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精选］草海残梦

文 / 左逸电子

自己是威宁人，从小在黑颈鹤的鸣叫声中长大，却一直没能进入她们的驻地、素有高原明珠之...



文 / 左逸电子

自己是威宁人，从小在黑颈鹤的鸣叫声中长大，却一直没能进入她们的驻地、素有高原明珠之称的故乡淡水湖草海。因此，进入草海的“心脏”一窥她全部的容颜成了自己每次回家后挥之不去的梦。

又值探亲回家。原本准备早点到达好好去看看草海的，汽车却在半路抛锚，到了县城已经是半夜，打了辆车回到家中，家人早已经进入了梦乡。

在家的日子一直忙着应酬，最后一站是在云南宣威的一个族中叔叔家，从那里出发，向着草海前进。我准备在临行前去看一看草海，实现自己的梦想！

族中的几个兄弟和表哥和我一起从宣威过来，他们也表示想去草海看看，自己家乡的名胜却从未看过，说起来有点汗颜。

车从宣威出发，每多久就驶出城区进入乌蒙山脉的崇山峻岭中。时值暮春，满目青葱充盈我们视野所能及的漫山遍野，它们在眼前一闪而逝之后从车窗后面飞驰着消失。四周的山峰呈黛青色，在阳光下闪耀着墨绿的光芒。山上的树木随着风流淌过山颠，那一弘闪耀着的墨绿便象一条苍翠欲滴的丝绸翻飞着一波连着一波荡漾开去。一道道靓丽的绿光在静静的午后飞快地随着汽车的奔驰沿途流淌，在海拔逐渐递加的云贵高原上，让我们有了正置身于波涛汹涌的绿色海洋上之感。

到达北盘江上游的可渡小镇时已是傍晚，表哥提议去观赏一下可渡河边有着和古驿道相关连的那些景点。在当地老乡的指点下，我们沿着一条据说是古驿道的山间小路登上了一个山坡，刚挥汗如雨的爬上山来，却发现头顶不知何时竟已聚集了无数乌云。云从四面八方倏然缩紧，瞬间就包围了目所能及的天空。雨，飘飘洒洒地扬了下来，风，带起梯田里成片的麦穗泛起银白色的麦浪，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相互扑打着传往连亘着的其他山野田埂。

经验告诉我们，这雨下不长久，大可不必躲避，亦不可行色匆匆地赶回旅店，只消冒雨前行不久它们就会消停下去。于是我们一群人便在细雨给我们带来的凉爽里寻找那些有着和历史事件相关的古迹遗址。

在宽不盈尺的乌蒙山区古驿道上冒雨前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行进中，三国的烟云、唐宋的号角、明清的战鼓和近现代的枪炮声都在这蒙蒙的细雨中随天空班驳的乌云纠缠翻飞到了一起。历史就是这样，从秦皇一统天下之后，分散聚合就在不断的上演中，生生不息的华夏子孙流淌着的不仅有先辈奔涌不息的血液，也延续了他们不屈的精神和执著的韧性，我们，注定要一步步地从抗争走向自由，从野蛮走向文明，从鄙陋走向开化，从愚昧走向明智，从赤贫走向富裕……

雨一直没停下来过，显然是我们估计错误，它下成了连阴雨。伴随着迎面吹来的山风，一阵阵寒意竟侵入骨髓，故乡“遇雨变成冬”的横断山天气被我们赶上了。我们打算往回走，回头，却和可渡河不期而遇。从山顶俯视可渡河，感官上有一种无比惬意的享受。雪白的河水似一弯新月，轻盈地嵌在一群群黛青色重叠着的山崖间。河水无声流淌，却在偶尔凸起的青石上激起一圈圈银白的波浪，和两岸嫩绿的枝叶构成一道鲜明的景色。这种景色随着河流，无限向下游延伸着……

回到旅馆，大家都早已饥肠辘辘，胡乱吃了点东西便开始商量明天的行程。窗外，暮色早已四合，将小镇轻轻地搂进了夜的怀中。我们在旅店昏暗如豆的灯光下，聆听着水声，玩了一下扑克就早早入睡。明天一早，我们还得从这儿赶往草海寻梦呢！

清晨的曙光从白雾里挣脱出来，轻轻将我们叫醒，推开门的时候，对面可渡河的河水正在早晨的轻雾中曼妙轻舞：她象一个美丽的女子若隐若现地藏匿在晨雾中，正偷偷掬起江水洗涤自己白璧无瑕的身子。

我们告别可渡，沿着崎岖的盘山公路向威宁境内的深山进发。

云贵和四川接壤，山高水激自不必说，特别是在这乌蒙山脉深处，放眼尽是峭壁林立，层峦叠嶂，让人恍惚间觉得像是走进了李白《蜀道难》里的古蜀道，而不是奔驰在盘山公路中。浓重的雾气从车窗外随风四处飘荡，带着一阵阵微冷的潮气从打开的车窗、可以透气的缝隙蔓延进汽车来，增加了一种重重的湿意。我裹紧衣服，竟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太阳出来了！”一个堂弟的声音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睁开眼睛，一个明晃晃的圆盘倏然挂在了山顶之上，一会之后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才发现是太阳，赶紧闭上了眼睛，无数刺眼的圆斑却在脑海里不断重叠开去。再次睁开眼睛，发现太阳正在山头追着我们的汽车赛跑。但它四周的云雾却好像害怕孤单，总想把它留住陪伴自己，可是太阳的能量太强大，尽管云雾百般阻挠，但在它充盈的能量保护之下，四周却布满了一道圆形的云雾无法侵入的禁地。云雾还不死心，无数的云和白雾分散力量，化身丝丝缕缕地随着这个精灵上下翻飞，左右缠绕，仿佛要找寻到太阳的死穴或者突然间疏忽的漏洞，给它致命的一击。

车驶入一道山谷，太阳消失在眼前，迎面是浓密的白雾，浓得似乎伸手一抓便能抓起一团棉花一样的雾来。我能看见细小的水珠在我的眼前升腾、游历，然后粘在我的衣襟、头发和睫毛上。汽车冲出谷底，终于又见到了阳光。太阳在我们沉沦于雾中的这段时间里，终于甩脱了云雾的缠绕，将自己完整地献给蓝空，那些原本纠缠着太阳的云雾垂头丧气地退隐到脚下的深谷中去，思索着明日东山再起。

山路逐渐开阔起来，远眺，明宇澄清，深邃悠远的蓝空象是一张无边的画布，摊展在四围的大山顶上。大伙随着眼前的晴天欢欣鼓舞起来，带着愉快的心情奔向心中的圣地——草海。

我们甩县城而过，直扑草海码头，奔那个向往已久的梦。

平时远观的一泓碧绿此时在眼前呈现成一个浩瀚的水域，微风带着微微的腥味，延续着抚摸草海波光的余势轻抚过我们的脸颊，然后轻轻地掀起身后的衣服，给人飘飘然的无限惬意之感。

海面上早已渔歌飘荡、游船点点。我们迫不及待地跳上一条小船，催促着船家快快送我们入海。给我们撑船的是一个接近三十来岁的本地汉子，性格开朗，加之我们是本地人，很快就和我们高谈阔论起来。

船在湖面上缓缓划动，将平缓如镜的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水下的荇菜水草和倒映中的蓝天白云相映成趣，在船桨划过之后，随着一圈圈荡漾开去的波纹，恍惚间觉得整个宇宙都在小船的前行中摇晃起来。

水草中的野鸭和戏水的鸳鸯似乎根本不怕生人的接近，许多次它们从船舷一闪而过，只要一伸手保证能逮着，但划船的大哥说了，大家要做文明游客，对于这些大自然赐予我们的生灵应该爱护而不是因为一时的兴致去惊扰它们。

黑颈鹤靓丽的身影出现在湖中的海岛上，它们或站或飞，或嬉戏或跳舞，偶尔传来一两声高亢的鸣叫，瞬间便将记忆拉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沉静了许久，自己终于平静下来，船也进入草海中央了。这里又是另一番景象，虽然草海面积不大，但身处水中央，也感觉自己正置身茫茫大海。远处，云脚连着水面，山峰耸立云中，真正达到了水天一色、烟波浩渺的境界。

水草高出水面些许，似沙家浜的芦苇荡，在微风中带着簌簌的响声轻轻摇曳着，船从水草上掠过，让每个游人都觉得自己在突然之间练就了八步赶蝉、草上飞一类的轻功，正凌空飞舞在水草之上。远处，桃花点点，粉红的色彩在碧绿的水面上似一道醒神茶，让正置身于人间仙境的游人有了视觉上的一个缓冲点，大家终于可以暂时的清醒过来再次领略草海风光。

船继续前行，同行的伙伴早已放开喉咙唱起了故乡亲切而又粗犷的山歌：“威宁大海宽又宽，四面八方都是山；郎是青山不会老，妹是海水不会干。”歌声粗犷辽远，引起四面群山回荡。划船的汉子也被他们勾起了兴致，拉开嗓门唱了起来。他自己是彝族，对山歌有着夺天地造化之天赋，让我们听得是欲罢不能，一曲完毕还要他接着再唱。于是海面的旅途便在湖光山色和嘹亮的山歌中达到了化境，我们已完全沉醉在故乡这湾静谧的湖水之中。

天空中的云却在这时突然翻腾起来，白云瞬间换成青丝。也许，快下雨了！船夫轻轻地说。果然，云层逐渐变厚、延伸，把原本空旷的高原蓝空慢慢地遮盖了起来。阳光努力的挣扎着从乌云背后挣出几屡照射到水中，就像一个庞大的不明飞行物正射出缕缕光芒降落地球。

远方的天际也浮现了众多奇形怪状的云，象雄狮、象奔马、像愤怒的天神、像巍峨的群峰……一片连着一片，一层接着一层，却都突然间接到了点将台军令似的，顷刻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一起，在我们的头顶形成浓重的积雨云。船夫急忙掉头往回赶，谁知大雨说到就到，从天空到湖面铺天盖地的狂泻下来。

天与海突然间变得一片模糊，一切似乎回到了混沌初开的时代。船夫只有凭着经验不断地往回划船，可是在我们即将到岸边时雨却又停了，天空又出现了亮光，太阳慢慢地从云层里渗出自己晕红的面孔，仿佛刚才只是偷懒去喝了杯茶然后甩了一把辛劳的汗。

彩虹悬挂在不远的山际，长短两条煞是好看。游人上岸来都忙着拧干被雨水淋湿的衣服，然后坐在火辣辣的太阳底下做自然蒸干。大多数游客都在岸边徘徊，久久不忍离去。我们也带着一腔未能尽窥草海全景的遗憾，混杂在游人群众，和他们交流着草海瞬息万变的景色。

天空逐渐清澈起来，青丝变白发，最终漂染成白云朵朵，它们悠然而又缓慢地飘散，飘散，如烟，似雾，最后飘成了透明的蝉翼、飘成了三月的柳絮、飘成蓝空中一道虚无的幻境，似乎刚看到的云和现在的自己都正处在酣睡的梦中……

时候不早，只能回去了。

一位族中兄弟笑言：也许，是草海故意给你留一个残缺的梦，让你这个远方的游子时刻魂牵梦绕这片故土……

我走的时候，妈妈到车站送我，她在汽车的后方不停地挥手再挥手，最后成了暮霭红尘中一尊被记忆铭刻的雕像。

车驶出威宁县城，草海从后视镜中逐渐远去，眼前出现了陡峭的群峰和苍翠的树木。云横秦岭，车每翻过一道山峰，我们都似乎和山头的悠悠白云更接近了一步，我在幻想着如果一直向上，是否能够抵达“天姥连天向天横”的云际深处。

我们在晚霞中告别了草海，在火烧云的护送下抵达六盘水的火车站，当脚踩上通往北京的列车，泪水却无声流了下来。

别了，故乡！别了，草海！别了，在那人海挥手的妈妈！孩儿会再次回来，回来，投入您温柔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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