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如果那阴影是有刺的
苏浅，生于七十年代初，辽宁人，现居大连。出版有诗集《更深的蓝》、《我的三姐妹》(与唐果,李小洛,合著)、《写在水上》。曾荣获《诗选刊》2004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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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浅，生于七十年代初，辽宁人，现居大连。出版有诗集《更深的蓝》、《我的三姐妹》(与唐果,李小洛,合著)、《写在水上》。曾荣获《诗选刊》2004中国年度先锋诗歌奖。
《你相信就好》
这是春天。一整夜
都有人在摘星星
一整夜，星星不停地落下来
像是真的
夜晚的星也是
早晨的星。你睡着和醒来一样
听见什么在敲你的门
你以为那只是一阵风
而它却是一个声音——
春天来了
回头看时还有更多。
《你知道就好》
说着喜欢
春天来了
这一如和积雪的告别
在一阵儿寒冷中
问候过死亡
当你已经在一棵老树下坐过太久
喜欢上它的沉默
你起身时
就不再谈论感情
你知道不远处春天烂漫
允许所有人经过
一去不回头
《而今夜月亮只有一个》
我确信石头和石头挨紧有温暖。
鱼和鱼交尾有未来
岛屿和岛屿之间也有眺望——
而今夜月亮只有一个。
而今夜月亮一个也是多。
月光千里
你站在哪儿都是和它站在一起。
和这不能拒绝的命运：
一个陷在光明里的人，
连悲伤也没有理由。
《冬至之后》
此后是细腰的十二月
草木含霜，包含了冷
也包含了月光这样不需要
拥抱的事物
像是有人被一阵说不出的渴念拖到空中
此后大雪要来到北方
要雪白，铺满每一个角落
每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要让那些在风雪中走路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留下他们的脚印
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要纠缠在一起
分不出你我
《好像你已得到整个天空》
摸黑来到世上
世界大，星星小
无法想象
要多久
才可能有一颗星星落下来
落在你的身上
又甜蜜
又痛苦
好像你已得到整个天空
好像正是它里面消失的那些
变成了
你生命的一部分
《下雪的夜晚》
你站在窗前
看见雪自黑暗中降落
远处的灯光
像是黑暗中的梦
雪花飞舞，像是要把这梦
带到各处
带到你这里
你站在窗前
雪花飞舞
像是要贴紧你的心
你的热
在同一阵风中
同一个被吹拂的夜晚
告诉你
这就是一切。
雪花飞舞
飞舞如火焰。在此刻
在一切寒冷之中
在那感到冷的心上
雪，越下越深。
雪涌出了雪，迎风而动
做为你的眺望。
你一生中的一天。
《大雪将临》
没有雪的冬天
只有雪让人着迷
冷而空旷
天和地之间除了一场雪
什么都不必放在心上
也不必指望
下一场雪就能够迅速找到一颗
被寒冷爱上的心
在冰点以下
谁能沿着河岸一直走，
直到成为它的一部分？
如同我的？
我将看着漫天的冰霜
扑向水面
看那无穷尽之中
光芒闪烁，我的财富
铺满水面。因为那被寒冷爱过的
我也都爱
这一年的寒冷已经来到身上
这一年的大雪将临
我将睡在这个词语上
别叫醒我
《冬天的河流》
河流在冬天停下
愈是寒冷的地方，它停得愈久
它停下来的时候
鱼更快地游向死亡
鸟在静夜里掉下巢穴
灯火遍布人间
依然，只照亮表面的一切
黑夜依然是一个秘密
仿佛无中生有
在冬天里危险地活着
难道不是一种荣誉？
爱一条结冰的河流
就不要把你的体温给它
就让它继续冷着，忍受着
直到它的时代来临
《不过是一个念头倏忽而过》
那云有什么好说
那云不会和你坐在一起
除非那云里有一阵风
而你的心情里
有一个湖
又有一怀月光滚滚而来
你的湖水在月光里起着波澜
莹莹烁烁，激动不安
看着看着
就让人出不来
就想从此睡去
在一个无穷尽里
“那些在深水中充满孤独感的鲸鱼
从来都不是我”
《等风来》
雨下过了，雪才来
雪要的比雨更多
除了天空，除了云
除了沉重
还要冷
要冷到破碎，破碎到
深情。要被一阵风吹
为它所拥有
当它把你带到空中
是因为恰好有一阵风吹
你恰好轻盈
《有一些夜晚》
我想你
想你是
珠穆朗玛的雪峰
那么高
那么高。那么
——高——
我攀登你
一个人
慢慢地
仰起头
看见白茫茫一生
被风从低处
吹上来——
《一个有雪又有月亮的夜晚》
随风而至的花
开上来半天
落下去一地
一地缱绻
枉费。不如荒废
不如看
月亮升起来
眼前一黑
它就升起来了
就回到
它自己
黑夜如此隆重
唯有一曲琵琶直上云霄
配得上月光清白
一无所求
《时间向上生长着》
最下面是绿意轻盈的草地
在半山腰，树木葱茏
时间总是向上生长着
在头顶为每一个夜晚敞开门
那时，雪落下来，涌向峰顶
那时，月光已生成
使人忘记一切——
《恒河：逝水》
三月无风，恒河停在黄昏。
站在岸边的人，一边和鸟群说着再见一边想起
昨夜在梦里悄悄死过无人知道。
从没有一种约会像死亡这样直接。
一生啊。它伸手抱住什么，什么就成为火焰；
一生怎么会这样美
刚开始是花瓣，后来是蝴蝶。
刚开始是一滴雨，
后来是恒河。
《四月，有雨的一天》
四月坐在流水的中心
四月来时，不是因一句你好而来
现在四月要走了
凭一腔情不自已的水
所以你不要盯着天空看
出梅入夏
那么多的云彩从此都是
湿漉漉的云彩
所以你不要向山谷里看
山谷都是从前的记忆
很多年，很多的夜晚和早晨
只被山谷抱在怀里
四月坐在流水的中心
明天的风吹一吹
它就是再见
明天的风也会吹得平静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像是溪草没有温柔地绿过
蒲公英不曾随风降临
像是没有人在月光里来去
走着走着就有点失神
四月没有对不起
青草和绿叶全都是感激
四月里凝视比召唤更能让植物生长
低头草长莺飞
抬头千山万水
四月坐在流水的中心
像是你坐着
坐着证明春天永远是心灵的风景
谁有过天涯海角
就会一直爱这觉悟的光阴
《秘密》
我从没见过薄荷的生长。
薄荷，用它独特的气味拥有我全部的信任
只是一两个叶片
就消解了夏天的燥热。在异乡的某个午后，
我认识了一种叫薄荷的植物
它简单，干净
从一杯水里伸向我，像我想要的生活。
我想要的生活，
不尝不知道。
《尼亚加拉瀑布》
当然它是身体外的
也是边境外的
当我试图赞美，我赞美的是五十米落差的水晶
它既不是美国，也不是加拿大的
如果我热爱，它就是祖国
如果我忧伤
它就是全部的泪水
《蝴蝶》
想起童年时候对它的追逐
它的美，几乎就是一切
它舍弃了重量
替我们去往任何地方
有时，我们用爱看见它
有时，用伤害留住它——
而蝴蝶的死里
从不包含有恐惧
正如，我们无知的过错里
也不包含
永远死去的东西
《转磨的驴子》
那蒙住眼睛的驴子呢，怎么看见？
去菜地里拔萝卜，吃卷心菜的叶子
打足够多的粮食，过一个暖冬……
一个充满蛊惑的寓言
不要相信寓言，驴子
只相信你是驴子。做驴子的事，少挨鞭子
没有驴子的自由
也没有自由的驴子
《你不可能是芦花》
白茫茫的花开着
白茫茫的花在田间，滩头
就那么自在地开着
时间的灰
肉体的甜
伫立其中，你怎么开，都只是
一朵魂不守舍的花
《春天》
仅仅是一缕阳光
对一朵花的寻找。仅仅是
它们相遇时的
一个叹息——
那是美对美的折服
那美，遇见了它的少年
《恰恰》
她是被比喻的
所以，她是草莓的
虽然冬天来临
五月还远
但她在回忆中柔软起来
甜美起来
这时
应该有人恰好经过
恰好送上
他的嘴唇
《入画》
想象一种可能的方式
打虎，但不醉酒，也不过景阳岗
路遇武松，就叫他兄弟，抱拳，问好
喜欢他，但不能脸红
一路婉转，相谈甚欢
他看到桃花，我想着猛虎
《雨是这样下起来的》
把太阳藏起来一会，在一大块
阴影后面
让乌云再重一些，低低地压在屋檐上
然后你退后七年，回到我们初次相识的滨海路上
轻轻地喊我的
名字
现在，回忆是蓝的了
我开始用一小片干净的天空
下一场透雨
《在草原上》
大草原上只有草
有草也就够了。有草，风吹起来就有了表情
一波又一浪——
什么也不召唤，什么也不挽留
风吹过什么
什么就是它的
《火车》
它带来了铁轨，又制造了远方
它携带着窗子和人群，路过所有的我
在每一个车站，我停下来
每一站都成为终点。它所具有的速度
都被我的宽广覆盖
我赠予它磁铁，但从不停下
除非我设置了十字路口从另一种生活中
被分出岔道
《到雨的上面去》
到雨的上面去。当未知
接近于不可能，
相信一个许诺，并且等。
等灌木丛上落下星星，
夜空的果实。
相信正是那尖锐的刺，
做为路径。
到雨的上面去。成为你自己。
滂沱已是必然，
悲伤必须在场。
《孤独时能做的事情》
孤独时可以做很多事情。
也可以
什么都不做。你可以用一个下午
享受阳光，并且，
享受它带来的阴影。
如果那阴影是有刺的，
你就移动椅子，离开。并不是
所有的椅子都要求
对称的另一个。
有时午后的浓荫，可能
已经不认识你了,
你就松开双手，
让每一个寂静的停顿，都飞散
再也不回来。
即使它留下的影子还在身边,
还在原处。
本辑编辑：万燕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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