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

 

我的心里一直压着一座重重的山,我家三辈人都在这座山上付出了辛苦。爷爷把荒山开成垄,种上了麦子。等到夏收的时候...





我的心里一直压着一座重重的山,我家三辈人都在这座山上付出了辛苦。爷爷把荒山开成垄,种上了麦子。等到夏收的时候,爸爸把扎成一捆一捆的麦子沿山路背下来,细细的麻绳在他肩膀上留下紫青的痕迹,久久不会散去。

老年人说山下压着一口神泉,有着神泉的庇护,所以山上无论种什么都会丰收。神泉到底有没有,没有人知道,但是每逢阴天下雨前夕,山脚下的红泥土里总会有水珠汩汩渗出,就像鲜血一般,于是这座山越来越神奇,队里的人争先恐后在山上开田,原本光秃秃的山体,现在变出一道道垄痕,冬季没有什么区分,但是春分一过,万木复苏,这座山就变得格外好看,特别是雨过天晴,空中水雾缭绕,就像真的住着神仙。

农业合作社那阵,在这里修建铁路,于是各种谣言就出来了,有的人说,铁路可是国家交通命脉,能选址在这里,还不是因为山下的神泉。大多数人虽然心里敬畏神灵,不敢冒犯神灵的仙所,但是一旦铁路工人真的动工修起铁路,又忙不迭失的去帮忙。于是一座山脊被他们削掉了一部分,铁路架着削平的山体延伸到远处。

只是听说后来,这里出现了豺狼,我想大概是山脚下这一大片茂密的树林有关吧,为了防止水土流失,就在铁路两边的斜坡上种了树,没想到反而滋养了这群畜生。有人亲眼看见四五只狼在树林里追逐,于是再也没有人敢进山了,久而久之,这座山恢复了它最原始的容貌。人们给它取了一个可怕的名字,叫“狼山”。经常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再淘人就把你丢到狼山喂狼,小孩一听到狼山就不哭了。

一山难容二虎,要想在山里种田,就必须灭了这群孽畜。在村干部的领导下,一群胆肥的年轻人,扛着铁锨,铁耙,村干部夹着一支生了锈的铁管土枪在前方开路。一声枪响过后,从树林深处窜出来两只动物,它们一前一后朝着村民跑过来,这时候眼亮的认出来了,这根本就是村民养的两只土狗,大家放下铁锨锄头哈哈大笑起来。全民生产,虽说人民齐心协力吃一锅饭,但总有一部分人饿着肚子,人都吃不饱,那还有畜生吃的。村人养的狗多在外面寻食,久而久之连家都不回了。

得知树林子里住的是狗而不是狼,村人澎湃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他们伐木造田,见树就砍。用不了多久时间,用来阻止水土流失的树都变成了树桩。

八十年代的时候,满山遍野都种了花椒。我才会走路就跟着爸妈进山,年复一年的重复走一条路,竟然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从家出门走到山脚,迎面是一条三百米长的石头洞。从洞里总会流出清澈的泉水,村里人在洞口挖了一个坑,用泥土把坑的四边垒高,等水聚多了,他们挑着水桶来装水。听大人说,神泉就在这个石头洞里,具体在什么位置,却没人晓得。在那个物资贫乏的时代,村人总是摸着黑进洞,没人见过神泉究竟是什么样子。还有一条旱路可以进山,不过要走很多路,但我却喜欢走这条旱路,小时候很怕黑,再则洞里总有让你意想不到的物种,比如,蛤蟆,蛇,蝙蝠。所谓旱路就是石头洞的上方,期间我必须从这条铁路上跨过去,沿着梯形斜坡一直走到石头洞的另一端,所有的大费周折就是为了避开这条水路。



于是我们姊妹三个跟在大人的身后,开始了这场漫长而严酷的旅途。父亲把一个五斤装的竹笼给我,只要摘满花椒就可以回家,随着年龄增长,竹笼也跟着变大,十斤装,十五斤装。

确实有神灵庇护,这山里遍地都有水,随便在地上挖一个坑,过不了几天,坑里就盛满了水。而且有的坑仿佛永远不会断水,这时便好了,逢上天旱就用这水浇树,山里面的花椒一年比一年好。

直到有一天,花椒树完成了它的使命,逐渐死去,地上挖的坑里再也不会有水。就连村人奉为神灵的神泉也断水了。于是风水变了,一切都变了。村人把地里死掉的花椒树都砍掉,种上了杨树,预备几年后能卖个好价钱。

2012年春,一批施工队进村,村人这时才知道,铁路准备改道了,隔空架桥费劲人力财力,一条气势雄伟的铁路横跨两座大山之上,人类改天换地的本领让村人感叹,届时轰隆的列车从桥上驶过,村里的小孩高兴了,再也不用跋山涉水去观望火车,站在自家的平台上就能目空一切。新路通车后旧路自然而然荒弃了,儿时的记忆就如同铁轨上的残锈,被搁置一方无人问津了。





前几天回家朋友让我带些白蒿,大山里白蒿多,于是脑海里封存的记忆被牵引出来,我拿着小锄头,提着竹笼,一步步朝着大山走去。大概有十年不曾走这条路了,道路两旁的树木光杆嶙峋,早已经在年轮中死去,地上的残枝败叶积了厚厚一层。恍惚间仿佛听到有溪水潺潺的声音,我加快步伐,在一处黑与白交接的地方,看到一洼泉水,是的没错,石头洞里的神泉又出水了。

大山因为有了神泉而显得神秘,土地因为有了神泉而变得滋润万物,就让这份赞美一直延续下去吧,但愿多年以后凭着记忆中熟悉的路径,我还有勇气再跨进这座熟悉而陌生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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