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第二十二章 光与暗的距离

 

------第二十二章 光与暗的距离------



徐佑愣了半天的神,才从脑海中很不情愿的浮现出那位堂姐的影子,从小到大,但凡跟这位堂姐有关的记忆,从来都是地狱般的折磨,那些无休止的捉弄戏耍,不分时间地点场合的恶作剧,各种无节操无底线的羞辱谩骂和全方位立体式的精神污染,毫不夸张的说,如果徐佑这辈子只能忘记一个人,他一定会毫不迟疑的选这位堂姐!

她叫徐舜华,是徐佑二叔徐皓的女儿,三年前嫁给楚帝第六子宜都王安休林为妃!

待字闺中的那段时光,她还有个特别拉风的外号,叫“江左第一名媛”!

“七郎,七郎?”

何濡接连喊了三两声,徐佑才愕然道:“啊?什么?”

何濡的心窍怕是比常人多长了六七个,立刻从徐佑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什么,脸色一凝,道:“莫非你跟宜都王妃的关系不太好?“

徐佑只有苦笑,他融合了以前的所有记忆和情感,自然也继承了对徐舜华的惧怕和敬而远之,但这种惧怕并不能对现在的他造成什么影响,充其量不过在回想起来时有点时空错乱的迷茫而已。

“那倒不是,我这位堂姐跟我相处的时间,要比其他的兄弟姐妹加在一起还要多,要说关系如何,这个……比较复杂,一时说不清楚。”

这是实话,徐舜华对家族中的其他同龄人毫无兴趣,可一旦遇到徐佑,视线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周围,不在他身上发泄完所有的精力,看遍他各种出丑的样子决不罢休。

从某种意义上讲,徐舜华和徐佑的关系,应该是整个徐氏子弟里最密切的!

“那就成了!”何濡低声道:“徐氏的嫡系男子只余你一人,尚存活的嫡系女子还有三五人,但其他的要么被夫家逐出了家门,流落江湖,下落不明,要么离婚后被发作了奴婢,成了贱役,只有宜都王妃还在其位,这是一条十分重要的线,日后当有大用。”

听闻那些家族女子的不幸,徐佑心如铁石,并无一丝的波澜。在株连大行其道的朝代,权力斗争的失败者,必然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这是游戏的规则,他无力改变什么,也无力阻止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的活下去,然后将这些惨痛,一点点,一分分,成倍的奉还回去。

徐佑看着何濡,反问道:“宜都王向来不受宠,偏居宜都一地,食邑才三千户,是所有皇子里最少的,并且除了一个郡王的封号,其他的文武官职加衔全都没有,外面笑说宜都王的权势连年方六岁的山阳王安休渊都比不上,就算我跟他之间夹着我堂姐的关系,可那又能如何呢?”

何濡黝黑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意,道:“七郎说的没错,宜都王确实实力最弱,也最不得宠。不过这段时日七郎的消息有点闭塞,想必还不知道因为义兴变乱的缘故,徐王妃上书安子道,为徐氏伸冤,并且大骂太子和沈穆之,言辞十分的恶毒,引得太子大怒,在昭明宫赤乌殿上当着皇帝和大臣的面摔了玉珏。安子道由此下了敕令,亲派了左卫军将宜都王幽禁在封地的王府中,日常供给皆从外面采买送入,不许一人一鸟出府,对徐王妃加以斥责,收了之前的所有赏赐,令其闭门思过。也就是说,现在的宜都王,其实还不如七郎逍遥自在。”

徐佑自流血夜后,先是昏迷疗伤,刚一清醒立刻赴晋陵、下钱塘,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听了何濡的话,才知道徐舜华竟然做了这样的骇人之事。

这是何等的勇气和烈性,满门蒙冤灭族,妇孺无存,天下鸦雀无声,噤若寒蝉,只有她一个嫁作别人妇的女子,敢于上书大骂太子,慷概悲歌,不惜以死,巾帼如此,让多少须眉汗颜?

徐佑对此倒是毫不惊讶,徐舜华的性格做出什么事来他都习以为常,道:“照你的说法,宜都王已经惨的不能再惨了,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值得你对他这么关注呢?”

“任何人都有他的价值,只看你能不能发现如何利用他!“何濡道:”我仔细调查过宜都王,此人虽然渺了一目,姿仪不佳,且文才武功都无可取之处,性格也很懦弱,故而不被安子道所喜,但他心地良善,御下以恩,待友以真,对府中的奴婢,侍卫的部曲,以及封地的百姓都很是宽容,在宜都名声极好,竟也聚拢了一批有志之士死心追随。这样的人,若是局势平静,就如死水中的鱼虾,跳不起多大的浪来。可一旦局势出现了变化,就像这一次,安子道对他看似惩处,其实也有保护的意思,不然就不是单单幽禁和斥责而已。只要抓住安子道的这一点,将来略加点拨,宜都王未必不能重获恩宠,乘势而起。毕竟有姐姐、姐夫这一层关系在,总比外人要亲近许多,到了紧要关头,就能成为七郎的一大助力。当然,这是后话,具体如何,我自有打算,现在言之尚嫌过早,等时机成熟,再向七郎禀告。”

想想诸葛亮的锦囊,聪明人是不是都有这个故弄玄虚的习惯,徐佑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端坐身姿,久居上位的沉稳大气扑面而来,问道:“何郎君,你确定自己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何濡静静的道:“莫非七郎觉得我还在犹豫不成?要知道,我回江东这几年,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毫无欺瞒之语!”

徐佑再次沉默,道:“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何濡眸光如电,直刺人心,道:“敢问七郎之志?”

徐佑恍惚了一下,似乎又回到了晋陵城外的风絮亭中,隔着厚厚的青绫布幛,听到袁青杞的妙语仙音。

“何郎君问的太广泛了一些,我竟不知如何作答!”

何濡笑了一笑,道:“或许我换一个问法,七郎定居钱塘之后,意欲何为?”

“赚钱,做个富家翁,我这人享福惯了,受不了苦。”

“有了钱财之后呢?”

“看看能不能写点诗词,做点文章,在文风最盛的三吴之地混点名声。”

“那,有了名声之后?”

徐佑双目微聚,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名利有了,自然要想尽办法去掌控足够的权势!”

何濡眼中已经显出兴奋之意,身子略略前倾,道:“什么样的权势才叫足够?”

徐佑神态平静的如同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道:“足够我杀太子,灭沈氏,报徐氏之仇!”

他微微一笑,道:“不过此话出我口,入你耳,出了此门,我可是不会认的。”

“哈哈哈!”

何濡仰天大笑,推案而起,扑通一声跪下,道:“既闻七郎之志,濡愿追随左右,效犬马之劳!”

徐佑安坐良久,长叹一声,道:“如果你实在无处可去,又不嫌弃钱塘是个小地方,我们做个朋友倒是无妨,等买了宅院,你愿住多久就是多久。至于其他的,我现在无法承诺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或许数月之后,你会发现我不过一个庸庸无为之辈,自己就拂袖而去了。”

何濡不以为意,淡淡的道:“天长日久,人心自见,我定不会让七郎失望!”

两人又密谈了半个时辰,谈话的内容在很长一段时日内都是绝密,除了随侍一侧的左彣有幸亲身参与,再不为世人所知。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房门大开,徐佑走了出来,立在屋檐下,负手望着院子里的古槐,道:“以你之见,眼下最紧要的事,是什么?”

午后的阳光穿过檐角,恰好将万道金光洒在徐佑的身上,何濡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却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道:“还是我进门拜访七郎时说的那句话,要想在钱塘立足,第一件要紧事,就是帮助詹氏度过眼前的危机!”

徐佑喃喃道:“钱塘詹氏?詹珽?”

“不,我们要帮的人,是詹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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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新寡文君------

徐佑推门进去,秋分坐在履霜的床边,两人低声说着什么,听到开门声同时转过头来,燕肥环廋,各擅胜场,或娇俏或清雅的容颜相映成趣,让这间入了冬就透着凉意的房内,立刻变得温暖如青阳之日。

“小郎!”

秋分迎了过来,噘着嘴道:“你舍得过来了啊?”

徐佑一笑,点了点她的额头,道:“来了朋友,总不能赶人家出去吧?“

秋分皱了皱鼻子,拉着他的手往床边走去,嘻嘻笑道:“履霜阿姊吃了药却不肯睡,担心你过来的话会看不到,结果这一熬就是个多的时辰,眼皮子都快要睁不开了。”

履霜脸蛋一红,道:“我哪有,小妮子别乱说……”

徐佑走到床边,秋分搬来胡凳,顺势坐了,道:“好些了吗?”

履霜撑起身子,往后靠在床头,洁白的棉被从脖颈口无声的滑落,露出更加洁白的领口肌肤和胸前高高的尖笋形状,螓首低垂,道:“好些了,吃的下粥饭,身上也没那么冷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俏皮的看了徐佑一眼,然后抿嘴笑道:“只是药苦了点……”

她长的清纯之极,可习惯使然,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就会露出让人心跳加速的妩媚神态。徐佑如老僧入定,不受丝毫干扰,道:“良药苦口,不苦的药怎么能治得好病?既然对症,就让这位刘大夫一直瞧着吧,想来钱塘的名医不会比吴县的差到哪里去。你安心将养,想吃什么,吩咐侍者去做,可千万别给我省钱。”

履霜噗嗤笑了起来,引得胸口不适,掩口轻咳了两声,调侃道:“知道了,郎君可是大方的很呐,当初在吴县开口就要送我十万钱,可知十万钱能在钱塘买多少婢子么?”

徐佑摇头道:“人又不是畜生,说什么买来买去的话?你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既然跟我来了钱塘,当年在清乐楼里的某些习气还是改一改的好。”

履霜神色一正,直起了身子,郑重其事的道:“诺,我记下了!”

徐佑点点头,站了起来,道:“我有事要和风虎出去一趟,几时回来还说不好。秋分,你和履霜两人待在这里,不要分开,也不要到外面去,晚饭已经吩咐过了,到时间就送过来。”

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望着秋分,温和的眼睛足以融化一切冰川,道:“小心些!”

秋分用力的点点头,道:“嗯,我知道的,小郎放心吧!”

等徐佑离开,履霜好看的秀美蹙成一个细小的褶皱,灵动的双眸深处闪过一丝忧虑,道:“阿妹,郎君刚才见的哪位朋友,这么急匆匆的出去,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只听左郎君说是京口人,偶然在外面遇到,特地来拜访小郎的!”

“这样啊……”

履霜慢慢躺了下去,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幽幽说道:“我要赶紧好起来才是,就算帮不了郎君什么忙,至少能让他外出办正事的时候不再担心咱们……”

秋分黑乌乌的眼睛转了转,小声道:“阿姊,刚才小郎的语气重了点,你别在意……”

履霜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极了,软哝软哝的如同刚刚从蒸锅里摇出来的糯米汁,道:“傻丫头,郎君这样跟我说话,才说明开始把我当做自家人看待,我哪里会在意,开心还来不及呢。”

出了至宾楼,左彣在附近寻了一辆牛车,徐佑的身体状况虽然大有好转,但能不走路的时候还是不走路的好。

“你说詹文君是新寡之妇?”牛车内传来徐佑的低呼声。

“也不能说是新寡,毕竟她的郎君已经死去一年多了。且是未过门,就成了望门寡,在钱塘的名声不太好。”

望门寡就是未过门先死了丈夫,这是克夫之命,在哪个朝代都不会有好名声。徐佑皱眉道:“她嫁的是何人?”

何濡笑道:“郭勉的独生子,郭礼!”

徐佑愕然,这才有些隐约摸到了何濡坚持要来见詹文君的用意。

何濡知道徐佑初来乍到,对钱塘的人事不清楚,耐心解释道:“詹文君是詹家宗主的四女儿,平时甚少露面,也没什么出众的才学流传,至于样貌,也仅仅中上之姿。可不知为什么在十三岁时被郭勉看中,亲上詹府为自己的独生子郭礼求亲。虽说郭勉是寒门,但家资豪富,名声响彻三吴,詹氏位列士族,也并非高门华第,所以无所谓门第之别,很快就结下了姻亲。等过了三年,詹文君年满十六岁,双方定了迎娶的日子,眼看还有五日就到了吉日,可郭礼却莫名其妙的暴毙身亡,詹氏不愿悔婚……这一点倒是比陈郡袁氏还要有儒家的气节。”

徐佑没好气的道:“别岔开话题,继续说。”

“既然不愿悔婚,詹文君就要按日子嫁过去,怀中还抱着郭礼的灵位,成为当年轰动钱塘的大事。据说这一幕让郭勉感动的当众流泪,成亲十数日后,郭勉怕她在郭家孤独无亲,心情烦闷,竟亲送她回詹府小住,名虽公媳,实则已将詹文君当做女儿看待……”

牛车穿街走巷到了城东一处幽静的小院,隔着围墙能看到院中孤零零的矗立着一座三层小楼,除此之外,别无余物。

徐佑下了牛车,道:“就是这里?詹氏也算钱塘的大族,可府邸看起来挺简陋的嘛!”

“詹氏的庄园在出城往西十余里外,这里仅仅是詹文君在城中的住处,只有她和十几个婢女下人在,跟詹氏无关。”

一听只有詹文君在此居住,徐佑再次皱眉,道:“人家是寡妇,士族出身,不比平常百姓家的无所避忌。你我几个男子,如何进得去门?”

“七郎立等便好,若是连门都进不去,我何必带你来此地?”

何濡上前叫门,等了一会,一个颤巍巍的老仆走了出来,满头白发,身如弓背,灰浊的眼睛珠子使劲的端详了半天,这才客客气气的道:“我家女郎孀居在此,从来不见外客,几位郎君要是有要事,可到至宾楼中找无屈郎君,若是无事,还是请回吧。”

詹珽字无屈,取自“珽然无所屈也“之句。何濡拱手道:“请告知女郎,前日至宾楼前的乞儿报恩来了。”

别说老仆,就是后面的徐佑和左彣也听到目瞪口呆。以何濡的才智,加上这些年游走天下的阅历,想要成为一方豪富可能有点难度,但要养活自己绝对不是问题,什么时候沦落到街边乞讨的地步了?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e27317 获取完整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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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历史小说 《寒门贵子》

作者:地黄丸
最后更新于:2017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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