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敬承的故事】二、倒转世界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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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倒转世界的茶

我迷路了,不出所料。

身旁掠过的树木与一个时辰前所见的迥然不同,但我严重怀疑它们只是换了个姿势戏弄我。远方野兽的嚎叫极有节奏的一唱一和与时不时响起的北风一齐融进眼前的景色里,达成了完美的静止状态。这座森林也在偷偷向前疾行,而我必须比它更快才能逃的出去。哼,比轻功,我有自信。

我对准北斗的方向加快了脚步,森林君亦然。

在又翻过不知道是第几座山头之后,眼前长出了一座村庄,豁然开朗。

从山上望去,村子整个呈圆形,规模大的惊人,中间一条小河贯穿村子,大概在村中央的地方,有一座极为突兀的寺庙一样的高大建筑。我扶着一块无字石碑老马一般喘着粗气,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得进村问问路。

进村之后发现这里远比在山上观望的还要大,明显超过“村”的规模。整齐的房屋一排排坐落在平整的土地上,村中小路像渔网般交错相通。各家各户的院墙、篱笆、水池都修的极有格调,颇具古风。户门尽大开,几条看门狗用相当舒服的姿势趴在门口一脸享受。

路尽头有一颗巨大的银杏树,苍苍落落,主干已裂成数根,看来怎么也得有一千年树龄了。树下一个老汉正在方便,吟着好听的调子。

我快走两步上前,拱手一礼:“老先生您好,晚辈赵敬承,夜深迷路误入贵处,打扰了。”

老汉扭头见我,吓了一跳,磕磕巴巴的问道:“外来人?”

“是啊,迷路误入,求老先生给指个路。”

“好久不见啊好久不见!”老汉哈哈大笑,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外乡人,到我家里坐坐!别的没有,粗茶淡饭还是有一点的。你想问路?到家里我跟你慢慢讲来。”

恭敬不如从命。

到了老汉家,老汉叫醒家人,一通忙碌。两个小娃娃趴在窗口,既好奇又害怕的望着我。我摸摸自己的脸,嗯,一个鼻子俩眼睛一张嘴,没在森林里丢了哪个或新长出什么,为什么这家人看我像看什么瑞兽似的。

两个年轻人——应该是老汉的儿子了——将饭菜和茶摆到院里的石桌上,立在一旁怔怔地看着我,眼都不眨一下。我摸摸脸颊,胡子还在,又摸摸胸口,暗自夹了夹两条大腿。嗯,我是个男人,这点应该没变。真是够尴尬的。

老汉喝退两个儿子,搬了个石凳坐在我旁边:“外乡人啊,你别见怪,别说我这两个蠢儿子,就是老头子我,活了七十年了,也是第一次见外乡人来我们呈坎村啊。”

“七十年?七十年没人进过你们村了?”

“何止七十年,我爷爷说他一辈子都没见过外乡人,只有一个传说讲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渔夫来过这里。”

“那您知道当今天下是哪一朝哪一代吗?”

“我们先祖是秦朝时候搬来的,传说中的渔夫讲他那个时候外面叫晋朝,是姓司马的当皇帝。”

完蛋。这下可好,我该怎么出去。

“……那也是九百年前的事了,现在外面是大明朝,姓朱的当皇帝呢。”

一时无语。

天色太晚,看不清东西,只知道一碗米饭,糯甜。一盘笋片,清淡。一条鱼,臭的发香。比起徽州城里的厨子要高明不知道多少,相当地道的饭菜。就着月光可以看见茶杯里干枯的茶叶在热水中慢慢舒展开来,变成长长尖尖的叶片,更神奇的是全都根部朝上,叶尖朝下,倒转了整个杯中世界,相当具有美感。香味随着蒸汽盘旋上升,明明近在眼前,但却似乎是从百里外传来的幽香,悠悠长长。

“老先生,这么多年了你们村中就没人出去吗?”

“外乡人,你有所不知。呈为天,坎为地。我们呈坎村八方环山,中间一条黑白河流过,暗合阴阳八卦阵法,周围全是迷阵。很久以前村里还有高人懂八门遁甲之术,现在失传已久。”

“那就是出不去了?”

“传说村中心的轩辕庙里藏有八卦图,能解迷阵。可是一来没人找到过,二来村里风调雨顺,大家日子过得很好,为什么想要出去呢?”

我喝了一口茶,初入口时有一股巨大的苦涩味包裹住整根舌头,无孔不入,随后阵阵甘甜自发从舌内逆上来流往喉头,回味不绝。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不知名的石头,立在天地之间任风雨来袭内心却坚定不已。

如果是我,是一定能办到的。不过,为什么要出去呢?

第二天我睡了个自然醒,没听到公鸡打鸣。躺在床上却一动不想动,昨晚的茶还有余香,舒服极了。我不禁又闭上眼睛,再次化身为大自然中的一块石头。天空中正下着倾盆大雨,若我还是凡人之躯怕是要赶紧找个地方躲避硕大的雨滴。然而我现在是石头,大雨于我却成了江南水乡的连绵细雨,打在脸上若有若无,就像西兰温柔的手抚摸我的脸颊,意乱情迷。我伸了伸手,原来西兰一直在我怀里。我听见了河水流动的声音,两岸奇峰怪石风景秀丽,我再次闭上眼睛随着河水向远方落了下去。

“喂!司仪!你要小心石头!”在最后时刻,卖艺打扮的姑娘的喊声突然响起。

“啊!!!”我惊醒过来。外面已是黄昏时分,竟然睡了一整天。

我晃晃脑袋使劲让自己的意识清醒起来,理了理过去两天发生的事。

我去主持一场婚礼,被人飞刀传书说西兰在天都峰上要遇到危险。然后在马头墙对面遇到莫名其妙的卖艺打扮能跟石头说话的姑娘。接着赶去黄山又不幸迷了路,误入这个远古村庄。

很好,脑袋正常多了。所以,我是去救西兰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出村。

穿上外袍,系好腰带,将袖中剑绑紧在小臂上,然后带好干将……等等,我的佩剑呢?不对,我没带干将出来,脑袋还是在不好使状态当中。还是先去问问老汉轩辕庙的事,没准能得知什么新线索。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他们家吃晚饭。我回味起昨晚的饭菜还是垂涎三尺。

推开房门,我感觉浑身清爽筋骨有力,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这一大家子才好。天边是一片赤色,娇小的云彩被夕阳羞的满面通红,恍惚中下起了太阳雨,美不胜收。

老汉坐在柳树下的竹藤椅上,一动不动的享受着时光。

“老先生,实在抱歉,晚辈竟然睡了这么久。”

“老先生?”

石头。老汉变成了石头。

……

屋内。路旁。河边。老人。壮年。小孩。牛。狗。鸡。全部变成了石头,全部。

我瞬间抓回所有四散的神经。有暗器!我转过头猛地就地滚往一旁——长草随着风在微微摇摆,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自然可以出村的路也是没有的。

轩辕庙,这是唯一的线索了。我捡了一把铁匠锤用来防身,接着向村中心那栋高大破旧的建筑走去。

雨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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