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楔子父亲像一滴水蒸发了

 

------楔子父亲像一滴水蒸发了------

战争,从本质上来讲是一种游戏。

德国克伦维茨《战争论》

这个男孩第一次感受到世事恐怖是他15岁生日那天。

那天,他在睡梦中听见鸟叫,一只鸟伸长了颈子,冲着他一声一声叫,叫声是如此美妙动听,又有点凄迷。听着听着,他忽然觉得害怕,因为他看清楚了,这是一只红色的鸟,全身没有一根杂毛,羽翎像是用鲜血染过的,他从来没有看见鸟有这么红的。他吓醒了,手揉着眼睛,这时他又听见了鸟叫,好像还是梦中的鸟。他倏地跳起来,扑到窗台上,果然有一只鸟,有鸽子那么大,停在晾衣架上,转过圆圆的脑袋,冲着他一声一声叫。他十分惊奇,这鸟的颜色不一样,基本是黑的,夹杂着几撮雪白的羽翎,可是叫声和梦中的完全一样,美妙、凄迷,这是怎么回事,梦中它是血红的,醒过来却是黑白的。

这时,太阳从高楼之间升起来了,金黄色的光芒涂抹在天地之间,阳光照在台历上,10月15日,晃晃地耀眼,他想起来了,今天是他的生日。他转过头,兴奋地朝屋里喊:“爸爸!爸爸……”关于鸟的颜色被他扔到脑后去了。

出现在房门口的是他的母亲,母亲用一把桃木梳子在梳头发,说:“你爸爸天没亮就走了,他说他今天很忙。看你睡得很香,就没有叫醒你。”他一愣,晨风吹进来,吹在热热乎乎的身子上有点凉,他打了个抖。母亲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说:“别管他了。快去漱洗了,来吃早饭。”

男孩是高二的学生了,他个子很高,在班上排第二。他的数学特别好,好得出奇,每次学校数学比赛都是无可争议的第一,俨然是鹤立鸡群,大家都说他不是人,言外之意是精怪。可是生物和化学成绩却相当糟糕。那天他坐在课堂里,思想飘开去了,父亲为什么天不亮就走了,他能赶回来给我过生日吗?给我准备什么礼物了呢?这时他又想起了梦中的情景,真是奇怪,两只鸟叫的声音一样,可梦中那只是血红的,另一只却是黑白相间的。是梦中的鸟飞出来了呢,还是黑白的鸟飞进梦里?真有意思。

放学了,他马上回家。他用钥匙打开大门后,快速地奔向各个房间,空无一人,他有些失望,他拨了父亲的手机,机子里响起一个标准的女声:“你拨打的话机已经起用短信转叫业务。”他疑惑就更重了,像胸腔里灌进了细密的沙子,磨擦得难受。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作业,做一会思想溜号了,平时不可能难住他的数学题,居然变得像鬼影一样捉摸不定。他扔了笔,到计算机上去玩一种叫《冰封王座》的游戏。

门铃响了,他高高地跳起来,一定是爸爸,他知道我已经回家,所以不用钥匙开门。他打开锁,猛地拉门。按门铃的不是爸爸,而是一个穿白制服的人。他愣住了,那人说:“这里是梁家吗?这是你们定的蛋糕。”这时,他才看清那人的手上托着一个高高的礼盒。

送货的人走了,蛋糕放在桌上,这是一只普通的鲜奶蛋糕,街上的蛋糕店里都能买到,父亲为什么要让人特地送来呢?当他被这个简单而又复杂的问题弄得烦恼的时候,忽然发现蛋糕底下露出一点纸的边沿,他小心地把纸抽出来,那是一张金箔纸,上面用红笔画了一双眼睛,却只有轮廓,该有眸子的地方是空的。下面是一行字:

“亲爱的儿子,不论在什么时候,爸爸的眼睛都在注视着你。”

爸爸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他开始回想了,是一双杏眼,非常亮,有光彩,这双眼睛有时很骄傲,有时却显得十分忧郁。他曾经听爸爸的一个朋友开玩笑说,这双眼睛带几分女相,本来是应该生在一个女戏子脸上的,不料生错地方了。现在,这双眼睛却在纸上说“不论什么时候”,这就怪了,爸爸不是今天要为我过生日嘛,为什么不说今天,而要说无论什么时候,把时空无限地拉长呢?

天开始变了,由一块飘浮着白云的大青石,变成了被晚霞染红的透明的玛瑙,再变成镶嵌着星星的墨玉,从窗口望出去,远远的古城墙也变暗了,像一头蹲伏着的巨兽。母亲回来了,她打了丈夫的手机,也是“短信转叫业务”,又打电话到他公司里去,已经下班了,只有一个值班的,说一整天都没有看到梁总。她圆润的脸上也是疑云四起。不过,她不像男孩那么焦急,说:“随他了,他是总经理,没人管得了他。”

男孩接着往下想,爸爸说他的眼睛永远注视着我,那么你现在在哪里呢。他的目光从窗子里飘出去,是不是就躲在城墙上远远地窥视我?门铃响起来了。他跑过去用力拉开门,出现在门外的竟然是一个女孩,他气乎乎地说:“是你?你来干什么?”

女孩就像没听见他的话,有礼貌地问:“我能进来吗?”有趣的是,她根本不等回答,就从他搭在门上的手臂下钻进来了。她进到屋里,好像一头小鹿一样乱蹦,从椅子上蹦到沙发上,从沙发上蹦到桌子边,看见了开着盒盖的蛋糕,她欢快的声音像升起的一只彩色气球:“哇,生日蛋糕?今天是你的生日吗?”她拍起手来,扬起头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别唱了!”男孩大吼一声。女孩停下来了,她脸上的神情似乎在说,你生日为什么不许我唱歌。

“你没事啊,跑来干什么?”

她招手说,你过来。男孩低下头,她贴着他的耳朵说:“有一只鸟受伤了,就要死了,我亲眼看见的。”又是鸟,他突然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愣了一会,缓过神来问:“它是什么颜色的?”她迟豫不定地说:“天黑了,我没有看清楚。”

鸟和突然断了音信的父亲让男孩第一次感到世事是那么不可捉摸。他的身子像一根拨动的琴弦一样在颤抖,他把后背贴在墙上才使自己站稳。他看见母亲以不悦的目光看着女孩,看见女孩的脸上露出渴望大英雄出世的神情。他倏地打开门,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奔出去。出了门右拐,他跑上一条凹凸不平的石格路,两边的城墙和高楼把天空裁成一条狭长的黑带,隔一段路有一盏路灯,他落在地下的影子像《聊斋》中的手舞足蹈的鬼魅。

女孩也跑出门了,她比他慢多了,在后边喊:“等等我,错了,不在那里,在这里……”

男孩的步子一点没有慢下来,很快就跑到城墙底下,他不等呼吸平息就爬城墙,城墙非常陡,要把大腿抬得很高,好似是踩着天梯一步一步登天。他脑袋刚冒出城墙顶,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他差点噎气。他沿着城墙上的兵道找过去,暗地里有一对搂抱的人影。城墙上还有树,是柳树,在风中摇动着细柔的枝条,好像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没有,他找遍每一个城碟,每一个转折处,每一个掩体,都没有。老爸,你在哪里啊,你说你的眼睛不论什么时候都在注视我,那么,现在这双带有几分女相的杏眼在哪里呢?他曾经无数次和父亲上到城墙上来,幼年时是父亲携着他的小手,长大了,他就和老爸并肩走。男孩心里十分难受,他抬起头,由于含着泪水,所以他看见的月亮星星和平时很不一样,它们都带着光晕,湿漉漉的,有一种不规则的颤动。

女孩也爬上城墙了,她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地下,说:“我在后面喊,鸟不在这里,你没有听见吗?”

他转过目光,无比留恋地再次巡视一遍这段藏在黑暗中的城墙,他向女孩伸出手,走吧,我们下去。她跳了起来,握住他的手,两人身子挨着,从高陡的城墙上走下去。她比他小两岁,个子也不矮,到他耳朵的一半。她的腿有些发软,把他的手捏紧了。

走下城墙了,他们的手依然没有分开。他心里都像灌了水银一样沉重、没有空间。

“喂,你不想看鸟了吗?”她使劲晃他的手。

“噢?什么?鸟吗?可以。”他想起来了,停下脚步,由着她把他引向一个地方。那里有十来棵树,出人意料的是让女孩惊悚不定的鸟不见了,他们把那块不大的地皮都找遍了,一点踪迹都没有。他没好气地说:“是不是你看花眼了?”她指着树下说:“不可能,刚才它就是躺在这里的,翅膀还动呢。”

她的脑袋折下来,可怜兮兮地说:“到哪去了,你到哪去了呢?”像是在问大树问野草,问已经不存在的鸟。他说:“我们走吧,大概被人捡走了。”

男孩和他的母亲又开始了苦闷的等待,能联系的地方都联系过了,而只要拨他的手机,立时会响起那个标准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他们被恐惧和沮丧折磨得精疲力竭的时候,门铃再一次响起来了。男孩霍地站起来,他往门的方向跨出一步,却缩回来了,他害怕再次失望。是母亲开的门,可是她开了门竟然不动了,既不说话,也不请来人进屋。而门半开半合,刚好挡住男孩的视线,他看不见门外情况,他鼓起勇气上前。

月光下,站着一个瘦高个的男人,他长着一对大耳朵,脸上的皮肤是灰白色的,身子也不合比例,上身奇长,手臂也长,垂下来可以过膝。他是父亲的好朋友陆晨声。他不说话,眼睛不住眨动着,好像在说:“能让我进来吗?”

男孩的眼光却落在他的耳朵上,他知道叔叔的耳朵会像兔子一样动,若是平时他会缠着陆叔叔,让他表演,今天却顾不上了。

母亲终于说:“你进来吧。”她和男孩闪在两边,来者从他们中间穿过去,在沙发上坐下。男孩打开了屋中央的大吊灯,雪白的灯光把屋里照得亮晃晃的,一根针掉在地下都能看见。男孩发觉陆叔叔显得很疲倦也很憔悴,他张开干枯的嘴唇,说出一句嘶哑的破碎的没有实质意义的话,说完身子往后倒去,喉咙里发出丝丝的声音,好像这句话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母亲走到架子上,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盖,不动声色放在他身旁。他点头谢过了,接过来喝了一大口:“今天傍晚,我和羽石在一起。”

像是用火线点燃了一个炮竹,男孩窜起来冲过去,抓住他的手:“我爸爸在哪里?他在哪里……”

母亲比他冷静,说:“陆晨声,你是羽石的老朋友,对我说实话,他在哪里,都好吗?”

陆晨声点了点头,他那种勉强的首肯不但没有使男孩悬着的心落下来,反而悬得更高了。男孩恨不能像挤牙膏一样把他喉咙里的话挤出来:“你说呀,你不会说话了吗?”

他低下头,把带来的黑皮包放在膝盖上,从里面掏出一个塑料袋,说:“这是你爸爸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让我带给你。”男孩接过来,迫不及待地拆开,里面是护腕、护掌、护膝,一整套竞技护身用品。他13岁那年,爸爸就带他去练格斗,和比他大3岁的孩子打,打倒了爬起来,再倒下再爬起来,鼻子打出血了,用冷水洗掉。他郑重其事地对他说,爸爸不是一个刚强的人,但我希望你长大了不要软弱。可是,生日礼物为什么要由陆叔叔带来呢,老爸上哪去了?

陆晨声终于说话了,他的话像被剪刀剪过的蚕茧,抽出来的都是断丝。大概他是从江边来的,身上散发出水腥味,所以他的叙述也像黑夜里的江水一样晦涩不清。他接了电话赶到酒楼时,梁羽石已经在酒楼呆了半个小时了。两人上到二楼,挑了一个靠窗的桌子。喝到颈脖发红时,羽石用筷子击碟,唱起了《霸王别姬》,他小时候学过戏,有一点根底,他手指搭成兰花状,显出无比娇柔的姿态,手在空中上下翻飞,那不存在的宽袖似乎比蝴蝶还要飞得轻盈,他唱得委婉曲折、凄楚动人,好像把几根蛛丝提到梁上,在那里绕啊绕。一曲唱完,他伏在桌上。陆晨声用手摇他身子。他慢吞吞直起身,说,我要走了,不是回家。陆晨声大吃一惊,问他要到哪里。他答,天涯海角。陆晨声听他唱霸王别姬就知道不好,此时更是心急如焚,想出一百条理由来阻拦他。你走了,你的儿子和太太怎么办?总经理从人间蒸发,你的公司的人会怎么说?然而,羽石执拗的态度使他知道事情已不可避免。他问,你怎么走?他说船票已经买好,是一艘游船,名字叫新天堂。说完了一笑,竟笑得十分灿烂。

故事到这里嗄然而止,陆晨声站起来,说了声对不起,就往门边走。男孩垂手站在边上,等听到门锁响,突然醒过来,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角:“不,你没有告诉我,爸爸到哪里去了,你没有告诉我……”他劲用得很大,险些把陆晨声拉倒。

一双手拉住了他,“儿子,要有礼貌。放开,让陆叔叔走。”他转过头,母亲神气活现的鼻子耷拉下来。他松开手,陆晨声理理衣服走了。

男孩足足愣了五分钟,随后冲出自己的卧室,扑倒在床上,一个绝望的声音从体内深处猛烈地冲出来,像一只受了枪伤的幼兽的惨叫。他用枕头狠狠地捂住了嘴。

他不会想到在以后的8年中,他听不见父亲的任何一点音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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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珊珊中了爱神的箭------

楚珊珊开着她的沃尔沃,在马路上欢快地行驰。她的车玲珑精美,红色的,像一只雪血红的没有一根杂毛的大鸟,不论是宽敞的林阴道,还是狭窄的小路,她的红鸟发出欢快的鸣叫,一掠而过。她喜欢开车的感觉,尤其喜欢为自己心仪的男人开车。在少灵冷峻、内敛的目光注视下,她感到一种温爱,更是感到一种透彻的痛快,她会打开车顶盖,让瀑布似的长发像旗帜一样飘起来。

此刻少灵不在身旁,不过,她是在为他办事,虽说并不是很情愿,但是他的目光具有杀伤力。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去找老爸,我不愿意找他,他的事我从来不问,没有兴趣……”少灵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好一会问:“你还是不愿意?”

楚珊珊说:“你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可我就是不愿意求我老爸,我不想依靠他,我要走自己的路,你懂吗?”

“要是自己没有路呢?”

“没有路,可能吗?”

他说:“现在我就没有路。”

她还是说:“我不想去,你能理解我吗?”

少灵冷冷一笑,掉头就走,他身子颀长,上下一袭黑衣,走开后头都不回,简直是个冷酷之神。

“少灵,我听你的,还不行吗……”她哭着喊出来,嘴唇咬出血了。

现在是上午10点半,车顶蓬打开了,金色的阳光像瀑布一样从摩天大厦的顶端泻下来,透过浓密的树影,她满目都是斑斑点点的光亮,这个感觉很好。此刻她是去见她的老爹楚南雄,她已经有5天没有见到老爹了,他的行踪飘忽不定,天南海北说飞就飞,风景绝佳之地都有他的别墅,所以一年到头,楚珊珊和老爹在一幢楼里过夜的日子十分有限。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甚至为此抱有一种快乐的敌意,你不是天马行空自以为了不起嘛,那么,我对老子叛逆、你说东我偏偏朝西就是天经地义!

手机响了,她放慢了速度,在皮包里摸到了手机,是女友郭懿君打来的。郭懿君的声音很急:“珊珊,你在哪里?”

“我在马路上,你听见声音了吗?”她拍打几下喇叭,嘟嘟嘟……“我在兜风,好开心哟。”

“兜风?我的小师妹,你真有心情。”对方突然得强硬,“告诉我,你在什么位置,我要见你,立刻就要见。”

她的口气让珊珊不舒服,她觉得她像一只要用屁股上的金刺蜇人的蜜蜂。不过,她的情绪或许能理解,楚珊珊猜出她气汹汹要蜇人的原因,心里暗自发笑,说:“我们有一个星期没见面了吧?我的师姐,我也好想你,可是对不起,现在不行,我没有时间。”

郭懿君打断她:“不,我必须立刻见到你,晚一点都不行,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哪里?我自己都不知道,也许在北京路上,也许在中山路口,我的红鸟飞到哪里,我就在哪里。哦,来了一只灰鸟,蠢极了,它飞得这么慢,还挡在我前面……”她把语调弄得十分夸张,世界上最开心的事无过于搞恶作剧。话机里传出恨恨的声音:“你有完没完?”她仿佛看见了师姐一排雪白的结实的牙齿,像要把她的灵巧的舌头咬断。

她的红鸟在舒畅地飞翔。穿着大格子长裙的郭懿君在眼前浮出来,她不由在心底说了声“得罪了。”她们两个是大学同学,她们属于那种非常接近、同时又非常对立的一对。她俩的性格都很鲜明,一个是热烈近似于幼稚,近似于张狂,但内心里有奥妙文章;而郭懿君却是冷冷的,和人说话爱理不理,多用短句子,讲话超不过三句,所以在同学中有个“冷美人”的雅号。两人在质地上是不和谐的,但她们都出众,在同学中就有鹤立鸡群的感觉,难免受到莫名的敌意,于是她们情不自禁靠到一起,有种惺惺惜惺惺的意思。在一起了,不管干什么,就是竞争男性朋友,都有够格的对手了,这是很刺激很愉快的。

在毕业的晚会上,郭懿君上去跳了个独舞,她骨骼粗大,舞姿热烈奔放,富有表现力,赢得满场喝彩。她走下来了,楚珊珊在她的耳边说:“你的新疆舞跳得真好!”郭懿君刚才还在得意,马上沉下脸:“不对,我跳的不是新疆舞,是蒙古舞。”“谁管你跳的是什么,都一个样。”“那只能说明你有眼无珠。”当然,这样的场面并不多,更多的时候,她们友谊的绸带鲜亮美丽。她们手挽着手,一起上奢华的商厦购物。背起双肩包,一起到西北去旅行。有时兴起,一个跳上另一个的床,钻进一条被子,脚抵着脚,互递着锐利、机敏的话锋。

前面有个拐弯,她让红鸟侧身向左飞去,大梧桐树后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向她的车扑来。她大吃一惊,急忙踩刹闸,最初的惊悸过后她发现挡在车前的就是郭懿君。“你,你不要命啦!”

“知道你要从这里走,我专门候着你呢。”她略为显长的脸上浮起高傲的笑容。

她的自信让楚珊珊有一种被人算计了的难堪,她把车子停到边上,跳下来:“说吧,你有什么事?”

郭懿君的目光像长枪一样挑过来:“昨天晚上11点钟之前你在哪里,和谁在一起,你们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刚才楚珊珊还在想怎么遮掩,被她点穿反倒坦然了。她晶莹丰润的脸上闪着新鲜苹果一样的光泽:“和少灵在一起呀,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呢。我们在一起吃了晚饭,还喝了酒,少灵的酒量不行,还不如你呢。后来我们一起到玄武湖去了。”

郭懿君的齿缝里吐出嗖嗖的寒气:“楚珊珊,你行啊,我小看你了,你出息了,出息得我不认识了。告诉你,我们和少灵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只能枉费心机。”

她的身子禁不住发抖了,可是她不能让对手看出自己胆怯,索性蛮横起来:“是谁让我见到少灵的?见了就由不得别人了。”

郭懿君的嘴角边浮起轻蔑的笑容:“这么说,解铃还要系铃人了。老实对你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对少灵的理解能够超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的爸爸8年前突然失踪了,他痛苦得要疯掉了,是我把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的。”

她话音刚落,珊珊差不多欢叫起来:“那好啊,我的妈妈也死于非命,这么说,我们两个是同病相怜了。”

郭懿君一愣,很快挑起眉锋:“走着瞧吧,我不会输给你!”说罢她掉头就走,一眨眼不见了,不知道是走进街心花园,还是在路口拐弯了,她的消失和她的出现一样突然。

红鸟继续飞起来,刚才的一幕犹如黑色的路障不时出现,妨碍楚珊珊的驾驶视线。她想,我真是倒霉,为什么刚品尝到欢乐,接下来总是让我心痛?她是一个情绪特别容易波动的女孩,对外界有着异乎寻常的敏感。所有认识她的人都认为,她有这个父亲是最大的幸福。但她不是这么认为,她觉得父亲无数的金钱没有把她从失去母亲的痛苦中解救出来。有段时间她和同龄人混在一起,拼命扮酷,穿很暴露的衣裳,说话恨声恨气,实际上心里是空洞和胆怯。后来她不想和他们一起混了,就让老爸给她买了辆车,一个人开车到处跑,什么地方都去,没有目的。伤心了暗暗流泪。母亲过世后她学会了独自看夜空,黑夜中散落着稀疏的星星,星星射出晶莹的光亮,是多么神幻和诱人,她要一辆血红的车子,就是希望车子真的变成红鸟,驮着她向空中奇幻地飞去,她知道自己不是光,只是星光和黑夜的交接部分。她饥渴地等待着光的降临。不久前,郭懿君领她参加一个派对,从而认识了少灵。少灵就这是这样的光之子,他英俊潇洒、聪明,也很幽默,有着年轻人少有的成熟。她觉得自己就像黑夜缠住星星一样缠住少灵,他的光亮把她也照得透明。她仿佛看见母亲在高渺的地方点头含笑。尽管她获得的手段有些不光明,但得到了,就不愿再失去。她知道郭懿君比自己有心机,可是她横下心,死活也不会让步。

车子驰上中央大道,她看见皇都大厦了,这是一幢30多层的大楼,顶部是玫瑰红的,底座是鹅黄的,顶端尖尖的,直刺天空,而四壁却是拱圆形的,在粗大的棱架之间,是天蓝色的幕墙玻璃,显得豪华气派,但不知是谁传出来的,说它像只鸟笼。珊珊也认真看过,真的像。

楚珊珊走进大楼,乘电梯直达29楼,走出电梯,迎面是一块硕大的印花玻璃,玻璃上密布着细碎、美妙的花纹,下面是一个朱红的实木大桌子,桌子后边坐着一个靓丽的小姐。那小姐见电梯门开,习惯性地投去目光,却见了楚珊珊,顿时惊了,直直地站起来:“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楚珊珊嘟起嘴:“怎么啦,我不能来吗?”小姐忙解释:“不,我是说很少见你到公司来,没有想到……”

楚珊珊打断她:“你领我去见他。”小姐就从桌子后绕出来,脚步快捷地在前面引领,楚珊珊跟着她走。她们穿过一条宽敞的走廊,走廊两边是办公室,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有人是认识珊珊的,脸上堆起奉承的笑。又走进一间大屋子,这屋四周都是大片的玻璃,人与人之间隔开的也是玻璃,到处都有亮晃晃的闪光,有人在看电脑上的股票走势,有人在噼噼啪啪打键盘。她知道这些人都在为老爸工作,心里就有莫名的得意。老爸过去可不是这样,那时她刚上小学三年级,家里非常小,像一只螺蛳壳,只放得下一张桌子,一日三餐在上面吃,等到碗筷撤了,这张桌子才归珊珊,她趴到桌上做作业。爸爸呢,他要备课批作业,不能没有地方,就被赶到缝纫机上去。有意思的是,来看爸爸的学生还特别多,不知什么原因,他们都喜欢这个有奇思怪想的老师,听他谈天说地,一来就是好些个。楚南雄把门开大,爽快地伸出手:“来,来,都进屋里去。”好像他有魔法,再多的人,小屋子也装得下。

那天,珊珊正在做功课,桌上还有一碗菜没收掉,因为妈妈还没有回来吃饭。那些学生听爸爸说话,听得入迷,不想一人大笑,身子往后倒,刚好把那碗菜推翻,菜汤漫出来,弄脏了珊珊的作业本,爸爸抢过来,像消防队员救火一样,赶紧用布擦,但油渍是再也擦不掉了。珊珊气坏了,哭起鼻子来。爸爸摸着她的脑袋说:“不哭了,你的作文不是写‘我的家’嘛,这一来好了,老师只要闻闻你的本子,就了解我们家了。”

这情形好像就在眼前,可又是多么遥远。老爸是个有魔法的人,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拥挤的小屋子,把过去暗淡无光的一切全都推开了,推得一点影子都没有。紧接着,典雅的房子、绿色的草坪、豪华的轿车全都来了,像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楚珊珊都有一种恐惧感。小时候老爸给她讲过一个俄罗斯的童话,讲的是渔夫和他的贪心的老婆子。她想,爸爸可能在海里钓到一条金色的鱼了,他把它放回了海里,这眩目的一切都是金鱼给他的。爸爸一次又一次地要,金鱼一次又一次地给,他已经要得够多了,可还是要,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最后一次,金鱼要是不耐烦,发起火来,那太可怕了。在一个寒风呼啸的冬天,她对爸爸说:“我们不向金鱼要了,好吗?”

楚南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然后把脑袋贴到她的额头上。他的声音充满了慈爱:“孩子,我们没有钓到金鱼。”随即伸出右手,翘起一根食指,点着自己的脑袋:“不是别的,是它带给我们的。我想不要,可是它不愿意。”但是她的恐惧并没有因此而消失,那条神秘而可怕的金鱼似乎还在某个地方躲着,她想它最后一定会发火的。

小姐引她穿过大房间,进入一条走廊,两边挂着精巧的壁画,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已在等着了。那人穿一套深色的西服,脸上五官紧凑,皮肤颜色较深,透出晶亮的光泽,一看就是个精明干练的人。他一挥手,小姐无声地退去了。

楚珊珊朝一扇门走去,那男人上来拦住她。她抬头问他:“汤一坤,我爸爸在里面吗?”

汤一坤谦恭地一笑:“主席在里面,正和人谈事情,他已经吩咐我了,让你先到我屋里,稍等一下。”说罢拧开另一扇门,请她进去。

楚珊珊略一迟疑,走了进去。汤一坤是楚南雄的副手,两人的屋子挨在一起。汤一坤的办公室很大,她走到桌边,他伸出手请她坐,桌后是老板转椅,桌侧是一圈皮沙发,楚珊珊大大咧咧坐进转椅,足蹬地,椅子急速地转了一圈,她踩住地。见桌上有一本杂志,她拿起看,是本印刷精美的杂志。她哗啦啦从头翻到底,一些女人很暴露的照片跳了出来,汤一坤看着她的脸说:“你喜欢这里面的美女吗,你觉得她们的服装、打扮能让你借鉴吗?”

“你喜欢看,是吗?这类杂志是专给你们男人看的。”她把杂志扔回桌上。

“你说得很对,登女人为了给男人看,登男人是给女人看,一点都不错。不过,这些美女再美,在我眼中却没有半点生气,只有一个女孩子,让我日思夜想。”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可是声调起了变化。

她打断他:“你不应该这么说话。”他眼里有一丝蛮横的光亮:“那应该怎么说话?”

楚珊珊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她早就意识到,他对她有用心,但是她没有这种感觉。小时候她和这个比她大十岁的大男孩的关系还可以,曾在一起玩耍,等她长大,这种感觉就变了,她讲不清自己为什么不喜欢他。在妈妈的事上,他的作为非常可疑。她曾经多次做一个梦,在梦中,妈妈不是出车祸死的,而是被人用刀杀死的,一个瘦个子把一把刀递给一个面部威严的人的人,那瘦个子好像是汤一坤。她再辨认,那个威严的人就是她老爸啊。她吓醒了。她当然知道这不是事实,但为什么会在梦中出现这情景呢?

汤一坤仔细听她的呼吸声,心底的欲望一点点升起来,像火焰一般烤他,他的心脏在不断膨胀,非常难受。以前她没有长大,他看她的目光还比较自然。等她长大了,他投向她的目光是饥渴而难耐的。虽然在她身上,他已经发现了某种不正常的精神因子,很有可能是她母亲的遗传,这不能不叫他畏却,但是,她的青春美貌不能把这个抵消吗?更重要的是,她是集团董事会主席的女儿,是楚南雄的法定继承人。有了这一条,哪怕美貌不存在,他也将义无反顾!沮丧的是,他发现她对自己没有兴趣,不由又气又恼。

她左耳朵下方露出的一片皮肤是多么雪白细腻,他的小眼睛灼灼发亮,心脏继续膨胀,占据了整个胸腔,还有她的手,玲珑美妙,叫人心颤。必须要有表示了,就是这个场合不合适,也顾不得了。他上前一步,捏住了她的右手。

珊珊一惊,甩着手要挣开,但他抓得很有技巧,所用的力量十分恰当,她用五分力挣,他用的力就是六分,她用七分,他就用八分,刚好不让你逃掉,又柔软坚韧不让她觉得痛。于是,两人的手在经过一番激烈交量后处于平衡,像一对咬在一起的蛇。

握着,就这么握着,不要动。

放开我,你不能强迫一个人。你没有权利这么做。她眼里是哀求和愤恨交织的光亮。

他一对灰褐色的眸子里含义丰富。你没有心吗,你没有发现十多年里,我不时地盯着你的胸衣吗?一个男人对女人有感觉只看这地方。你就没有一点慈悲心吗?楚珊珊,抬起头来看我的眼睛,不要低估一个男人野心和雄心。

她不敢和他对视,他脸上瞬间有一种野兽的表情。这时,少灵在她心里出现了,他说,我能把你举起来吗?她心里有着渴望,却说你举不动,我好重哩,你哪有力气举起我?他坏笑着说,我来试试。他蹲下来,手撑在她腋下,略略一掂放下了,我还真举不动呢。她说,当然举不动。就这时,她腾地离地了,手可以够到树上的一只青果子,少灵的两条臂膀结实有力,举着她跑了十多米,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摆,在他手中她成了一只纸质的风筝。

她抬起头,瞥见桌上放着一只黄铜的辟邪,用左手把它抓住,举起来说:“你松开手,再不松,我砸过来了。”

汤一坤脸上露出惊讶和尴尬,他松开了,轻飘飘地说:“和你开一个玩笑,何必生这么大的气?”理智回到他的身上,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她是董事局主席的女儿,他不能过分。

她抚摸着被捏的手,心里还是委屈。她当然知道汤一坤在老爸心目中的份量,十多年前,他已经跟着楚南雄了。新街口是楚南雄的发迹之地,当时中国的两大银行,工商银行、中国银行的省分行都设在这里,两家相距不到五十米,1984年,这里已经聚集了一批马仔,他们大部分都没有正当职业,有不少人过去是诈骗犯,流氓犯,刚从监狱里出来,被称为“下山的人”。每天上午,银行还没有开门,下山的人就在门口等着了,有人走来,还没有跨上银行台阶,他们就围上来,你有美金卖吗,英镑、日元也可以?如果对方摇头,他就换一种问法,你要买美金吗?他们神情紧张而神秘,好像他们是在贩卖婴儿,拐卖妇女。如果你感到不安全,要想逃开,他们就像马蜂一样追着你问。可以说,这批社会“渣滓”是当时金融界的最活跃因子,后来的一些大亨就是在银行门前获得了他的原始资金。

楚南雄很早就涉足这个行业,他的天才脑袋使他对换汇所能产生的利润有着惊人的认识,但他是个教师,不能亲自出马,他雇佣了一些马仔,他出资金,由他们出头兜客户,他在幕后操纵买卖。汤一坤是他的马仔,那年刚14岁,还没有发育,瘦瘦的身子,顶着一颗光溜溜的脑袋,头发稀疏发黄。他的父亲死了,母亲改嫁了。楚南雄觉得他挺机灵的,就雇佣了他。晚上,结过当天的账之后,楚南雄留他下来吃晚饭,用一个小时,教他学语文学数学。汤一坤在那些五大三粗的马仔中是一道例外的风景线。他干到第三年,出事了。为了迎接国庆,警方和银行联手,进行大规模的清扫行动。汤一坤落网了,一个身躯粗壮的警察朝他挥着警棍:“你说,是谁指使你的,这个可恶的家伙躲在幕后,让你小鬼出来犯罪,你说,说了就没有你的事了。”他摇摇头,说我自己干的。那家伙让他把嘴张开,用警棍往里捅:“你不说实话,我让你刷牙,让你刷牙!”另一个警察阻止了他,凑近汤一坤,和蔼地说:“你说出是谁指使你的,我们就让你吃有大肉的饭。”他还是摇头,说是我自己做的。

事情发生之后,楚南雄显得镇定自若,他不想逃,逃到哪里都在公鸡形的版图之内。他把紧要的东西收拾了,白天上课,晚上在家里,随时等候警察光临。他心里悠悠的,觉得自己没有错,不就是脑子比别人灵?脑力过剩了怎么办,能让它不走歪门邪道?已经夜里12点了,他刚要上床,忽然听到轻轻的敲门声,定了神,上前开门。门前月光下站着一个人,定睛看,就是汤一坤,他衣服破碎,瑟瑟地发着抖,和高空中的小月一样虚弱。他嘴里淌出血来,掉了一颗牙,用漏风的声音说,我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说。楚南雄再是一个硬汉,也忍不住了,一把抱紧了他。原来警察要送他去少年劳教所,他假装肚子痛,大叫大哭,憋了一头汗,趁警察忙乱,溜了出来。

楚南雄崛起之后,多次来故地重游。有一次,楚珊珊也在车上,她觉得父亲的作为简直是一个当代阿Q。楚南雄让司机小王开车绕广场三圈,他始终盯着两家银行,这两幢老式建筑马上要被拆除了,就是说铭心刻骨的景象将永远消失了。他眼里幽幽的,透出柔和而坚定的光亮。他命令小王狠狠地按喇叭,一声、两声、三声……五声、十声,警察走过来,开出了罚款单。他情绪已经平复,对小王淡淡地说:“给他钱。”

第二天,楚南雄就买下了皇都大厦八个楼层,晚上他开一个盛大宴会庆祝,他叫来了汤一坤,说:“你把过去和我们一起站马路的马仔都请来,1986年前在工商银行、中国银行门口转悠的老伙计都找来。”“都要找么?赖五也要找来?”汤一坤有些不以为然,他说的赖五曾经是一个霸道的家伙,行为像个土匪,后来被人打折了一条腿,当下非常潦倒。楚南雄说:“都要找,一个都不要拉下,我想他们了。”当晚,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楚南雄举起酒杯,大声说:“来,为我们昔日的马仔干一杯!”那些马仔一片怪叫,放开了喝,喝得昏天暗地。赖五瘸着一条腿走到他跟前,说:“楚哥,兄弟佩服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当时我们在一起混的,就你成了龙,一条真正的大龙。”楚南雄笑了:“你可不要在外边瞎传,当马仔的楚南雄是什么样,现在还那样。”

汤一坤用手掌摸了脸颊,已经换了神色:“主席很辛苦,他两天前飞北京,掉头就飞深圳,今天上午刚从深圳飞回来。珊珊,有些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他的身体不似以前了。以前他能一连工作20个小时,都不要睡觉,现在不一样了,岁月不饶人,可是他还像过去一样工作。珊珊,楚主席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她马上回敬:“不,还有一个。”

“谁?”

“飞飞。”汤一坤说:“你真会开玩笑,那是一只老猫,都快走不动路了。”

她不说话了,心里有点发酸,自从母亲意外身亡之后,她常常被一种忧郁的情绪攥住,对爸爸很蹩扭,更谈不上有多少照顾了。

他站定了:“你知道,你爸爸最需要的是什么?在外人的眼里,他需要金钱,需要更大的成功,这都不错,但我知道,他还需要亲情。越是有力量的人,他内心对亲情的需要越是强烈,只是他常常要掩饰自己。我一直在楚主席身边,我能感觉出来。珊珊,你是个聪明人,我的话你懂。”

她刚才还有点内疚,听他这么说却不乐意了,马上回话:“难道我不是他的女儿,亲情?用得着你来告诉我!”

“你知道就好。”汤一坤眼里射出两个小小的聚光点:“当前,主席正在筹划一个大战役,大战在即,有很多事要做,他的神经绷紧了,我希望你……”

她打断他:“什么大战,不就是赚更多的钱!他已经有好多钱了,多一点少一点又有什么意义?如果你是真心为他好,就劝他离开这幢楼,休假去,到庐山到黄山,到海南到青岛都可以,天下他有别墅的地方多的是。”

他摇摇头,朝她俯下身子:“不可能。你还不知道你的爸爸吗?他是为金钱而生的人,如果没有搏奕,他活着就失去了意义。再说,是他亲手制定了这个战役,现在战车已经起动了,没有人能阻止它!你要做的,就是关心你老爸,听他的话,让他愉快,让他心里舒畅,珊珊,这一切只有你能做到啊。”

他说得那么诚恳、动情,楚珊珊不由有些感动,转念一想,他是真的关心我的老爸吗,还是另有目的?

桌上的铃响了。汤一坤说:“好了,你可以去见主席了,不要忘记我说过的话。”

她站了起来,心中说,我不需要你做参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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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出版免费小说 《枭雄》

作者:沈乔生
小说现有字数:26万字
最后更新于:2016年08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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