知道生病的滋味,安生却不知道健康的滋味。“青啊,”他抬头看看我,问“大学生啥时候走呢?”

“后天”随后我调侃他“你挖苦我啊。”

他苦笑着,指指自己,“要不是这病秧子身子,我也兴许能考个大学上上,这辈子怕是不行了。”然后他指指姥姥家的方向,问“灵秀快要过门了吧?”

“九月初六”我反问他“你不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他若有所思地说:“我都知道二亮和她怎么好上的。”

我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这么多年的邻居,还不知道她的品性?我这辈子能活着就算是很不错了,不敢耽误了秀,但我也要给他找个真正喜欢她的好的依靠。”他说的有点激动,气微微地喘“是我看着二亮太辛苦,看着二亮的瘦小就像看见了自己,我就给他谋划,让他抓住灵秀的弱点。那一次手被割破的苦肉计,就是我指点他的。”他咳嗽了起来。我感动地看着他,这小子,病歪歪的,还有颗男子汉的心呢。

“青,求你件事。”

我说“尽管说就是了”

“等秀结婚的时候,给我要一张她的喜服照,好不好。”

“可是我也不一定能回来呀。”我犹豫着。

“不管回不回来,只要你张口,灵秀肯定会给你的。你转给我就行了。”然后,他像是自言自语地又说:“以后,我看看照片就知道,灵秀是别人家的媳妇儿了,她真的就只是我的一个姊妹了。”

“好吧。”听着他期待的话语,我只好满口应承。

我的假期就要到了,该离开姥姥家的山村了。灵秀来送我,带给我她在外旅游时买的一盒子特色点心。并且告诉我说二亮也送了安生一盒这样的特色点心,她说:“奇怪,他们怎么那么好呢?”在她看来,曾经在意自己的那个安生无论如何也不会和二亮相交莫逆如此的。我则快人快语“那有什么呢?那两人还不是因为你嘛。”灵秀见我似乎知道端倪,便追根刨底地问,我便也一吐为快,把安生告诉我的统统转述给了她,包括他跟我要两张照片的事情。

灵秀听了,叹口气说“就像说书一样呢。”随即她又强调“安生是个好人呢,可是他也真是可怜。”我说“要不,照片你自己给他吧?”灵秀想了想,“我要给他,好像我什么都知道了似的。还是拜托你吧。”咦,我忽然发现她竟然那么的有见识。

灵秀的婚礼我没有参加,过后她给我寄来好几张她的喜服照,我挑了两张又寄回了村里,转给了安生。她穿着红色的喜服,头上是红色的纱花,笑逐颜开,开心幸福的样子。安生后来怎样安置了照片了呢?

 

门铃响起来,我起身去开门,外面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孩子。他有点腼腆地笑着说:“青阿姨吗?我是槐树村的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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