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的蓝不止远方还有家的上空，记得抬头仰望

在难得一年的相见中，记得歇下来多聆听下她们的心声。其实她们是一个很孤独的群体，她们不需要多少补品，多少金钱，她们只想与你唠唠嗑，扯扯家常，便很欣慰。...

——“我们在一起”2017年春节公益活动

拍摄地点：山东省菏泽市郓城县武安镇武安村

被拍摄老人是先生的奶奶，今年78岁，独立生活，基本可自理。她会看看电视来打发时间，电视也是她与外界连接的唯一渠道。比如哪个黑人生了个白娃、哪里又出了重大事件，都没能逃过她的眼。子女本提议轮流照顾，她倔强的拒绝，想保留那份自尊，自由自在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不给小辈添麻烦。

膝下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家两个儿子，两个儿媳（之一我还未过门），一个孙女。二儿子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媳，一个孙女，小儿子还在上学。三儿子家有一男一女皆在上学。四儿子也是一男一女，都在上学。

这是个其乐融融，温馨美满的幸福大家庭。

我是拍摄者小冉：生在重庆，今年27岁，在青岛一家公司做职员。老人未过门的大孙媳妇。

2002年泥石流让我失去了母亲。

2003年外婆突然生病离世。

2007年爸爸车祸离开人世。

2009年奶奶突然撒手人寰留下我与弟弟相依为命（外公、爷爷早早离世）。

2017年的春节，参加【我们在一起】公益活动，为老人拍照（我的理解是可以拍关于村子的一切），听那些久远的故事，身兼使命，为这个春节添一抹“心意”。

大年三十，阳光灿烂，照耀天空，我们都是被上帝善待的宠儿，那一刻看的我有些痴迷。天空的蓝不止远方还有家（武安镇）的上方，要记得抬头仰望。《月亮与六便士》中：地下都是六便士（钱），鲜少人会抬头仰望月亮（梦想）。在我们崇拜诗和远方的同时，记得发现所拥有的美。

下午三点来钟，家里的“先生们”拿着春联、梯子、胶带往奶奶家走去。高个子负责贴对联，小不点负责递胶带，有说有笑，分工不同，配合默契，其乐融融。攀高石，攀门槛，各种姿势只为门联往高了贴，让祝福走进大门。五十年的大门，比我都年长，还是奶奶结婚时立起来的，现贴上对联，瞬间有了份生气。

大年初一，先生与其他子孙早早爬起执行老祖辈的传承——磕头。先去地里给祖先一一磕头，然后回家按照辈分高低依次向长辈磕头。奶奶家的大家族，子子孙孙一排下去，甚为壮观。小屁孩跟在后面懵懵懂懂，也有模有样，从小耳濡目染——这就是规矩。

中午电话响起，告知去二婶家吃饭，因为奶奶在她们家。老人在哪，饭局就在哪，这好像是大家都懂得的默契。

吸引眼球的永是十个月大的重孙女，这个人抱抱，那个人逗逗。然后再问候奶奶，关心关心她，甚至也有忽略的。人群一到场，愉快的交谈，相互的问候，预备的麻将桌，游戏场子，在忙碌厨房外的大厅各归其职。

奶奶弓着背，端坐在沙发一角，低头不语。手指缓慢的在另一只手上，慢慢按摩，似乎在想心事，又似乎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看奶奶久坐于此，定难受了，我提议她到处走走。奶奶很听话，起身转转。习惯打开门，准备转转，二婶赶紧说：“这是五楼，不下去哈。”奶奶说：“我知道”，身子就往房间走去。

一间房屋看完又钻入二婶家的主卧，看见疲惫在床的二叔，身上没有盖被。奶奶以她快速的步伐走过去，拼命拉旁边的被子，只是被子被二叔牢牢压在身体下面，她根本没有力气抗衡。只能尽力拉出些许盖在二叔身上，又拿起旁边的衣服盖在上面。奶奶看了几眼，确定二叔没有冻着，才放心走了出来。

我站在门口看着奶奶出来，扶着她走进另一间房间，我想她肯定有话与我说。因为曾经我的奶奶就特别爱说，每次回去都能唠叨不停（性格比这个奶奶外向），为了适应我们年轻人的步伐，也会与我们讲讲外面的世界。可那些言语，哪能勾起我们倾听的欲望，不由忙碌在杂事中，从未耐心坐下认真听。

果不然，奶奶刚开始只是跟我说，挂在外面的丸子袋子破了，有些担心。随之我问窗外的土地里种的什么树？奶奶说是杨树，那里还有我们家的地。紧接着与我说起，如果让她住这里她会害怕，特别后面还是土地。在自己家的时候，天一黑就把门关了。我不太能完全听懂先生家的语言，一部分只能靠连蒙带猜。即使这样，也没有阻挡了我的倾听。

凭借奶奶的表情，和说话的语气，我好像也感觉到奶奶的恐惧。土地是什么？人走后的唯一安心方式。在农村人的脑海里，天黑后是鬼怪出没的时候，奶奶珍惜生命，还想好好的活下去，所以她尽量远离这些可以带走她的危险。

以前日子那么苦，养了十年老母猪，做过十年生意，孩子们吃红薯叶、红薯根都活了下来，生命如此可贵，怎能轻易去挥霍。所以奶奶说她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挑来挑去太浪费，还这不吃那不吃。言语间满是疑惑。

这时我与奶奶说起我的奶奶，她有四个子女，可惜闺女们都没能吃到粮食而饿死。我大伯那时饿的不行，摘野果子吃，差点被毒死。爸爸小时候，也没少挨饿。（我的奶奶）生活也是苦不堪言。

奶奶似乎感觉到我在与她交换故事，也或是说到她的心坎，言语自然多了起来。

她说前几天来看望她的外甥女，因为惦记家里两个幼小的孩子，没待多久便急匆匆的要走。奶奶本来准备下面给她吃，看她阻拦，便也搁下了。可这件事在她的心坎没有跨过，每每想起都懊悔，当时应该给她下碗面。那么寒冷的天，连饭都没有吃上。

说着说着奶奶低着头，有些像沉思，也有些像悲伤，更有些无奈的忧伤。眼睛时不时看向窗外，眼神里的情绪是我无法读懂的部分。我为了打破僵局，提议奶奶再坐到沙发上去，奶奶很是配合，起来就往厅里走去。

相比我们静谧的对话，大厅的嘈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说要给奶奶拍几张照，奶奶也很开心，整理衣物，梳理头发。看奶奶整理不便，我拿起梳子为奶奶编发。摸着那一头白丝，软的像棉花，并似有温度般，暖进我的心里，让我的心变的柔和，涌出敬畏之心。手不自觉也温柔起来，好似弄疼奶奶是一件罪过的事情。

这一举动也拉近我们彼此的距离，我试着用手握住了奶奶的手。刹那间，我石化了。奶奶的皮肤虽然长满了斑，经岁月的打磨，皮肤发黑黄，松弛，皱褶布满表层。但是皮肤很柔软，很温暖，就像老人的心，极其温柔、细腻。

记得蒋勋细说红楼时讲到李纨和平儿肌肤相触的那段，认为有时皮肤的接触，也是心与心链接的部分，孤独的体现。当时我就在想，如果我不触碰奶奶的手，我不知道老人的皮肤、头发都那么柔软，像极了刚出生的婴儿。又或我与奶奶都是孤独之人，各有不同情绪？

但我的心在淌泪，因为我从未去这样接触过我的奶奶。直到她临走后，都只有一张她不小心闯入镜头的珍贵照片。我从未认真给她拍过照，说过话，倾听她的故事。更没有触摸过她那双手指扭曲的骨骼，银白的发丝，柔软的皮肤。她是我心底深处的遗憾，这次通过先生的奶奶，又找回部分情感的链接。但这些都得感谢这个活动的发起人，是他们给予我这个机会，去找回内心里遗憾的缺口，感恩。

在难得一年的相见中，记得歇下来多聆听下她们的心声。其实她们是一个很孤独的群体，她们不需要多少补品，多少金钱，她们只想与你唠唠嗑，扯扯家常，便很欣慰。更想听听你们在外的日常点滴，过的好不好，有没有挨饿受冻。但有谁能够懂得她们的过去和故事，我想是同龄人的话题。我把群里其他老人照片给她看时，她说：“她的牙齿也掉了，我的牙齿也不好了，叽里咕噜说的还蛮多”，这一段真真让我想起蒋勋老师说贾母和刘姥姥的对话，那些属于老人间的共同话题，属于她们的世界，眼神里所焕发的光彩，是我从未看见的力量。投其所好，便是最好的交流。

注：文字记录于大年三十、初一，照片也拍摄于这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