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春节，淳子对话一代名媛章含之
用声音为我们刻划了时间的样子、岁月的样子、人生的样子，以及文字的样子。...
精彩内容
那个冬天真的是很冷，所以就学会赖床，赖在床上不想起来。那天就这样赖在床上，接到朋友老叶的电话，老叶说今天早上章含之在北京去世了，我就那样呆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像这个消息，把我给冷冻了，很久一杯热咖啡以后，仿佛才醒转过来，于是才有了一些感觉，那种感觉、那种痛的感觉，是一点一点的从心底爬上来，爬到心头，然后突然的一阵刺痛，这刺痛让我有了回忆。
我想起十九年前，1998年小年夜，在一个午夜，我曾经和章含之有过一个很长的电话，我们在电话里面说到了章含之刚刚出的一本书，书名是《那随风飘去的岁月》，我们还说到她家四合院里面的树，还说到许多有关对岁月、对人情世故的感悟。这真的是一个不短的日子，可是这日子就这样的没有了，就像窗外的雪静静的落下，又静静的飘走，静静的融化，不过好在章含之的声音还在，十九年前章含之用声音为我们刻划了时间的样子、岁月的样子、人生的样子，以及文字的样子。
章含之 淳子
淳子对话一代名媛章含之
章含之：谢谢你打电话给我，我想我就怕我这个谈春节蛮扫兴，因为春节对于每家每户来说，都是喜气洋洋的，都是全家团圆的，我也曾经有过这种感受，但是生活对于每一个人有的时候，不是太公平的，所以大概这十五年里头，我的春节都是蛮孤单的，差不多每个春节，我在年三十、年初一，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孤独一个人过的。我的女儿每年都说要跟我过春节，但是呢总是在关键的时候，她就被工作出差叫走了，比如说你刚才提到我写的那篇文章，我是在除夕晚上写的。
淳子：那因为是你一个人，当你孤独的时候。
章含之：而且那是下着大雪，所以你可以想像在一个除夕的晚上，当家家户户都是吃团圆饭的时候，我一个人在一盏孤灯下，外面下着大雪，我在怀念我一个老朋友，所以那个时候，感情特别，激动就写了这篇文章。可能正是因为我的孤独，我的这种意境，所以大概我才能够安下心来写。因为当时，我的老朋友这样突然离开的时候，我的心情非常的激动，所以叫我谈春节，我倒是在一种孤独当中逐渐得到一种宁静。这并不等于说我没有朋友、我没有大家爱护我的人，愿意跟我一起过春节，但是奇怪的是我比较喜欢这种孤独的宁静，因为很多朋友都说你春节到我们家来过，大家热闹热闹，可是我就有点觉得人家一家一家团圆，我为什么要去加在里头，我还不如自己有自己的一个世界，而且呢我每年都非常一个奇怪的现象，别人都不能体会的，就是在春节前，比如说今年小年夜，那么小年夜前两天好多朋友来看我，也有跟我一起吃饭什么，然后大家都不约而同，他们因为没有碰在一起，对于我来说，我重重复复听到一句话：快过年啦，我们来看看你，跟你吃一顿饭，过年我们就不来了。所有人都说这样一句话，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所有人都在过年的时候是家家在一起的，而我就剩一个人。后来呢开始时候有几年，当乔冠华老乔刚刚去世的时候，这种孤独我确实是挺难能够挺的过来，以后反而在春节，在这种孤独当中，得到一种非常特殊宁静的心境，我倒是蛮平和的。我倒是觉得这种心境当中，使得我自己好像是恢复到自己所有的自我里头去，我要写什么东西，那个时候我特别能写。
淳子：是，我在1996年除夕夜这篇文章中，似乎读到你这种心情，你说今晚又是一个雪花纷飞的一个美丽平静的夜晚，你把这样一个孤独的夜晚同时也理解为是一个美丽平静的夜晚。当你感受孤独的时候，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美丽和一种平静。你还说到，你非常愿意在这样的时候，一起加温一壶加饭酒，慢慢的饮。
章含之：是这样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就会想到好多好多过去的人，好像我又重温好多过去的生活，这种回忆如果在记忆比较新鲜的时候，也许是一件痛苦，但是时间长了以后，有时候是一种很大安慰和寄托，所以我觉得那天晚上就拿去年的晚上我写完xuchi这篇文章以后，我好像觉得一种解脱，所以呢现在我倒也……不过今年不一样，今年我的女儿下决心一定要陪我过年，所以明天晚上大年夜，我这里将是热热闹闹一个晚上，她大概请了二十位客人一起过年。
淳子：明天晚上你们家里确实是可以有加温的家饭酒了喽？
章含之：是这样的，我大概已经真是十五年没有过过这样的年，所以今天下午有一个朋友去买了八个大红灯笼，我住的是北京四合院，明天我这个四合院里将有八个大红灯笼挂起来。我今天下午又买了一对很好玩的贴纸贴在门上，两个不知道叫什么好，两个小娃娃贴在上头。
淳子：是那种红颜色的剪纸么？
章含之：它是那种印上去一个男娃娃和女娃娃。
淳子：会不会上面有一些字，什么恭喜发财，还是迎春纳福？
章含之：好像是，男孩子戴一个瓜皮帽，手里拿一个铜钱叫恭喜发财。
章含之：现在好像不吃了，但是我今天给自己买了一样非常非常特殊的礼物，买了一个大老虎，特别特别巨型的大老虎。
淳子：是可以当凳子坐，还是可以做抱枕，放在床上的？
章含之：就是那种床上，或者是任何地方装饰品的，那么我之所以买大老虎，不仅仅因为这是虎年，而且因为我的父亲当年当教育部长，那个时候叫总长，有一个外号叫“老虎总长”。
淳子：是不是他特别厉害、特别严肃？
章含之：不是，那是甲寅年，他是虎年当的教育总长，他又出了一本杂志叫《甲寅杂志》，《甲寅杂志》上头就有一个老虎，甲寅年就是那一年是虎年，是这个意思，所以他就有一个叫“老虎总长”这个外号。我觉得今年又是虎年，我买一个大老虎也是纪念我父亲，所以现在我跟你讲话的时候这个大老虎就坐在我面前。
淳子：你说话的时候，时不时还可以用手去抚摸它一下。
章含之：做的非常非常好，这个老虎神气极了，我想我明天会很高兴的，因为这是十五年来我第一次热热闹闹过一个年，尽管都是年轻人，我虽然不是年轻人了，但是我还是很喜欢跟年轻人在一起。
淳子：那么在明天除夕晚宴上面，您会不会再一次的说起《简·爱》，说起《飘》的作者呢？
章含之：大概不会，因为你知道，现在这一代年轻人跟我们这一代那种，怎么说，那种内心的世界，我想是挺大距离的。
淳子：可是我想大概在这一点上，您会不会错了。我们许许多多的朋友都特别喜欢《简·爱》，并且许许多多的朋友见面以后都往往用《简·爱》里面的台词作为我们的碰头的暗号。
章含之：那我非常高兴听到这一点，给我一个感觉，现代化的年轻人好像觉得我们这些缠缠绵绵，这些感情似乎已经是太不潇洒似的。
淳子：您还可以给我们说说您最喜欢那一段《简·爱》的台词么？
章含之：那我现在已经背不出来了。
淳子：是，大意可能还记得，那就是罗切斯特他眼睛瞎了，简爱又回到他的身边。
章含之：那恐怕是在一生当中对我自己的行为，对我自己的思想、感情特别起作用。最后的一段，前头的故事风风雨雨曲曲折折大家都知道，但是就在那样的时候，简爱回来了，我想这是一个人最高的意境了。
淳子：在你的文章里你这样说，今年的春节是在两场瑞雪之后多年不见的积雪，给空气带来了一股难得的清新，也给朋友们的聚会带来更多的愉悦，老友相聚兴奋的话题中，总少不了这场雪和香港的回归。那是已经过去的那个春节，那么即将来到的那个春节里头，您又将多一些什么样的话题，一定会提到您的这本书吧？
章含之：那倒可能，因为我最近不是到上海嘛，参加这个首发式，回来了以后好多朋友就伸手问我要书，实际上我一点都没有带回来，所以恐怕这个春节大家见面难免问我要这一本书，那是因为出版社来不及，另外我那本书页码上有一点小错，所以我还等着出版社春节以后给我寄来。
章含之：是在那个里头我也讲了，那随风飘去的岁月，真的是我一种感觉，萧关鸿当时问我取什么题目，我想来想去，刻意想了一些，他不满意，我也不满意。只不过随口一句话，我说我也想到过，那随风飘去的岁月。萧关鸿马上就说好。我为什么这样想呢，因为我觉得我已经把我一生最好最好的东西，都交给了这个时代，而这一切今天回忆来说是渺渺茫茫的，飘飘忽忽的，在一个清风里头已经飘过去了，但是呢当你回忆的时候，它又飘回来了，所以我觉得那随风飘去的岁月，那些岁月是很沉重的岁月，是我自己所有的一切感情、一切的贡献、一切的忠贞都在里头。至于说拿什么迎接以后的呢？这个就很难说了，因为呢作为我来说，我想我一生中最最珍贵值得纪念可能已经是随风飘去的，但是人总要做很有意义的事情，我想我在未来的岁月里头，我想我们这一代人，这种信念不管怎么样的话总还在那，总要做自己认为有用的事情，也有可能我还要写一点东西。
淳子：是，在这一本书里面，乔冠华先生有一篇文章叫“希望”，他的这篇“希望”是对世界的一个展望、对世界的一个希望。那么也许在到来的农历新年，1998年的农历新年，我们该是把希望写在心头第一页第一张的。
章含之：我想是这样，这一点关于这一本书我倒是想，这本书第一部分的乔冠华同志的文章，我倒真是很推荐的，因为如果大家读一读的话，就会发现，他写这个国际的书评是用散文写的，不是一般的就事论事的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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