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波逐流之神龙传奇》:第三章 翠湖平烟

 

------第三章 翠湖平烟------



颜紫霜步入驿馆,这是一个清幽的院落,除了四下守卫之外,院中再无旁人,这却是宁素道知道翠湖弟子不喜婢仆服侍,故而遣走所有从人的缘故。可是颜紫霜却在门前停住脚步,秀雅的玉容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恼色。犹豫片刻,又恢复成淡然自若的模样,伸手推开房门向里面走去,在内间珠帘之前裣衽为礼,微笑道:“师姐远道而来,紫霜未曾相迎,还请师姐恕罪。”

这书房分为内外两间,外间陈设明朗,正中是紫檀木的书案,书案之后是上面铺着锦绣垫缛的紫檀短榻,阶下两侧是黄杨雕花的几案和太师椅,更有几盆古梅金橘的盆景错落有致地放在四下,新换的雪亮剔透窗纱,映着檐下斑斑竹影,令人见了心旷神怡。一道珠帘将内外分隔,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内里数架图书,琳琅满目,青玉书案之后一个长身玉立的倩影正在凝神写字。

帘内传来幽冷的声音道:“总是恁多礼数,你也不必虚情假意,进来吧。”

颜紫霜目中闪过愠意,强露出一丝笑意,掀帘走入内室,那正在临帖的女子也是一身青衣,朴素无华,青丝如瀑,光可鉴人,用一根五色锦带松松束住,那女子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容色美丽,更在颜紫霜之上,只是颜紫霜仪容秀雅,丰姿如仙,令人一见便生出倾慕敬重之心,那女子气度却如冰雪一般淡漠冰寒,令人望而生畏,不敢亲近。虽然颜紫霜已经走入内间,可是那女子却不曾抬头,只是专心致志地继续写字。

颜紫霜心中生出无奈之感,翠湖传承与其他门派不同,师姐妹之间,除了宗主、宗子之外并没有严格的地位差别,按理说她本不需这般忍让,但是她心中明了,若论资质悟性,这位平烟师姐已在自己之上,且专心武道,不理俗事,武道精进,几乎有青出于蓝之势。反而是自己承袭师尊入世之志,心中多有不宁,武道进境缓慢,每当想起这位师姐淡漠蔑视的目光,都会生出无地自容之感,若非前几日和双绝一战颇有精进,只怕会生出避而不见的念头。

秋波流转,颜紫霜见师姐仍无抬头之意,便走到书案之前径自磨起墨来,目光却向雪亮的宣纸上面瞧去,只见满纸都是簪花小楷,却是学得卫夫人,只是清婉灵动的笔法中隐隐有剑气凌霄,一眼望去,只觉满眼寒光,不敢逼视,失去了内敛之意,不由笑道:“师姐的字却是有失卫夫人真意,反而更像火凤郡主青年时候的笔法呢。”言语中不由隐隐带了讥讽,那灰衣女子却并不理会,全神贯注地写完最后一笔,才放下手中紫毫,淡淡道:“行刺罗承玉,是你的意思么?”

颜紫霜心中一惊,燕王世子南来的消息她已经知道,却并不知道罗承玉遇刺之事,心中灵思电转,放下手中条墨,道:“皇室并无此意,唐仲海已经北返,小妹也未曾察觉他有杀意,罗承玉纵然白龙鱼服,那些人也断然不敢胡乱动手,谁不惊惧幽冀铁骑的威力,更何况各方都没有做好开战的准备呢。莫非是有人想要嫁祸小妹和唐仲海么?”

那女子冰雪也似的目光在颜紫霜身上一掠而过,淡淡道:“不是最好,你应知道罗承玉若是身死,对你的大事有害无益,我虽然懒得理会你们这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可是若是你太胡作非为,便是天地容你,我也不会容你。”

颜紫霜心中生出怒意,她知道这位师姐的性子,若是一味示弱,反而会被她看轻,冷冷一笑,道:“师姐只知沉迷武道,却不理会黎民疾苦,若是罗承玉一死可以令天下太平,那么便是舍了性命,小妹也会去杀了他,只不过他身边高手如云,难以得手,而且就是杀了他,也是无济于事,所以小妹才不去难为他,倒是师姐既然这般器重他,为何不去做他的护卫奴才呢?”

那女子闻言淡淡忘了颜紫霜一眼,目光中却没有多少恼怒之意,道:“尔等不过是同室操戈,这等事情怎值得我理会,便是天下真的被罗承玉夺了去,也没有什么不好。你走得是入世的路子,平素也常常研读《阴符经》,总是喜欢玩弄些阴谋诡计,却不知道只有堂堂正兵,才能平靖天下,如今大陈虽然名义上已经一统四海,但是一帝三藩各有野心,刀兵再起是迟早的事情,二十年前师尊不计毁誉,倒行逆施,将祸乱的根源暂时压制。可是这熊熊大火迟早有死灰复燃之日,到时候只怕火势更烈,会将这天下焚烧得干干净净。你纵然用尽手段,又岂能遏制将起的战乱,‘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天人合发,万变定基。’连你这一心想护得黎民太平的人都是满心杀机,这天地如何不乱,兵燹如何不起?不过我这些话说了你也不会听进去,我也懒得理会你们的宏图大志,你传书给师尊说是见到了天魔剑舞,这可是真的?”

颜紫霜心道果然只有和武道有关的事情才能引这位师姐离开翠湖,不过若非是料到天魔剑舞足以令她出山,自己也不会巴巴地写信回去了吧,无论如何,自己是不方便直接出手对付双绝和子静三人的,只有这位师姐出手,别人才不会以为是翠湖不能容人,天下谁不知道翠湖有一位武痴平烟呢?想到此处,她肃容道:“师姐乃是出世之人,自然不愿理会人世苦楚,但是紫霜亲族大半皆死于战乱,平生大愿就是看到太平盛世,为了黎民福祗,紫霜便是双手血腥,也顾不得了。”这番话却是她至诚心声,说来情真意切,便是冷面冷心的平烟,面上也不由露出一丝感慨神色。

颜紫霜见气氛和缓,又接着说道:“方才失礼之处,还请师姐海涵。天魔剑舞一事乃是小妹亲眼所见,此事绝无虚假,施展天魔剑舞正是琴剑双绝,清绝先生的弟子。师尊昔年便怀疑杜清绝是天音宗传人,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只不过双绝如今伤势定然极重,只怕师姐就是见到她们,也不能欣赏那惊世一舞了。”一边说着,一边暗暗打量平烟神色。

平烟眼中果然流露出浓厚的兴趣,道:“我读过门中一位前辈留下的笔记,曾说天魔剑舞若到峰巅,可以惑神夺魄,想来双绝和你一战之后,必然也会大有进境,当不会令我失望才是。”

颜紫霜目中闪过古怪的光芒,道:“小妹还有一件喜事向师姐禀报,姑且不论天魔剑舞,那双绝身边还有一个名叫子静的少年,他的武功比小妹更胜一筹,师姐见了想必定会欣喜若狂。”

平烟闻言微微一愣,一双淡漠沉寂的幽深双眸却突然变得生动万分,这冰冷女子突然之间绽放的光芒,令心思沉静的颜紫霜也不觉目眩,神思略一恍惚之间,却听见平烟玩味地笑道:“想来师妹还不知道,行刺罗承玉的杀手便是你所说的子静,恐怕他如今已经身死洞庭了。”

颜紫霜震惊地忘记了遮掩,目光炯炯地看向平烟,只觉得这平素崖岸自高的女子,此刻却仿佛是寒冰中的烈焰,虽然依旧如冰雪之寒,却多了几分炽烈明艳。那双可以透穿肺腑的杏眼正淡淡望着自己,耳边传来平烟淡漠的声音道:“师妹不要将别人都当作傻子,当初师尊能够促成洛阳会盟,主要是因为各路诸侯也都不想立刻拼个你死我活,杨威能够登基为帝,也是他杨氏兵精粮足,势力够大,你留在岳阳,想来是准备向吴衡透露幽冀可能内乱的消息,不论吴衡信是不信,都会向罗承玉暗示此事,你是想让燕王世子疑心幽冀有了内鬼,想要促成幽冀内乱。可是你却不要忘记了,九殿下杨宁并不在你手上,你并不能决定如何利用他,更何况我绝不相信火凤郡主的儿子,会甘心情愿做一枚棋子。”

颜紫霜惊骇的神色渐渐褪去,再度变成淡然自若的模样,一双明眸中满是自信的神采,道:“师姐未免太看重罗承玉和杨宁了,他们纵然再出色,也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少年,杨氏是正统,又有唐氏辅佐,只要我等戮力同心,必能靖平宇内,消洱战祸。”声音未落,颜紫霜已经向下拜倒,她虽然和师姐不睦,却知道平烟的眼力才能远胜同辈众位姐妹,若非如此,纵然翠湖的规矩,并不约束弟子的行为举止,以平烟这般桀骜性情,且又不遵岳秋心之命行事,也不会至今仍然是宗子的第一候选。若能得到平烟鼎立相助,那么便是自己不能承继宗主之位,她也是心甘情愿。

就在颜紫霜单膝即将跪地之时,耳边却传来一声轻叹,然后便是寂无声息,颜紫霜的身形凝住了,默默垂首,不知何时,一滴清泪缓缓坠落,良久,她直起身来,已经是仙姿淡然,一双明眸沉静如水,轻声道:“纵然没有你相助,我亦能成功。”这时,书房之内已经只剩下她一人,形影相吊,寂寞非常。

夕阳渐沉,暮霭重重,芦苇连天,烟波浩淼,就在暮色之中,一个淡淡的青影在湖面上飞掠而过,人影过处,高过人腰的芦苇只是微微折腰,便是数十丈的湖面也是一掠而过,若是有眼力高明的人可以看出那青影手中不时射出数寸长的苇杆,借力飞掠,仿佛凌波飞舞一般,不借舟楫之力,在八百里洞庭湖上往来自如,若是被人看见,只怕要当做神仙临凡。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沉没之时,那人已经到了洞庭湖中一座荒礁,数亩方圆的黑色礁石矗立在湖心深处,乱石嶙峋,形如鬼怪,礁石周围百丈之内,皆是清可见底的湖水,但是湖面之下却是无数个小漩涡,激荡冲击,力量之强,足可以搅碎任何误入漩涡的舟船,洞庭湖的渔夫水匪称这里是噬人礁,虽然此地鱼虾肥美,却无人敢来此打鱼,事实上,周围数里之内不是沙洲就是深潭,芦荻高可过人,水路曲折迷离,等闲人根本不敢进入此地。不过这一切自然难不倒几乎可以凌波飞渡的青衣人,身形如幻如虚,足不沾水,已经落在了礁石之上。

这礁岛四周高中间低,周边虽然陡峭滑腻,满是青苔,难以立足,中间却是别有洞天,腐烂的草木、风化的岩石和随风飘来的泥尘早已将礁岛中央变成了可以存身活命的沃土,数年之前更有人在这里搭建了两间木屋,种下了一丛修竹,两畦野菊,让这险恶之地变成了世外桃源。

那青衣人轻轻落在礁石上,衣袂当风,临风起舞,身姿婀娜,如风中细柳,但是傲然独立之姿,又如寒梅立雪,她伸出纤手摘下垂纱信阳斗笠,露出冰肌玉骨的绝色容颜,一双淡漠冰寒的眸子落在木屋上,唇边露出一缕玩味的笑意,这青衣人正是翠湖最独立特行的弟子——平烟。

这时候天地之间已经再无一线天光,可是平烟对此十分熟悉,毫无障碍地走向其中一间木屋,伸手推向屋门,几乎就在房门洞开的一瞬,一缕劲风向平烟的心口刺去,如同蛰伏良久的毒蛇暴起伤人一般,狠毒无比,平烟武功早已进入化境,怎会被偷袭成功,玉掌化刀,截断劲气,反掌拍去,黑暗之中,只听见衣袂飘拂,两人已经交手了数招,彼此都是出手无情,生死一瞬,平烟知道那人原本受了重伤,不能久战,所以毫不急躁,果然到了第七招的时候,那人内力不继,招式之间不由露出了破绽,平烟趁势一掌击中了那人肋下,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那人踉跄后退。平烟并不追击,只是一指凌空点去,若不将敌人彻底制住,她是不会掉以轻心的。几乎是指风击中那人身躯的同时,一缕寒芒从那人手中激射而出,几乎是擦着平烟的鬓发射入墙壁。平烟心中一寒,知道对手必定是知道自己伤重难以支持,所以才借着落败之时以暗器反击,若是寻常人,那时必定以为稳操胜券,多半会逼上前去补上一掌,却正好落入死亡陷阱。幸好平烟无心取他性命,这才避过了暗器夺魂的危机。

心情很快平静下来,平烟取出火折点亮,明灭的火光下,只见袭击自己的敌人已经栽倒在地上,却是一个相貌清秀的布衣少年,面色苍白如纸,胸前衣襟上都是鲜血,此刻已经昏迷了过去。平烟轻轻一叹,用火折点燃了油灯。

这是一间极为朴素的卧室,除了一床、一桌、一椅之外再无余物,这些桌椅床榻粗劣难看,却是十分结实耐用,桌上放着一盏油灯,一副茶具,床上的被褥十分单薄,青色棉布的被褥,雪白的帐子,朴素非常,看来还没有人动过。平烟性子清冷高傲,本不愿让外人躺在自己的床榻之上,可是想到子静伤势极重,犹豫了片刻,终于将那少年抱起放到床上,顺便伸手替他把了一下脉搏,不由柳眉紧蹙。虽然方才那一掌她只用了三分力,但是这少年毕竟是重伤之身,就算是没有击中他的穴道,只怕这时候他也已经昏迷过去了。只是这少年重伤未愈就强行出手,如今伤上加伤,却是越发沉重,若是不得救治,只怕是性命不保。

这少年正是行刺罗承玉的子静,说起来也是十分凑巧,平烟到了洞庭之后,无意间看到子静飞掠而过,身法奇绝,不由见猎心喜,便暗暗跟在他身后,亲眼看见子静出手杀戮滇王麾下的侍卫军士。若是换了颜紫霜看见,必定挺身而出,阻止残杀无辜的恶行,可是对于平烟来说,这些人既然为人部属,那么就该尽心竭力,死而无怨,所以全无出手之心,反而是子静的身手令她欣赏赞叹不已。她武功在子静之上,跟着他闯入听涛阁,将听涛阁中发生的事情一一看在眼里,却始终隐在暗处。子静负伤而遁,她便跟踪而去,更在子静伤重昏迷之后将他救到此处。

这两间木屋是平烟数年前在洞庭潜修之时亲手所盖的屋舍,这里面的桌椅床榻,被褥帐幕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这里便是平烟心中的净土,每当她武道上遇到阻碍的时候,就离群索居,潜到此处参修,除了她自己之外,再无外人到过这里。若非是对子静的身世生疑,就算是再赞赏子静的一身武功,她也绝不会将子静带到此处。

平烟伸手拍开子静的穴道,顺便渡入一缕真气,唤醒他的神智。若是子静清醒的时候,纵然是千刀万剐,也未必能够让他痛呼,但是从昏迷中醒来,便是以子静心志之坚,也不禁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子静睁眼望去,落入他眼中的却是一个冰雪姿容的青衣女子,子静心中灵光电闪,立刻猜出这女子就是将自己救到此处的神秘人物。

当日他冲出听涛阁的时候神智已经渐渐不清,几乎是昏昏沉沉地投入了冰冷的湖水当中,武道宗追求的便是武道,生死相搏是寻常事,若没有保护性命的手段,只怕没有几个弟子可以活到武功大成了,所以几乎是沉入湖水的瞬间,子静便已经进入龟息状态,口鼻呼吸断绝,在水中载沉载浮,更有真气护住周身,若是平烟不将他救起,他虽然也很可能遭劫死去,但是总还有十之三四的生机,所以当他清醒过来之后,第一个念头并非是感激相救自己的恩人,反而是疑心重重,不知救下自己的人是何方神圣。因为自幼便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再加上娘亲和师尊的教诲,他对任何人都存了戒心,能够破去他心中壁垒之人,除了在他浑浑噩噩的两年之中,走入他心扉的双绝之外,再无别人。更何况礁岛地势诡异,子静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自度除非武功全部恢复,恐怕难以离开,所以更加怀疑那人是特意将自己禁在此绝地,更何况木屋之内陈设过于简陋朴素,也使得这里像是囚牢,种种缘故,让子静对未曾蒙面的恩人心中存满了敌意。以他直来直去的性子,既然觉得不妥,就该将那个“恩人”制住问个清楚,所以他全然没有顾忌地向平烟出手。子静虽然心性单纯,但是在武学上却是聪颖非常,若非是平烟不同寻常高手,只怕就会被子静当作暗器的发簪重伤当场。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都是相同的战意,虽然方才只交手了数招,可是两人都已察觉到对方的实力,虽然仍有差距,武功路数也不相同,可是却都能感觉到对手拥有悍不畏死的斗志,以及冷若冰雪的心境,这人正是自己最好的对手,两人心中同时泛起这样的念头。

不过这两人都不是不知轻重的人物,自然知道现在不是交手的时候,平烟微微一笑,取出一粒“回天丹”淡淡道:“服下此药,可以助你疗伤。”

子静目光落在药丸外面蜡衣上面的祥云如意图案上,目光中却没有多少敌意,翠湖两字对他并没有任何意义,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从未有人给向他灌输关于翠湖的任何成见,对他来说,翠湖只是有着不可轻忽的力量的门派罢了。纵然是离开娘亲之后,得知了许多原本并不清楚的事情,知道了娘亲待自己冷淡疏远的原因,他也从来没有因此仇视翠湖,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这样做,唯有他不可以,更何况娘亲原本就说过,那些恩恩怨怨和他无关。而他对颜紫霜的冷淡,与其说是对翠湖的成见,倒不如说是因为双绝的缘故,还有便是心中不知因何而起的排斥感觉。而平烟在他看来,却有着和自己相似的心性和特质,没有人会憎恶另外一个自己。也因为气质的相近,子静心中全然没有“恩将仇报”的歉疚,因为他知道这女子会明白自己的所为。相对的,平烟也能够感觉到子静幽深冰冷的双目中坦然真诚的心意,这个少年既没有将自己当成翠湖的“仙子”来膜拜,也没有因为身世的缘故存有敌意。唯有在这少年面前,自己只是平烟,而没有笼罩上翠湖的光环。心中生出知己之感,平烟微笑道:“给你十日时间,你的伤势应该可以治好了,到时候你若肯和我一战,你我便恩怨全消。”

子静也是露出了笑容,原本的冰冷戒备尽皆消褪,此刻的他更像是一个不识世事的大孩子,接过那枚价值连城的疗伤圣药,也不道谢,捏碎蜡衣,只是嗅到屡屡幽香,已经觉得精神大振,便服了下去。端坐调息,真气在药力的催动下,转瞬间已经冲过玄关秘锁,在周天经脉之中运转不息,不过片刻,他已经进入无念无想的境地,口鼻之间呼吸断绝,就是身躯也渐渐冰冷下去,若非心头仍有一丝余温,只怕任人见了都会以为这人已经死得僵冷了。

平烟自然不会误解,翠湖对于天下武学几乎了如指掌,就是武道宗的秘技也有七八成在翠湖的武库中都有记录,所以她知道子静这是在疗伤。目光落到子静清秀的面容上,平烟心中有些犹豫,她虽然选得是出世之路,可是毕竟还是翠湖弟子,仍有她的责任要承担,只凭她亲眼见到的“千里一线”的身法,她便可以肯定这少年就是九殿下杨宁。身为翠湖弟子这一辈中的佼佼者,她虽然不问世事,可是对于有些隐秘事情,反而知道的更多些,尤其是涉及到隐帝这等宗师的隐秘,她不仅知道隐帝就是武道宗宗主,更知道隐帝和火凤郡主乃是知己至交,这些事情还是岳秋心也知道的,而有些事情却是只有平烟一人清楚,例如岳秋心就不知道平烟曾经因缘际会见过杨宁一面,只是杨宁并没有见到平烟罢了。虽然已经事隔五六年,可是杨宁的相貌改变并非很多,所以她几乎是很快就确定了子静的身份,更何况还有武功路数和听涛阁亲眼所见的情景佐证呢。

可是知道了子静的身份,平烟心中反而越发苦恼,在颜紫霜的计划中,杨宁处于一个很重要的地位,如果不真正掌握这个少年,那么颜紫霜的计划很有可能无法顺利进行的。她有七成的把握击败杨宁,可是之后又该如何呢?若是将他交到师妹手中,不说这少年性子冷傲狠绝,绝不会任人摆布,必定惹出大祸,自己也不愿用这种法子伤害一个自己看得起的对手。若是自己隐瞒此事,导致颜紫霜功败垂成,自己在师尊面前也不好交待,纵然宗主说不出什么来,也难免会给自己添些阻碍。。

思忖再三,平烟终于有了最后的决定,目光在子静身上停留片刻,终于转身走出了木屋,这时候,礁岛之上夜幕低垂,除了夜空的繁星之外,再无一线天光,耳中传来洞庭湖水冲激在礁石上的声音,平烟心中生出淡淡的惆怅,便是一向自诩出世的自己,也终究不能完全摆脱师门的约束,纵然没有有形的枷锁,但是心头的束缚却无法去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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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主动约战------

睁开眼睛,感觉到真气如江河一般滚滚涌入丹田,沉寂内敛,不用去看铜镜里面的自己,子静便知道此刻自己定然是双目黯淡,全无一丝身具武功的异相,若非武道宗心法有这般特点,他也不可能在岳阳楼待上这么长时间却无人发觉他身具武功。觉得伤势完全好转,有了自保之力,子静才轻松下来,可是这一放松,才发觉这木屋之内的空气实在是不大好闻。整整半个月时间,他除了醒来两次,出去用过一些饮食之外,几乎就在这木屋之中度过,地上、桌椅上都有一层灰尘,在洞庭湖这样空气清新的地方,若非是这么长时间没有整理,绝不会有这么多尘土。更何况木屋之内还有他伤势发作之时呕出的淤血,已经变成黑色的污迹仍然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味,再混合着汗水的味道,这空气几乎不流通的木屋之内,绝对是令人难以忍受。尤其是对于子静来说,虽然前两年有过更糟糕的经历,可是那时他毕竟浑浑噩噩,全无感觉,在他有记忆的岁月里,从来都是锦衣玉食,何曾有过这样的处境,皱紧眉头,他几乎是立刻冲出了房门。一念生出,原本已经如同沉寂的真气,便如突然复燃的火焰一般,瞬间席卷了周身经脉,行气如九曲珠,流动如江河滚滚,身形化作淡淡的虚影,飙出了木屋,划过长空,几乎是一呼一吸之间,已经掠过了百余丈距离,投入了茫茫湖水。

等他从水中钻了出来的时候,发髻已经散乱,乌黑亮泽的长发披散在肩上,令他那清秀的面容凭空添了几分粲然的神采,这样青春正盛的少年,若非是那双沉寂如同夜空一般的凤目,绝不会有人想到他心中有着无限的苦痛。过了片刻,子静破水而出,身形如同蛟龙出水,反手一掌拍在湖面上,激起滔天巨浪,他的身形却借着反击之力箭一般射向礁岛,矫如游龙,翩若惊鸿,凌空落在礁岛之上,木屋之前,若非是周身上下如同落汤鸡一般,倒是焕然一新的模样。

这时候另外一间木屋的门开了,平烟淡漠的目光落在子静身上,伸手一抛,一个包裹丢在他身前,平烟冷冷道:“里面是衣服,还有干粮,你休息一日,明日就是你我交手之期,你觉得如何?”

子静躬身一礼,道:“姑娘武功当在子静之上,这一战便是没有姑娘的要求,子静也会全力出手,能与翠湖出世传人一战,凡是武道宗弟子,绝不会错过推诿。”

平烟淡淡一笑,又道:“这一战需得分出生死,我知道武道宗逃命的功夫也多得很,你可否答应我不会中途逃走。”

子静幽深的凤目瞬间爆发出耀眼的寒芒,凝视在平烟清冷如雪的容颜上,淡然而坚决地道:“你救我一命,我自然应该报答,明日之战,我必定全力以赴,只是子静性命虽然卑微,却仍有舍不下的人,故而不能做生死之决,还请阁下见谅。”

平烟眼中闪过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冷冷道:“武道之路,本是寂寞非常,如何可以有诸多牵挂,若是你存了怯战之心,这一战便已经输定了,便是不输,从今后心结纠结,武道上也将再无进境,你若真是如此胆怯,也枉费我耽误了这许多时光,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去寻双绝,她们既然肯不惜一死和紫霜一战,想来也比你更多几分骨气。”

子静却是微微一笑,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良久才看向平烟,从容道:“师尊曾言,天下各派的武学,虽然各有所长,但能够领袖群伦的,便只有翠湖和我武道宗,我宗所长,在于博采众家菁华,化为己用,根基在一个博字,而翠湖虽然也有记载天下武学的武库,注重的却是本门心法的精益求精,根基在一个专字。武学之道,殊途同归,难分轩仲,故而你我两家之争,绵延四百余年。芳驾武道修为在颜紫霜之上,想必定是这一代的宗子候选,子静不敢妄自菲薄,师尊虽然不是武道宗宗主,但是子静也没有听说还有同门手足,所以你我之战,便是两宗之决,只是此战虽然是势在必行,却不能草草成事,我武技尚未臻化境,平姑娘却已经如日中天,若是今日生死相决,我多半会落败身亡,生死事小,若是有人因此以为本宗输给了翠湖,子静泉下也无颜面去见历代祖师,所以今次我定然不会死战。若是平姑娘真心要和子静决出胜负,那么不妨等我十年,到时候就是姑娘不想死战,只怕子静也不会手下留情。”

平烟定定望向子静,此刻这少年一派从容自若,目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不再是不解世事的少年,平烟心中突然生出明悟,为了确定自己的判断,她冷冷道道:“等上十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不过既然难得相逢,若是不能酣然一战,岂非辜负了这大好良机,子静应该知道,武功到了你我这种境界,若能与势均力敌的对手一战,胜过数年苦修。不过胜负之数也未必已经抵定,子静何不冒险一次。”

子静眼中寒光闪烁,这一刻他再不将这女子当作一个志同道合的知己,冷冷道:“我原本以为平姑娘也是志在武道,不染尘俗的同路人,想不到平姑娘终究还是抛不下翠湖的约束,娘亲曾说,翠湖虽然名义上不约束弟子的抉择,可是多年的师门恩义岂能轻抛,所以终究还是会为着翠湖的利益辜负恩义的,如今看来果不其然,既然平姑娘定然要子静性命,那么在下便舍命相陪就是。”

平烟心中轻叹,这少年的智慧的确非比寻常,可是他应对世事的表现却又十分稚嫩,在武道和俗务上面天渊之别的才智差距,绝非正常,看来自己果然猜测的不错,火凤郡主想必是特意隔绝了这少年和外界的往来,苦心孤诣将其教养成了这般模样,除了武学之外,这少年多半没有得到过更多的教导,更别说火凤郡主独步天下的军略之学,这样一来,这少年绝对无法成为燕王世子罗承玉争霸天下的对手,若是果然如自己所料,那么火凤郡主当真是天下第一忍人。

既然已经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平烟便不再步步紧逼,轻叹道:“翠湖门中的派系之争,虽然很少有人知道,可是令堂和尊师都是非常人物,自然知道我门中出世入世之争,翠湖初代宗主本是大汉公主,只可惜才高遭忌,履遭凶险,一怒之下,便离宫遨游天下,四十岁之时看破世情,便选了翠湖隐居,本是金枝玉叶,却成了山野隐士,她老人家曾经涉入七王之乱,消洱天下战乱,可是到了暮年却又出世修行,对昔年之事常有感慨,似有悔意。所以她一身武学汇聚而著成的剑经之中,对于如何追求武道的极至,留下了两条道路,故而后世弟子有的认为应该入世修行,积下十万功德,方能成道,有的认为天下兴衰无常,不由人主,故而应该出世修行,纵然身在三千红尘,也应该心如古井,无波无澜,若是存了积攒功德之心,纵然扶危济困,也是无助大道。这样的分歧初时还不明显,数代之后便已经是势如水火,幸而当时的宗主明智果决,便改变了门中的传承方式,才避免了翠湖的内乱纷争。”

听她娓娓道来,子静虽然有些不明白平烟的态度为何突然和缓下来,可是他虽然并没有仇恨翠湖,却因为武道宗之故,将翠湖当成了敌对的一方,那么深入的了解翠湖便非常重要,而平烟所说的一切都是外人绝不知晓的密辛,所以他全然无意打断平烟的话语。

平烟的目光仿佛望向不可知的远处,透过重重云山,仿佛再度回到了翠湖,她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门中律法,宗主在世之时,同辈的其他弟子都不能留在翠湖,若有门人,可以在十岁之前送到翠湖,不论是何人荐举,这弟子都必须拜在宗主门下,才能称得上是翠湖的嫡传弟子,举荐之人则称“引路人”。入门之时,这些弟子根基已经稳固,在门中只能是各自修行,并无人专门教导,静水书阁对所有弟子都是敞开的,只需修为到了相应的境界,便可以阅读所有的武学经典,就是本门的最高武学《太阴剑经》的前两卷也可以随意参阅,只不过若是修为不深,多半有害无益,所以需要通过监阁的准许。监阁都是由宗主上一辈的师长担任,心中若有疑难,除了可以向宗主请教之外,也可以向她们求教。

除了宗主和宗子之外,翠湖弟子出师之后便无约束,只要不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便可以任性而为,不过本门弟子多半只有两种选择,其一就是入世,扶危济困,保国安民,就如紫霜一般行事,其二就是出世修行,不问世事,便如我平烟,还有一些弟子,最终选择了出阁嫁人,从此便和翠湖断了音讯,不过大多数都会在最后回到翠湖,不论是出世还是入世,只是除了宗子之外,这些人都只能在垂暮之年重回翠湖。

宗子的选择并非是宗主一人所决,乃是由宗主上辈的弟子共议决定,选择出世的弟子,若是能够早窥武道至境,就有可能成为宗子,选择了入世的弟子,便要看所积下的功德,一旦择定宗子,其他的弟子便要陆续离开翠湖,宗子继位之时也就是最后的时限。师尊便是因为洛阳会盟之事得以成为宗子,并在十二年前正式承继宗主之位的。

这种传承方式虽然往往会有莫测的结局,可是却维系了翠湖数百年的荣耀,故而始终延续下来,这一辈的宗子之争,我便是其中之一,有些事情终究是不能置身事外的,子静莫要以为我定要和你为难,若是今日我将你轻轻放过,那么宗主之位便再无希望。”

子静冷笑道:“平姑娘既然知道武道之路曲折漫长,不可多有牵挂,为何还要眷恋宗主之位,莫非心中还有权势名位之念,若是如此,也不要再提‘武道’二字了。”

平烟淡淡道:“宗主之位,虽然尊贵无比,可是在我心中却也寻常,只是《太阴剑经》的最后一卷只有宗主才能详阅,若是我不得宗主之位,便只有在成为本代宗子的师姐妹去世之后才能返回翠湖,研读剑经末卷,平烟心中唯有武道,实在不愿拖延这许久,虽然我选择了出世,可是子静你的身份太特殊了,九殿下杨宁,先帝与火凤郡主所出之子,唯一可以承继幽冀许氏血脉的人选,你这样的身份,谁人能不动心,若是师尊知道你的身份,绝不会任由你流落在外,到时候你我仍然难免一战。”

子静身躯微颤,面色渐变,从他身上渐渐溢出的冰冷沉寂的杀气,令得天地间一片肃杀,饶是以平烟的修为,也觉得仿佛置身冰雪之中一般,平烟先是有些奇怪,子静莫非还没有想到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么,若是如此,也未免太愚笨了,可是目光相接,却见子静一双幽深沉寂的凤目神采变幻,从惊讶到明悟,从悲痛到死寂,只是转瞬之间,那双眸子便如沉寂的夜空一般,仿佛失去了所有光彩,平烟几乎生出错觉,方才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并非是子静所有。或许子静非是没有想到,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看来他的身世便是他最难以面对的伤痛。

不知过了多久,子静寒声道:“世上已经没有杨宁,只有一个无家可归的子静,不论是洛阳还是幽冀,他们的事情都和我无关。”

平烟眼中闪过一丝悲意,道:“当真是无关么,燕王世子是郡主义子,燕王是你的外祖,纵然你从未踏上幽冀领土半步,却始终和幽冀血脉相连,更何况当今天子是你的异母兄长,无论你是否承认,你身系两家血脉,朝廷和幽冀却偏偏是水火不容,只要你的行踪身份泄漏出去,就再也得不到安宁。”

子静冷冷道:“纵然如此又能怎样,我一人一身,可以转战天下,谁想为难利用我,我便先杀了他,更何况你既是出世之人,为何又要涉入此事,你我之战,若是为了武道争胜,无可厚非,若是为了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不战也罢。”

平烟目光中露出古怪的意味,露出难得的犹疑,过了片刻才道:“子静你的身份太过敏感,所以当今世上想要利用你的人比比皆是,可是敢杀你的人却是没有几个,若是杨家、唐家杀了你,幽冀可以用这个借口兴兵讨伐,若是幽冀杀了你,必然内部不稳,若是其他诸侯杀了你,一旦事情败露,就要面对双方的问罪,不论是朝廷还是幽冀,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排除异己。

如今的天下便如炉火旁的积薪,只需一点火星就会一发不可收拾,而你的存在偏偏又会破坏天下的平衡,一旦你遇劫身死,恐怕天下立刻就是刀兵四起,这样的结果绝非翠湖乐见,不论是师尊还是师妹紫霜,都不会愿意见到这样的结果,所以她们绝不会放任子静你流离天下,更何况你虽然无心权势,但是却不能改变你的出身,不论是幽冀还是皇室,你都是一枚最好的棋子,这样的棋子,就不会有人肯轻轻放手,所以天下之大,你却是步步荆棘,无处容身,而能够庇护你,又不令群雄生出忌惮之心的,便只有翠湖。”

子静一声冷笑,负手傲然道:“我岂是需要庇护之人,再说便是我真的走投无路,最多一死罢了,我若真的接受了翠湖庇护,岂不是丢尽了娘亲和师尊的颜面,什么时候武道宗弟子需要外人相助了?”

平烟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淡淡道:“我知你定是如此想,但是师尊绝不能让你逍遥世上,毕竟你的存在令天下存在太多的变数了,或者初时师尊只是希望将子静你擒住软禁,但是你性子刚烈果决,绝不会束手就擒,到了最后,师尊必然动了杀机,可是这世上能够杀你而又名正言顺的,除了我平烟之外,再无旁人。魔门与翠湖曾经敌对多年,而其中便属翠湖出世一系和你武道宗之间的敌对最是光明磊落,双方都是为了追求武道极至而彼此相争,与其说是敌人,不如说是对手。不论是翠湖还是魔门,都对我们之间的争斗看得极开,生死无怨。你既然是武道宗的传人,那么翠湖之中我平烟就是你命定的对手。你我之间的生死决斗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谁都不能说什么,就是你父皇和火凤郡主仍在人世,我纵然在决斗中杀了你,他们也只能冷眼旁观。这样堂堂正正的机会,师尊决不会放过。

九殿下杨宁乃是隐帝弟子,武道宗嫡传,这个秘密本来翠湖之中只有宗主和我两人知道,师尊虽然已经宣布归隐,不会亲自插手天下大事,可是势必有法子暗示紫霜师妹这个隐秘。一旦师妹确定了你的身份,绝不会放弃利用你我之间的这层关系,与其日后你我之战被那些阴谋诡计所主导,不如今日生死一决,也免得日后身不由己。你说的不错,若是再等十年,你我之间的决战才能够分出真正的高下,可是只怕我们没有那些时间可以等待了,所以我会尽量让决斗公平一些,你既然是火凤郡主之子,想来不会避战才是。”望着身躯僵硬的子静,她刺出了封喉的一剑,冷酷地道:“明日清晨,你若敢于和我一战,就在这里相候,你若没有胆量,那么你我两宗之争,胜负已决,从今而后,你再没有机会向我挑战,你若觉得不会因此玷污了令堂令师威名,便走了就是。”

话音未熄,平烟的身影已经走进了那间木屋,房门洞开的一瞬,子静清楚地看到里面纤尘不染,空空荡荡的情景,墙壁上有着无数淡淡的剑痕和杂乱的图形,木门缓缓合上,子静收回了目光,对于平烟的练功密室,他并没有多少兴趣。他只是仔细想着平烟的一番说话,虽然平烟已经说得十分详细,可是十几年闭锁深宫,子静完全没有对自己身份的明确认识,更是难以理解为什么自己的存在会影响那许多人,可是他还是明白了平烟的心意,看来这一战势在必行,虽然有些遗憾来得太早,可是既然已经承诺一战,就不能临阵退缩。

正想苦苦思索一下如何多几分胜算,子静却突然觉得分外的饥饿起来,多日以来除了清水和野果之外,根本没有进食,方才还不觉得,但是这一松懈下来,便觉浑身的肌肤仿佛都在颤抖,腹内更是火辣辣的疼痛,连忙打开包裹,只见里面果然有一包精细干粮,子静几乎是狼吞虎咽一般,一会就吃的干干净净,满足的揉揉肚子,又拿起里面的衣衫,却是一套雪白的锦衣,不仅做工精良,而且样式华美,除了内外衣裳之外,还有一双青色布靴,以及束发银冠,子静觅地换了衣服,只觉得无不合身,心中十分感激平烟这般费心,不过他对着银冠怔怔望了片刻,却是没有动手绾发。

他当日在宫中之时,衣着配饰皆有专人伺候,直到他神智不清地离开洛阳之后,几乎终年蓬头垢面,若非是后来遇到了双绝姐妹,只怕早已不能见人了。不过纵然青萍教了他许久,他也没有学会自己绾发,常常气得青萍大骂他笨蛋,不过几乎每次见到子静,都会把他拉到身边替他绾发,这也是子静对青萍分外亲近的缘故,虽然对青萍来说,多半是将他当成不懂事的弟弟一般对待,但是子静却是分辨不出来的,只是分外觉得温暖,此刻望着束发银冠,子静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起了青萍。

当日离开听涛阁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伤势极重,担忧没有法子回到七星坞,又担心伤势未愈的双绝遇到仇人,所以不得已将她们托付给罗承玉,虽然在他心中对于罗承玉怨恨无比,但是只是短暂的相会,却已令他感觉到那人身上有着和娘亲相似的气质,只不过多了几分宽容,少了几分威严,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是此刻,子静心中却生出无比的悔意,这许多时间,想必青萍和绿绮姐姐都已经被他接走了吧,若是如此,自己岂不是再也见不到她们,想到此处,他不由站起身来,飞身向湖心掠去,飞掠的同时禁不住仰天长啸,啸声便如龙吟深泽,连绵不绝,其中满是怨愤不平之意,令人听后只觉得心潮澎湃,动神惊魄。

木屋之内,原本瞑目端坐的平烟睁开双眼,仔细聆听着那少年渐渐远去的啸声,目中闪现屡屡寒芒,纵然以她的修为,也觉得心旌动摇,武道宗隐帝之徒,火凤郡主之子,果然是不同寻常,只是自己却偏偏要摧折这等少年英才,平烟心中也生出淡淡的愧疚之意。

事实上,平烟今日的一番话,除了点明子静的处境之外,更大的目的却是要令子静生出他万万不是自己对手的想法,这样一来明日一战子静难免缚手缚脚,自己便可在绝对优势下取胜,这样一来,才可真正的打击子静的信心和勇气,练武之人,一旦心志被夺,那么就很难再有进境。

对于颜紫霜来说,如果得知子静的真正身份,可能只会以为子静的威胁在于他九殿下的身份,但是在平烟看来,便是没有这个身份,子静仍然是最危险的存在。只见他肆无忌惮的刺杀罗承玉一事,便知道这少年心中全无正邪之念,为善为恶都在他一念之间,而他却偏偏有着极高的武功,足以令他纵横天下,往来自如。在这样暗流汹涌的局面下,子静一人便足以掀起滔天巨浪,更令平烟觉得危险的是,子静绝非可以束缚之人。若论武功修为,世间胜过子静的人并不在少数,至少自己便是其中之一,可是不论是四大宗师,还是其他绝顶高手,往往都有自己的立场和约束,就是自诩不问世事的平烟,若是真的有人对翠湖发难,却也不能置身事外,唯有子静一人,可以无视任何势力的束缚威压,为所欲为。毫无约束的武力便如冲出堤岸的洪水,破坏力之强可以想见。这等情形之下,子静最终的结果可以想见,必为天下所不容。

可是在平烟心中,却不希望这个少年遭遇不测,一来是对手难寻,惺惺相惜,二来却是为了火凤郡主,在平烟心中火凤郡主是比师尊更加值得钦佩之人,她不希望火凤郡主的唯一一点骨血星陨乱世,更不希望自己就是执刀之人。唯一的解决法子就是彻底的打击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这样一来,十年八年之内子静的心魔都不会消除,有了戒惧和压力,子静的行为便有迹可寻,这样一来,天下诸侯就不会觉得他威胁巨大,子静的生命才能有所保障。

虽然这样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强行违背了子静本身的意愿,可是若是他自己被心魔所困,却也怪不得别人,若是子静便这样离去不再回来,或者更符合自己的期望吧,平烟漠然地想道,只是她却明白,无论如何,明日这一战子静都不会放弃,那么便让自己再加上最后一击,让惨败的阴影笼罩在这少年心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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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武侠小说 《随波逐流之神龙传奇》

作者:随波逐流
最后更新于:2016年09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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