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阳文化】对一堵墙的怀想

 

/对一堵墙的怀想/文 / 宋葆臻壹我清楚地记得离开它时的那个早晨。天气渐凉,落叶缤纷。晨曦中一缕淡白色的炊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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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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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宋葆臻




我清楚地记得离开它时的那个早晨。

天气渐凉,落叶缤纷。晨曦中一缕淡白色的炊烟从房顶上的柴垛缝里钻出来,燃尽的柴禾灰一点一点地向下飘落,落在我轻狂的发梢和肩头。

我在小院里浮躁地踱来踱去,刚被早霜染过的枯草在墙头上摇摇摆摆。十几年的生活已被我锁在了别处,我正为接下来的生活寻找另一个去处。我抬起头,望了望屋檐下垂直地开放着的那株野蒿子,它在初秋逼人的寒气中瑟瑟发抖。

妈。我要走了。我喊了一声。唉……。母亲在远远的后面轻轻地回应。声音细小、悠长,像是一声叹息,含混不清。我听不太懂,似乎含杂着无奈,也含杂着挽留,但都不是太坚决。

我没有顾及母亲的这一声叹息,直冲冲地往前走,不再回头。

我的脚步放松而坚定,一只脚已踏到横在院门下的门槛的外头,另一只还悬浮在院这边的半空。母亲依依不舍的目光穿透了窑脸最当中的那扇窗户,齐刷刷地射向我的后脖颈。一滴冰凉的泪正顺着耳垂往我的肚皮上流,我赶紧紧了紧裤子,让它在肚脐上来回打了个滚。

我不敢转身,害怕再听见母亲的叮咛。那个时候,目标对我的呼唤已不可战胜。母亲的叹息挡不住我的决心。

我只在院门外停了一瞬,等待从东山坳升起的太阳平平地照过来,晒晒那堵围着院门的矮墙,好让我在初秋的清晨里再感受一回晨光洒到心底的微微暖意。





我走丢了我的童年。

丢就丢了吧。我不急着去找。我有的是生活。

太阳初升上来,刚能照到炊烟的顶端。天色很青,又没有风,那道炊烟直直地向上飘。我要爬上那道炊烟,和它一起在无风的日子里向上飘,飘得比它还要高。

童年有什么。

一片井口大的天,罩着一圈石板墙。

有过一棵枣树,还不能被阳光照射到,我没有吃过它一棵枣,哪怕是青涩的熟不透的枣。

有过一头猪,或者是每年一头。缩在靠南的墙根处。哼哼唧唧的叫,父亲的鼾声都压不住,搅得我把书都读错了两行。再叫。再叫我过年吃你的肉。可我吃不上它的肉,它的肉只有别人才能吃到。过年我吃的肉多半是羊肉。

有一年弟弟把一家人的羊肉一个人独自吃掉了,我只喝了口泡羊肉的汤。

有过一群鸡,我喜欢它们小时候的样子,肉嘟嘟,毛茸茸。弟弟给它们涂上颜色,彩色的细碎毛毛落在石板砌成的小院里,风大的时候,满院下起了彩毛雨。

母亲嫌它们长得慢。咱家的鸡不如你姥姥家的鸡长得快,你姥姥家的鸡昨天下蛋了,你姥姥拿它们给你舅舅换了些本子,你的本子用得那么快,可咱家的鸡没有你姥姥家的鸡长得快。

母亲你不知道,咱家的鸡长不快是我团在掌心里不让它们长快。鸡长大就能给我换本子,可我怎么知道?

还有什么呢?能有什么呢?至多还有一盘通间炕,彻边彻沿,占据了窑洞三分之二的空间,四个半大小子在炕沿处对齐,然后一截一截地往后面矮,像依次摆在苇席上的长短不齐的四架梯子。





我走了。

我把童年甩在了身后。

好多年我餐风露宿。

不记得童年是一直跟着我走,还是寄存在某处。

等我在外面黑灯瞎火的世界里闯荡了一番,鼻梁上沾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时,猛然看到,我想踩着向上飞的那道炊烟已经开始向下落。它落在了我的影子上,影子上就是寄存着我童年的地方。

我的童年变成了一堵破墙。

那截残墙就矗在那里,我几岁到十几岁时撒的尿还在墙根上飘摇,日晕月华沐得它淡黄中泛着浅白。一层一层被碱化过的痕迹陈列着等高线的形状。

无数的日子里,我站在窗棂上的小喇叭底下,一边愉快地听歌一边纵情地撒尿。喇叭不响了,我就往地线上撒。喇叭响着,我就让尿水向高处抛,抛物线优美的顶点一岁比一岁高,直到再也高不上去了,就淅淅沥沥地溅到墙根上,墙根上停不住,又窸窸窣窣地钻进墙根下正旺长着打碗花的一畦泥土里。

那一小块野生过打碗花的泥土,还停留着一行大小不一的脚印,小的脚印被挤在了里头,大些的正一寸一寸向外斜。

谁的脚印?是我一个人从几岁到十几岁的?还是兄弟们齐排排蹲在一起看花长时踩下的?谁知道呢。





我长大了。青石板墙已圈不住我。

它就挨个去圈弟弟们。弟弟们也会长大。它也圈不住弟弟们。只好去圈我的父母。它把母亲圈病了,也把父亲圈老了。父亲就下决心不让它再圈下去。

父亲的一生也变成了一堵破墙。

在我们兄弟几个都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鼓手,在他那个四堵破墙的世界里,奋力地击打出铿锵有力的音符。

虽然他竭力想改造他自己的父亲给他留下的破烂局面,他也只能将窗户和门的位置做无数次的挪移。

我常常在睡梦中回到那些叮叮当当的中午,望见细长的木匠凳上父亲汗流浃背的身影,惊诧地注视着不是木匠的父亲却有着无师自通的本领。

他虽不能像正宗的木工师傅们那样制造出像样的家具来,但总能比划着摆弄出几件能盛放杂物家什的物件儿。

可风雨一样无情的时光不几年就侵吞了父亲的全部努力,还有他早已透支掉的虚悬不堪的生命。他在自己狭窄的舞台上扑腾了没有多久,还没有演到剧目的高潮就提前谢了幕,留下可怜的未亡人晃晃悠悠的身体和灵魂里始终飘荡着他的阴影。





我全部的努力不过是想摆脱一片永远也摆脱不掉的土地。

早年,当我迈出那个在我十几年的生命长度里骑来骑去的门槛时曾信誓旦旦地为自己设定了一系列的蓝图。

后来,我逐渐明白,那些原打算让我兴奋一辈子的梦想必定会一一落空,唯一做成功的是没有成为大山夹缝里的另一条光棍。

或许,我已经变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来寄托自己的灵魂和肉体。

这种改变让我区别于依然与土地抗争的我的同辈。

当他们把表皮已皲裂的双脚深陷进胶鞋里,佝偻着腰,半弓着腿,吃力地在泥土里播进一粒种子捧出一把粮食时,我可以把自己皮肤尚有光泽且不受袜子约束的双脚悠闲地套在一双拖鞋上,惬意地闻一闻热茶溢出的香气。

我不比他们更富有,也不比他们更高贵。

我只是不用去撸拽那些粗细不一的牛尾。

不用迎着春天的风去撒种,也不用躲着秋天的雨去脱粒。我握不动一根鞭杆的手可以轻盈地敲动键盘上的键钮,我也可以把僵硬的头颅埋没在石膏磨出的粉尘里。

我离开了土地,把身体蜷缩在一个比村庄大不了多少的小城里。

刮风的时候,还会有一片树叶、一粒粮食借着风的高度翻山越岭吹过来,我依然能闻到他们离开土地时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泥土的气息。

如果它们碰巧落到了我的手心里,我会摘掉眼镜,小心地辨认是否它们是来自于有我生命标志的那块土地。





墙顶的蒿草从上往下爬,墙根的蒿草从下往上蹿。它们对接了,谁也绕不过谁,就缠搅在一起。绿了黄了,黄了绿了,枯枯荣荣,此起彼伏。悲悲喜喜的日月掩藏在草们一枯一荣的轮回中。

父亲早年耗费在这些破墙上的所有精力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归于废弃。

一同废弃的还有我们兄弟四人一个接一个的记忆。

那些共同的或各自的记忆,不管谁的比谁的多一点或少一点,都已经深嵌进被偏西的日头晒歪了的烟囱、被垂直的雨水灌裂了的地窖、被经年的老风吹破了的瓦砾、被岁月的重量压扁了的墙柜。

我一生的努力最终也无法摆脱一片土地。

我降生时就是一棵小树,朝着两个方向生长。头拼命往高处长时,却忽略了脚下的方向。待到头上的天空越来越小、越来越暗了,才发觉脚底已然生了根,抵消了向上长的力量。

谁也不能守住一堵院墙。

一堵连父亲都守护不住的院墙也无法把守护的责任落在我的身上。

它的归宿只能是废弃。

成为一堆像剥去了皮的老牛的骨架,让风把它一天天吹散,让雨把它一天天淋白,让日子把它一天天碎成粉末。

屈服了的父亲最终放弃了这堵墙,然后带着被征服了的不甘和无望,去往另一个被墙围起来的世界。

父亲去往的世界,迟早也是我要去的世界。

我会离他很近,匍匐在他的脚跟。

前脚后脚地走在一起,谁的魂魄被尘土裹得更厚已没有太大的意义。

呆久了都会忽忽悠悠地游荡着走回来,盘桓在那段残墙的上空。

走累了都会停在坍塌的破墙根下歇歇脚。高兴了都会蹲在朽烂的木头桩上抽袋烟。

从前的那些日子会被一一忆起。

早已飘到很远的味道又重新从土豆窖里、酸菜缸里、小米罐子里漫出来,鼻腔里会充满略带霉味的混合的气体。那气体穿透了鼻腔,流动在已归为尘埃的血液里,融合在已化为轻烟的魂魄里,一遍一遍地提示着荒烟蔓草的年代清苦又浓郁的逼真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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