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乡 埃文斯顿的性格

 

埃文斯顿有自己的性格,就好像人一样。...





埃文斯顿有自己的性格,就好像人一样。

人的性格一些来自基因,一些来自家庭,一些来自家庭以外的社会。来自基因的比如喜好,来自社会的比如憎恶,来自家庭的比如神情举止,比如脾气缓急。

埃文斯顿的性格一些来自地理,一些来自历史,一些来自小城于更大范围的社会位置。

埃文斯顿位于伊利诺伊州的东北部,芝加哥向北大约二十四公里处,一面挨着密歇根湖。这个有近两百年历史的小城美丽宜居,作为芝加哥的住宅卫星城,目前人口七万五千左右。

又是在北方又是临湖,三月底的埃文斯顿气温徘徊在零到十度之间,风大,这几天还开始下雨。小城的性格被环境慢慢浸润,于是也和这天气似的,沉静,优雅,清爽,有一点点冷淡。

大概因为人少,到处都没有什么声音,到傍晚只听见遛弯儿回来的狗相互打着招呼——这里的居民几乎家家都养狗,多数还是两条以上,估计也是因为周边人少的缘故。这里的狗都不怎么理陌生人,不像国内不管见没见过个个儿摇着尾巴往你身上蹭。它们不瞧你,你也就不好意思逗它。

走在路上偶尔也与对面走来的行人目光接触,如果是孩子他们就瞪着大眼睛看你,然后咧着嘴跟你打招呼,如果是大人就含蓄得多,微微点个头,轻轻地过去了。在所有人都穿着深色呢子大衣、裹着暗格暗纹的围巾、戴着黑白灰色的针织帽的街上,如果没有那几个叽叽喳喳撞了你满怀的孩子,你以为只有自己在动作。



埃文斯顿很安全。

临来前大家纷纷叮嘱:准备好十刀二十刀的零钱带在身上防身、晚上不要一个人出门、在家里门窗千万关好……想来芝加哥这一片文化极其丰富杂糅,居民来历复杂,近年又常常见到各式各样的枪击案,肯定不怎么安全。然而,到这儿发现曾经只有耳闻从未得见的所谓“富人(白人)区”、“黑人区”的划分竟真的如此清晰明确,我是没想到的。

埃文斯顿属于富人区,住在这里明显地感觉到有色人种少,社会治安也远远不像新闻中的芝加哥那样紧张——事实是,中国人在这里作为有色人种的一员,走在路上并没有人想要搭理你,要说抢劫,可能我浑身上下的行头也不及他们的零头,何苦来。

往南就不同了,经过芝加哥市中心,南边有中国城,据说就不那么太平,再往南是“黑人区”,那就更不一样。与我同来的朋友前几天在芝加哥大学闲逛,听闻一天内发生了三起持枪抢劫案,吓得缩回屋子里超市也不敢去——要我我也不去。

可是话说回来,埃文斯顿安全,能多掏点儿钱住在这安全的地方谁不想?也不知道这样的分区是谁的不幸,反正大部分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钱来改善贫民窟生活设施的富人们,分明是善良,却怎么总摆脱不掉既得利益者自省的标签。

我不知道美国其他地方如何,只见闻到埃文斯顿的垃圾分类回收做得很好,而因为这循环利用做得好,所以各家商场都喜欢过度包装,所谓“有技术,任性”。

我去一家商场买东西,按照冷冻的生鲜、冷藏的蔬菜、水果、日用品等等分类,我估计最多装五个袋子,如果按照我在国内买东西的习惯,那两个袋子就足够了,可是商场给我装了十个袋子,惊得我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我们从小受惯了勤俭节约的教育,说到可持续发展,想着的也是怎样最大限度地减少资源浪费,而减少浪费意味着减少使用,所以我们自觉地拒绝各种塑料包装各种一次性产品,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纸盒也想着留着多用几次,直到坏了扔掉,也算充分实现了它的价值。然而人家不这么想。他们眼里的可持续发展不是减少眼前的消耗以造福子孙后代,而是开发循环经济的价值来提升每一代人的幸福感——果真技术能到得了这一层的话,这是大智慧。



埃文斯顿的智慧不仅在此,这其实是一个做任何一件事情都很容易,不需要“商量”,不需要“磨合”的小城。

譬如因为这里的车辆都遵守交规,十字路口有红绿灯的按指示,无红绿灯的不由分说先停下等三秒判断自己的行驶优先权再行动,完全依照我们常说的“一慢二看三通过”行事,这里的行人就不需要再费心地“一慢二看三通过”了。并且因为严格的“车让人”的规定,这里的行人过马路几乎“心无旁骛”根本不看路况。好几次我不习惯,在接近路口时停下让车,车主们都停下来挥手让我赶紧过去;好几次我站在路口左顾右盼不知道该不该让右转的车辆先行,车主们也同样停下来挥手让我赶紧过去。偶尔也看到有行人没注意到红灯闯了过去的,车主们也安安心心地停下来,大概是不存在“我让你闯红灯!你再闯一次试试!”的心态的。

再比如,“限塑令”在国内早几年就实行,目的是促进环保,解决办法就是超市等提供的购物塑料袋必须有偿使用,不想掏钱的那就自己带个购物袋。埃文斯顿为促进环保,也规定超市商场等不能再无偿提供购物塑料袋了,超市的解决办法不是塑料袋有偿购买,而是全部换成了纸袋——因为顾客是上帝啊,如果塑料袋收费那顾客就不开心了嘛,顾客不开心那还得了!纸袋虽然不太好拿,也没有塑料袋结实,但顾客总归能够接受和理解。

生活其实没有那么多“怎么办”,这个小城都帮你想好了。

说话间,埃文斯顿又开始下雨。院子门口的狗闲逛完正要跟着主人回家,凑在一起互相打着招呼。一天过去,埃文斯顿卸下精致的妆容,优雅地睡去了。

2017年3月26日
Evanston, 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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