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贵子》:第十五章 五将军、七夫人

 

------第十五章 五将军、七夫人------



两股澎湃的力量在空中相撞,白羽箭被单手槊从箭头到羽翎,一寸寸撞的粉碎,然后其势不减,往空中的杀夭正心口刺去。

杀夭没料到注满了自己全部内劲的一箭竟然会被单手槊轻易的破掉,虽说他苦战之后又受了重伤,加上被邓滔的行为激怒,乱了心神,这一箭的威力最多只发挥了五成,但也不是一般的习武者能够接的下来,更别提将白羽箭正面击毁!

当然,他不知道邓滔的这柄槊非同寻常,比起普通的武器而言,完全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要是他的白羽箭采用同样绝品的材质,谁会碎掉,犹未可知!

此时杀夭在空中无处借力,全身真气又随着刚才那一箭消泄殆尽,换了应变稍有不及之人,面对飞槊,恐怕只能束手待毙。不过杀夭毕竟是在生死之间讨生活的刺客,最不缺的就是死中求活的经验,生死关头,他的左脚在黑木弓的弓背上一踢,整张弓由竖着变成了横在手中,然后借这点反弹之力凌空旋转,长长的弓如同陀螺般转了一个圈,不多一秒,不少一秒,正好击中单手槊飞射而来的枪头。

枪头一偏,刺入肩头,将他凌空撞移了三尺,也顺势带走了他整条左臂!

血如雨下!

杀夭虽然失去了一臂,但也躲过了致命一击,并因为这一击离开了大船的范围,只要落入水中,以他的耐力和坚韧的意志,还有三成的逃生机会。

可就在这时,一把流光溢彩的长剑势如破竹,凌空赶上,从后面扑哧一下刺入他的小腹,然后剑尖穿体而过。

左彣终于赶到,这也是他第一次出手,时机、角度和力道,全都掌控的恰到好处,如羚羊挂角,妙至巅峰。剑一入体,手腕一个翻转,将杀夭的五脏六腑全都搅的粉碎,然后一脚点在他的后心,凌厉的劲气沿着足尖侵入体内,断绝了最后一丝生机。

杀夭闷哼一声,从空中跌落回甲板上,口中喷出一大股血迹,本就苍白似鬼的脸色变得更加的渗人。他勉力抬起头,用尚存的右手从怀中不知掏出一个什么东西,徐佑正好从船梯上露出上半身,看到了这一幕,急声道:“杀了他……”

话音未落,一声刺耳的鸣叫响起,一道浓密的黑烟伴随着鸣叫声直入空中,在几十丈的高处绽放出漫天的黑色烟花,经久不散。

“咄!”

长剑一闪,将杀夭如同鱼串一般钉死在地,这一次他没有挣扎,瞬时毙命。左彣身子落下,对走过来的徐佑歉然道:“都是职下无能,没想到他受了我连番重击,竟还有余力发出讯号……”

虽然不知道黑色烟花是什么制成,竟能在风中聚而不散,但就是徐佑这种少在江湖走动的人也明白,这肯定是四夭箭之间用来联络,通讯或者示警的工具,更别说左彣这样的老江湖了。

徐佑和颜悦色的道:“军候不用自责,杀夭能有如此的凶名,岂是易于之辈,必定练有保护心脉的秘法,所以僵而不死……不过,无论如何,任他如何了得,终究还是死在军候的剑下。今天过后,军候必定名动天下,在下在这里先恭喜了。”

左彣不敢居功,道:“全仰仗郎君妙计……”

徐佑摆摆手道:“没有军士们死命围敌,没有邓百将一槊破箭,没有军候你的高绝身手,我就算有千条妙计又能如何?这功劳,都是你们的!”

左彣、邓滔齐齐一愣,毕竟任谁杀死四夭箭,对个人声望的提升难以估计,徐佑虽然没出手,但他一计连一计,将杀夭和月夭诱入绝境,然后一一加以诛杀,真要论起功劳,无人能与之相提并论。可他却浑然不放在心上,这份心胸气度,如何不让人心折?

“军候,你去看一下大家的伤势,船上既然有名医随行,去请他给受伤的弟兄医治,且不可再死一人!”

左彣应命而去,徐佑沉默一下,道:“邓百将,去搜下他的身体,看看有什么东西。”

邓滔弯腰搜索一番,转身奉上一个令牌,道:“只有此物,其他什么也没有。”

徐佑接过来一看,跟刚才从月夭身上发现的令牌一模一样,材质、雕工以及背面的图案全都相同,只不过在正面刻着“五将军”三个字。

“五将军,七夫人……”

徐佑轻轻摩挲着冰冷的令牌,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一旁的邓滔暗觉奇怪,哪怕被月夭袭击的时候,也没见到徐佑脸上的表情有分毫的变化,正是那种强大到不可战胜的信心,才带领他们将两大刺客成功狙杀在这艘船上,可为什么见到这个小小的令牌,却仿佛陷入一个天大的难题之内呢?

“郎君,这令牌是不是有蹊跷?”

徐佑把令牌收了起来,笑道:“倒也不是,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至于好奇什么,他没说,邓滔自然不敢问,告罪一声,也退了开去。

一刻钟后。

甲板上的血迹经过冲洗,已经没有了方才无处下脚的恐怖形状,但刺鼻的血腥气仍然夹杂在江风中弥漫四周,让人忍不住作呕。杀夭月夭的尸体并排放在甲板中间,徐佑注目良久,无论前世今生,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用心布局去杀一个人,之前面临生死,无暇多虑,这会却有些无法言表的茫然和困惑。

是不是生在这样的乱世,就必须走上这样的杀戮之路?

是不是一将功成的背后,永远埋葬着无数人的白骨和鲜血?

“郎君,善后的事都安排好了。”

徐佑点点头,他毕竟是曾经的狐帅,短暂的失神过后,已经将那缕伤怀抛之脑后,既来之,则安之,总不能别人要他的性命,他还迂腐的拱手送上。

“伤亡如何?”

左彣神色沉重,道:“战死二十八人,重伤七人,轻伤十一人!”他带兵这么多年,还从没经历过这么惨烈的厮杀,语气虽然坚定如初,但也透着几分悲怆。

徐佑心下恻然,叹道:“因我一人之故,连累这么多人丧命,实是于心不忍。军候,稍后请给我一份战死军士的名单,等到了晋陵,由我出资抚恤他们的家人!”

左彣双目流露出感动的神色,包括站在周围警戒的部曲们也都对徐佑心生感激,他们身份低贱,从军战死向来都是份内事,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此时听徐佑如此暖心之言,岂能不发自肺腑的有所感触?

正在这时,身后响起冯桐得意洋洋的声音:“郎君说哪里话,他们是我袁氏的人,为了维护袁氏的名声而死,是死得其所。再者,死伤之人的一应抚恤奖赏,皆由鄙府有司处置,郎君无需越殂代疱!”

冯桐虽然没有急智,却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给徐佑收买人心的机会。左彣的手紧了一紧,虎目悲愤不平,但还是恭敬的弯下腰,道:“管事,您不在暗室歇息,怎么出来了?”

冯桐没有听出话里的嘲讽之意,先是皱着眉头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被血肉模糊的惨状所惊,忙转过头避开,道:“我来看看天下闻名的四夭箭都长什么样,等回了府,郎主问起来也好回话。嘿,没想到凶名赫赫的刺客,竟是一个瘦弱的劳瘵鬼,还有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可见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劳瘵就是肺痨,杀夭一人之力取走了袁氏这么多精悍部曲的性命,在冯桐这样的人看来,却仅仅是劳瘵鬼而已,真是可笑可叹。

徐佑懒的听他废话,淡淡的道:“冯管事,这才擒住了两名刺客,还有武功最高的飞夭,以及最诡异莫测的暗夭尚在暗处觊觎我等,以在下拙见,你且不要轻易露面的好。”

冯桐脸色瞬间变的苍白,两股微微打颤,道:“那……那我还是先下去了,这里交给郎君处理吧……”

徐佑笑了笑,道:“有我在,冯管事不用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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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闻欢下扬州------

等冯桐灰溜溜的离开,徐佑看到身边的部曲们眼中都有不忿的神色,他微微一笑,没有在此事上借题发挥,火中浇油。归根结底,冯桐只是袁氏的一个奴才,这些部曲对他的敬重有限,但他们对袁氏的忠心却毋庸置疑,徐佑就是从中作梗,引起部曲和冯桐的冲突,对他既没有短期的好处,也没有长期的收益,做来何用?

亏本的生意可以做,但要明白这次的亏本是为了下次的利润,这是他进私募界学到的第一个真理!

“郎君,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这次刺杀,只有杀夭和月夭露面,飞夭和暗夭呢,难道真的在暗处觊觎?”

徐佑双手负后,看着船老大将刚才因为杀戮而四散跑开的纤夫重新聚集起来,庞大的船体在激昂的号子声中重新启动,低声道:“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目前看来,有两个可能性,一是飞夭和暗夭都不在这里,二是这两人贪生怕死,见杀夭和月夭落入陷阱,自顾逃命去了。”

左彣摇头道:“以职下看来,飞夭颇有气魄,应该不是弃友自保之辈!”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飞夭和暗夭可能因为某种原因赶不过来,尾随咱们的只有杀、月二人。”徐佑仿佛成竹在胸,一切都尽在掌控之内,言语间不急不缓,但又隐约含有强大的说服力,让人一听就先信了几分,道:“正如邓百将所言,最早月夭射来那一箭,只是为了逼迫咱们不敢夜行,唯有在夹竹码头留宿。这样做的好处显而易见,一是在夹竹码头动手,肯定要比在江面上方便的多;第二,很可能是因为飞夭和暗夭需要时间赶到夹竹码头,逼咱们在码头留宿一夜,正好给了他们足够的时间缓冲。”

左彣恍然道:“听郎君一言,职下疑窦顿开。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会不会四夭箭兵分两路,杀夭和月夭跟着船,而飞夭和暗夭其实一直在夹竹码头布置陷阱……”

徐佑笑道:“如果是这种情况,单以跟踪而言,暗夭恐怕比杀夭合适,并且适才这两人也不会如此拼命,非要赶在船只离开红叶渚前,将我杀于此地……如果所料不差,飞夭和暗夭既不在此地,也不在夹竹码头,但应该也不会太远,位置应在百里之内,被某些重要事情缠住,所以才没有及时赶到!”

左彣讶道:“百里之内?郎君何以如此肯定?”

徐佑看了他一眼,道:“从红叶渚往北,一马平川,视线没有阻碍,杀夭放出的烟花,足以远达百里之外……”

左彣老脸一红,才知道徐佑为何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奇怪,因为这个问题实在问的太蠢。不过也怪不得他,不知为什么,自从徐佑接管指挥权,表现出惊人的布局、谋划和组织协调能力,他已经下意识的习惯了听从命令,自己动脑的地方越来越少,才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

他毕竟精明过人,回过神来,立刻扑捉到徐佑话里的含义,悚然一惊,道:“郎君是说,接下来,很可能会再遇到飞夭和暗夭?”

徐佑远眺着江面,船身受到激流的冲击达到了顶点,然后猛然一颤,恢复了平稳,却是安全渡过了红叶渚。

“杀夭见到月夭的尸体,宁可放弃逃生的机会,也要拼死一战。我想,既然杀夭和月夭的尸体在我们手里,飞夭身为四夭箭的大师兄,应该不会那么绝情才是!”

这话说的在理,以杀夭的武功,就算不能在重重护卫下杀死徐佑,但要逃跑,根本没人拦得住,可他被邓滔以侮辱月夭尸身的诡计所困,选择了不死不休的决战,由此可见,人不分善恶,只要不是完全泯灭了人性,内心深处总会暗藏一点柔软的情义。

而对于最擅长玩弄人心的狐帅而言,这点点的情义,就是四夭箭的取死之道!

左彣心悦诚服,道:“郎君真是有留候之才!”

留候张良是世间智者的典范,徐佑斜了他一眼,玩笑道:“军候,溜须拍马可不是你该有的格调哦。”

左彣一愣,道:“这,何为溜须拍马?”

徐佑也是一呆,想了想这词的出处,一时也搞不明白是不是宋朝才有的典故,信口胡诌道:“军候没有听过?曹魏时有位姓丁的长史,对本州刺史阿谀奉承之极,有次餐会见刺史长须沾染了饭污,竟用手擦拭干净,刺史讥笑说‘长史,上州重臣,铨衡人伦,会定九品,主持清议,奏免中正,乃为长官拂须耶?’,这是溜须的由来。至于拍马,则是北魏的传统,北人多骑马,越是骏马越能彰显权力和地位,所以下属看到上官,都会拍着马臀夸赞其雄壮俊美。两者结合,不就是所谓溜须拍马了吗?”

左彣虽是武人,但也识字读书,竟没听过这等轶事,默念了几次溜须拍马,不由的笑道:“郎君言谈之妙,怕是不亚于人称‘空谷白驹’的庾法护。”

庾法护?

徐佑倒是知道在前世的那个历史时空,东晋王朝有个王珣,字法护,但到了这个时代,一切都变了模样,加之搜索融合而来的那部分记忆,也没有找到关于庾法护的只言片语,可见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除了醉心武学,对其他文人雅士不怎么感冒。不过这时也不是寻根问底的时机,道:“军候言重了,我与君同属武人,跟那些口若悬河的名士相比,只不过是一般的浊物而已!”

左彣自忖失言,不管徐氏以前如何显赫,如今也只是一介齐民,自己拿徐郎君与正如日中天的颍川庾氏的杰出子弟进行对比,难怪惹的人家不快。当下不再多言,束手矗立在徐佑身后。两人立于船头,目睹了斜阳点燃两岸红叶的美景,江风尽处,不知从何传来悠扬的歌声:“闻欢下扬州,相送楚山头。探手抱腰看,江水断不流。”

江左民歌分为吴歌和西曲,多为清丽缠绵的情歌,这首正是时下最流行的西曲,五言四句,反复咏唱,从水波粼粼的江面之上传荡开来,让人听之如怡。

“这不知是谁家的女娘,又怀春了。”左彣转头回顾,歌声正是从那些被禁止通行的舟船上传来的。

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这是秋天,但也有春意,徐佑脸颊含笑,不知为何,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个模糊不清的女子身影。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e27317 获取完整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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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历史小说 《寒门贵子》

作者:地黄丸
最后更新于:2017年04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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