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论的流浪者

 

我自小生长在长江边的一座南方城市,但因为很早就离开它去上海读书,后来又在别城定居,所以对于它的情感一直很稀薄,总想逃离它去一个明亮的新世界,很难生出去国怀乡的苍茫感,更不会怀着诗意的离忧哀愁去赞颂她。...



往日不复来

By 张玲玲
我自小生长在长江边的一座南方城市,但因为很早就离开它去上海读书,后来又在别城定居,所以对于它的情感一直很稀薄,总想逃离它去一个明亮的新世界,很难生出去国怀乡的苍茫感,更不会怀着诗意的离忧哀愁去赞颂她。所以我自己,其实就像林芙美子说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宿命论的流浪者”。

所以《平安里》的写作初衷,只是想崭露一种日渐久远的世相,一种抛弃在后的生活,一类被轻贱和忽视的人。上海的古早弄堂、北京的南城棚区、香港的城寨老街,每一个光鲜的城市中心,都有一座平安里:冬季蜷着一团圆红火光的煤气炉子,喷薄着白汽,清晨的日头照进来也有日落西山的滋味——那便是它的表征。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城市依旧在那里,城市只薄情地增加它的厚度,而不关注填筑其自身的内容物。这些生活于城市底层的人,既进不了历史的名录,也生产不出震骇澜波,喜哀微细轻渺,死生不值一提,一旦跌进失败的泥沼就再爬不起来,仿佛陌上尘土,草芥烟雾。

在结局上,我们每一个人都平等无差,但是通往结局的旅途,我们学会营造各式幻象来遮蔽破皮露筋的真实。他们的生活却是戳破幻象的一根硬刺,在各自的一骑绝尘中,即便只是扭过头去回看他们一眼,都令人深感痛苦。

逃避悲哀,是人的生之本能。即便小说写作的传统,也历来是惯写传奇——写帝王诸侯,神祇英雄。现代主义之后,我们才开始堂而皇之地记叙私人以及日常生活,但显然私人生活中的无聊寥寂、无所事事、无疾而终占了主流,读者可以很快兴味索然,转向轻松愉悦的另一边,写作者却只能不断直面命运的荆棘与悬濑。

小说写了有一段时日,过了一段时间再去一读,觉得不少句子刺目突兀,仿佛隔着一个世纪的荒原;又觉得文章渔网一般,周身窟窿,遏不住的“感伤主义”,恨不能重新来一次——但也知道是不可能了。毕竟个人境遇和心境都有了许多的改变,从前以为然的事情,如今不再以为然,不能欺瞒自己,充耳不闻。尽管终其一生,我们写作的母题很可能都一成不变,只不过用不同故事与结构将其谨慎包裹,再透露给某个心仪的虚构读者,但作为果肉的各种文本,无论阔路窄巷,还是离弦走板,它的诞生却往往只是一种偶然,如露如电,一旦逝去,纵是穷极思虑,也不会有了。世情多变,往日不复来,过了一个夏天,下一个夏天就再不一样。

人是在时间中被消耗殆尽的。时间像风,一点一点吹去我们留在此间的痕迹,只有曾经写下的荒言绮语,成了旧时日的倒影,我们临水相照的时候,看见映出来的弯弯曲曲变了形的影子,于是说那是从前的自己,再将随风惊起的涟漪,统一命名为——“往事”。
——end——
2016年第6期目录

实力再现

把灯光调亮/张抗抗 

创作谈/不仅仅是书店

深水/罗伟章

创作谈/浮标与暗流

现实立场

天蝎/南飞雁

创作谈/我们的七厅八处

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赵瑜

创作谈/很有必要向麦克尤恩致敬

青梅了/窦红宇

创作谈/怎一个“了”字了得

新锐出发

父亲的猎枪/李蔷薇

创作谈/为爱而殇

平安里/张玲玲

创作谈/往日不复来

守戒 /觉乃·云才让

创作谈/追寻内心深处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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