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生活可以让人还清欠债

 

随想录 | 离开宿营地时,记住留下两样东西。第一是无物。第二是感谢...

随想录

西尔万·泰松



《在西伯利亚森林中》电影中文版预告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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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西伯利亚森林中 |‍‍



‍西尔万·泰松‍‍

亨氏品牌旗下销售约十五种番茄酱,伊尔库茨克的超市里一应俱全,让我不知如何选择。我已经用意大利面和塔巴斯科辣椒酱装满了六辆购物车。蓝色卡车正等着我。司机米沙没有熄火,因为外面的气温是零下三十二摄氏度。明天,我们将离开伊尔库茨克,花三天时间抵达湖泊西岸的小屋。今天必须完成购物。我选择了亨氏系列的“超辣酱”,共十八瓶,每个月三瓶。十五个品种的番茄酱。正是由于这类事情,我才想离开这个世界。
贝加尔湖风景

我正站在一个长达七年的梦的入口。二〇〇三年,我第一次在贝加尔湖畔暂住。在湖岸漫步时,我发现了一些规则分布的小屋,居住其中的隐者异常快乐。清寂一人隐匿在森林荫庇下的想法慢慢爬上我的身躯。七年后,我来到了这里。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猫推开。起床需要惊人的力量,在改变人生之际尤其如此。人在伸手即可触及渴望之物时,却会产生转身逃离的愿望。有些人在关键时刻掉头退却了,我怕自己也属于这一类人。

米沙的卡车装得满满当当。要到达湖畔,得花五小时穿越冰冻的荒原:我们仿佛在凝固的波浪中上下颠簸。山脚下的村庄炊烟袅袅,湖畔浅滩雾气蒙蒙。马列维奇曾在这样的景象前写道:“任何穿越西伯利亚的人都无法再认为幸福是理所当然。”当我们来到一座小丘顶时,湖泊便呈现在眼前。我们停下车,小酌一番。四杯伏特加下肚后,一个问题浮现脑海:怎样的奇迹才使得湖岸线与水的边界如此美妙地吻合?



《在西伯利亚森林中》电影剧照

林中生活可以让人还清欠债。我们呼吸,吃水果,采花,在河水中沐浴,然后在某一天死去,却没有向地球付清账单。人的一生是在吃白食。理想的活法是像斯堪的纳维亚传说中的精灵那样不在欧石南上留下一丝痕迹地穿越荒野。我们应当把贝登堡的建议立为原则:“离开宿营地时,记住留下两样东西。第一是无物。第二是感谢。”什么是关键呢?别给这颗星球造成太大负担。幽闭在原木小屋里的隐士并不污染地球。他立在木屋门前,观赏季节跳着永恒回归的快步舞。他不靠机器,却锻炼了身体。切断了一切联系,却破译了树木的语言。他从电视中解放出来,却发现窗户比屏幕更加透明。他的木屋点缀了湖岸,也提供了舒适的生活。某一天,我们将厌倦谈论“减少增长”和对自然的爱,却希望整理好自己的行动和思维。停止那些关于森林的空话,离开城市的时候到了。

木屋是个简化的王国。松林荫庇下的生活简缩为一些根本性的行为。从日常杂务中解放出来的时间被休憩、凝视和各种小幸福所占据。需要完成的事项减少了。读书、汲水、砍柴、写作、沏茶成为礼拜仪式。在城市中,每个动作的进程都得牺牲上千个其他行为。森林则将城市所分散的集中了起来。



贝加尔湖风景

有了那些透过窗子产生的迷人景色,我们怎么还能在家里保留电视机?

山雀又回来了。我在鸟类指南上寻找关于它的技术档案。该书的瑞典籍作者拉斯·斯文森出生于一九四一年,他还有许多作品,如著名的《欧洲鸣禽指南》。据他所说,能通过“吱吱-呔呔呔”的鸣叫声辨认北方山雀。但我的这只山雀一声不响。在随后的几页里,我读到有一种山雀名叫“死亡山雀”。

这只小动物的来访让我喜出望外。它点亮了这个午后。几天内,我已经对此类景象感到满足。神奇的是,我们能迅速戒除如同怪物展览般光怪陆离的城市生活。我想到,我得进行多少活动、遇见多少人、读多少东西、拜访多少地方才能结束巴黎的一天,而我却在这儿,轻松地面对一只鸟儿。小木屋的生活或许是一种倒退,但如果这种倒退中包含着进步呢?



西伯利亚森林风景

昨晚的温度为零下二十摄氏度,我终于在门底下钉上了毡条。早上,我一边饮茶,一边欣赏窗格玻璃上霜花的信息。谁能解读它们?这些凝霜里是否隐藏着文字?

今晚,我的薄饼终于成功了。薄饼就像孩子:绝对不能不看着。我发明了红点鲑鱼馅饼。首先,钓一条红点鲑鱼。砍柴,生火。加小茴香,把鱼放在炭火里烧。做面饼(如果缺酵母,就滴几滴啤酒)。把鱼肉剥开,放在一块饼上,再把另一块饼摆在上面。配以二百五十毫升室温的伏特加佐餐。

吃着晚餐,我的眼睛已瞟向窗外。有些人的饭食完全来自他们视野范围内铺陈的土地。这不正是伊甸园的一种定义吗?在目光所环绕的空间内蜷曲着生活,步行一日足以抵达其边界,心灵也能够将它牢记。



《在西伯利亚森林中》电影剧照

有些男人审视女人的胯部,想知道她们是不是优秀的生育机器。另一些人盯着眼睛,猜想她们会不会是迷人的情人。还有一些人估算手指的长度,以推算她们的肉感。有些人则用同样的目光凝望地势。

这些山峦带来的是只能在现场感受的铺天盖地的感觉。人类永远不能改良这些山。在这片从不许诺的苍茫大地上,精于算计的人只能大失所望。什么都不能使这里的大自然折服。只有抛弃了一切野心的灵魂才懂得赞赏它。泰加森林与育肥土地的梦想格格不入。土地整治者,走你的路,回到托斯卡纳吧!在那里温和的天空下,乡村的土地等待着人们打造经营。这里,在这座圆形剧场里,自然力的统治亘古不变。岩浆时代曾发生过争斗,而现在,只有平静。

周佩琼 译



以上内容节选自《在西伯利亚森林中》上海文艺出版社,2016年
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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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太像一片没有小径的森林
我的无聊是一种奢侈品
你虚度了时光, 却虚度地如此笨拙
本期编辑:包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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