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届》:五!!!

 

------五!!!------



来到飞机场,小赵他们一伙工作人员忙着把手续办好,引导大家在候机楼的贵宾室里坐下,金鑫就走到门力生身边说:“门书记,做点什么吧,要不就打打扑克?我刚才问过了,起码要晚点一个小时哩。”

门力生一听,心里就有点儿不高兴,但是又实在毫无办法。飞机晚点那是经常的事,不晚点那才不正常呢,蛮不说你只是个市委书记,就是省委书记也是无可奈何,除非你自己闹个专机什么的。打牌就打牌吧,他这人除了工作什么爱好也没有,连打扑克还是这几年培养起来的,总不能干坐在这里死等吧。他一点头,几个班子成员就围过来,其他年轻点儿的都矜持地围在旁边观战,他心里就直好笑,怎么打牌也像机关开会一样等级分明?谁知道刚打了不到两圈,小赵就急急地跑过来说,今儿飞机正点,马上就要起飞了……大家顿时有点儿慌乱,一直折腾了好半天,才总算把自己在这个庞然大物上安顿下来。

离开雁云已经十二天了,如果有可能,真想让飞机在雁云的上空盘旋几圈,从空中好好俯视一下这块他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辽阔土地。他不是雁云人,这里只能够算他的第二故乡吧,但是他对于雁云的这份儿感情,有时候连老婆、女儿都有点嫉妒了。昨天夜里他给老婆叶欣打电话,女儿门一叶刚好也在旁边,说了几句话他就把话题扯到雁云这几天在北京的“轰轰烈烈”上来,好脾气的叶欣还认真地听着,这个娇宠惯了的独生女早把话筒抢过去说:“好我的书记爸爸呀,你一走这么些天,要不就电话没一个,好不容易打一个吧,也不问问你夫人怎么样,你女儿怎么样,张口闭口还是雁云这雁云那的,你说说是不是有点儿太过分了?你知道不知道,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妈就病倒了,高烧不退,还不住地说胡话,又查不出什么毛病来,只好胡乱输了七八天液,直到现在才刚从床上爬起来!”

对于女儿的这番责骂,门力生哑口无言,只好默默地苦笑了。是的,这些年来对于她们来说,他的歉疚实在是太多了。当然,这也并不止他一个,像老郜、杨波他们哪一个不是这样。就他们这一类人而言,外人看起来哪一个不是风风光光、滋滋润润的,出有车而食有鱼,而且绝对不是一般的车一般的鱼,要说生活,只要干到他们这一级,到世界上不敢说,走遍全国各地,口袋里不用装一分钱,也肯定不会受一丁点儿的委屈。但是他们在内心里所受的那么一种痛苦和煎熬,尤其是他们对于家庭所留下的那么多的空白和遗憾,是很难与外人道,寻常人也根本无法理解的……也许,只有等他真正退下来,在这方面才可能有所弥补吧,好在他也就快做到这一点了,这次的首都之行,也实在可以算是他门力生在政坛摸爬滚打几十年的最后一场告别演出……

飞机开始发动,马上就要离开地面了。机长从前面走了过来,微笑着向大家问好,他说,本次航线自从开通以来,只有两次航班是完全正点的,一次是今天,而另一次还是在航线开通首航的时候,所以今天的旅行必定会非常顺利非常愉快,感谢大家的到来给这条航线带来了好运……众人都轰地大笑起来。

现在的人,真是幽默得可以。过去都说中国人缺少幽默感,那不是中国人的错,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的自信心增强了,不欢笑不幽默才怪哩。但是,此刻的门力生却实在有点儿笑不起来,一想到老郜,一想到那个“退”的问题,那个南方记者尖刻的火辣辣的提问便又在耳边回响,他忍不住扭头看踌躇满志、正闭目养神的金鑫一眼,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昨天下午,他带领一伙人去和老郜告别。医院是国内一流的,各种设备也是当今最先进的,偌大的病房宽敞、明亮,一尘不染,看到他们进来,几个医务人员微笑着点点头,默默地把他们引导到病床前……那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用许多管线和床上那个人形连接在一起,生龙活虎的老郜此刻好像已经变成了这些先进仪器的一部分,而再也不是他们过去那个充满威严的市长,甚至也不再是一个有生命的活物了。他张嘴刚要说点儿什么,看到领头的那个医学博士威严地摆一下手,就再没有出声,只和金鑫、柳成荫他们一起盯着那些仪表上闪闪跳动的一些字码和曲线。那是什么意思他闹不明白,但是他心里清楚一点,那些字码和曲线的跳动,便确凿无疑地表明可怜的老郜现在还活着……活着,对于一个正在野心勃勃向上爬的人来说,就像那一刻和他一起来看老郜的金鑫、柳成荫,似乎根本是一个毫无意义的字眼,但是,对于躺在床上的这个人而言,那两个字的分量实在太重了,那就是全部的意义啊!也就是在这一刻,门力生才第一次感到那种沉甸甸的重量。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最后才把目光移到了那张几乎变形了的脸上。那里也同样插着许多管子,看不到一点儿生命的痕迹,只是当他转身要走的时候,老郜那紧闭的眼皮才似乎动了一下……好兄弟,好搭档,你是不是知道老哥看你来了?

他当时实在看不下去了,赶紧转过身走出了病房。等来到走廊里,才觉得眼睛涩涩的,大滴的泪流了出来,鼻子也酸酸地直想打喷嚏……秘书小赵悄悄塞过来一张面巾纸,他使劲擦了起来。

老郜的家属和几个孩子过来了,大家面面相觑,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那女人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放。她的手在抖,由手,他知道她的心也在抖。直到送他们上车的时候,那女人才忍不住哭出声来。他也又一次落泪了,生怕再不争气地哭出声来,只好赶紧和她再见了。

后来,在院长办公室里,那位博士和几个大夫向他们一行详细介绍了最近的治疗情况。但是他当时脑子乱乱的,几乎什么也没有听清楚。只是一直到大家都不出声了,他才怔怔地问了一句:

“有危险吗?”

“很危险,不过暂时还算平稳。”

他本来还想问一下,到底还能拖多长时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就这样,在极度的伤感和沉闷中,他们离开了医院,离开了多年并肩战斗的老郜,把他一个独自留在了那里,也等于是留在了另一个世界里……等到了大街上,门力生的情绪才恢复过来,嘱咐留在北京“扫尾”的柳成荫,一定要多看看老郜,一旦有情况及时通报,对于这座医院的领导和医护人员,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没有要求也一定要主动送一部分礼品,毕竟这是我们的市长啊!

柳成荫是雁云本地人,也是市委、政府班子里老成持重的一个宽厚长者,从来都是一副笑眯眯、乐呵呵的样子,也阴沉着脸不愿意多说话,只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我清楚,您放心吧。”

正要离开医院,没想到又遇到了一个讨厌的家伙。这家伙也是来看望老郜的,一见面却拉住门力生的手不放。对于这个人,他还是比较了解的,年纪轻轻就是副厅级了,在省直的许多地方都任过职,现在大概已经是一个厅局的正职了。按理说也没有什么大的毛病,直接交道也不多,但他就是怎么也瞧不起这个人来,好像从来就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似的……现在的干部中有许多的人就是这样,要说问题吧也确实没有什么问题,你要考核吧也几乎都是优秀良好的,在提拔任用的时候,作为领导,你还真找不出一个不用他的理由来,但是直觉又明明告诉你,不论把他放到什么地方去,他都不可能给你干出一点儿成绩来。当了多少年的一把手,这样的人门力生遇得太多了,也是他最困惑头疼的一个地方。每当这时,都会让他不由地联想到农村里到处可见的那种光溜溜不方不圆的“丑石”。作为一个匠人,不管你是怎样的能工巧匠,不管你是盖房垒猪圈,或者在门口铺路,就是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安放它的地方……门力生还以为他是为老郜难受呢,谁成想这家伙却一把把他硬拉到一旁说,他最近已经听到了准确消息,马上就要对他们这一级进行“民主测评”了,还要推荐一些人到地市去当一把手,希望门力生一定要拉几个人,多投他几票。门力生口里应着,心里却想,像你这样的家伙,怎么能够到地市来当什么一把手,那不是开玩笑吗?但是话说回来,这样的人倒真的不可小视,他要是真提出来,作为领导也的确会拿他没办法的。他只好微笑着应付半天,好不容易把这个人打发走了,才忍不住扭头问金鑫:

“他叫什么名字,哪个单位?”

金鑫苦笑不迭:“看刚才那热乎样子,我还以为你们很熟呢……

他叫桂再庸,是咱们省地矿厅的党组书记,和老郜是老乡。”

“哦,原来是他……我真的有点儿老糊涂了……”他当时掩饰着笑笑,就觉得头脑恍恍惚惚地有点儿发晕了。

从昨天到现在,医院的这一幕总是不住地在脑子里闪现,头脑也一直有点儿恍惚,门力生觉得自己都快病了。飞机早已经穿过云层,现在正平稳地飞行在所谓的平流层里,如果不仔细点儿,几乎连是不是在动着都感觉不到了。门力生睁开眼,从舷窗上望下去,除了遥远处一大团一大团的云彩,什么也看不到,好像已经出离宇宙以外了。只有舷窗下那微微抖动的飞机翅膀,才能表明他们真的是在万里高空飞行着。那翅膀愈抖愈厉害,一颗颗铆焊的螺钉都似乎很吃力,薄薄的铁皮好像随时都会被一阵风给撕裂……把宝贵的生命交给这冷冰冰的机器,是多么伟大也多么愚蠢多么无奈,生和死往往就在那么一瞬间!像可怜的老郜,不就是在今年春天的一次车祸中成了那个样子吗?

本来,他的打算是挺好的。干了这么多年,他这一生也够轰轰烈烈的了。特别是在雁云这块土地上,门力生已经度过了将近十年最辉煌的时光,光一把手就当了七八年。除了家乡,他虽然前前后后到过数不清的地方,但是在这个地方倾注的感情最浓也最真挚,这里已真的变成了他的第二故乡。十年一觉扬州梦,留得人民薄幸名,这就足够了,所谓功成身退天之道。在这十年当中,他在这里已经创造了许许多多的第一:第一个上市公司,第一个民办钛矿,第一个古建筑一条街,第一个全省精神文明走廊等等,在本地干部群众心目中他的形象已经到了空前绝后的高大地步。加上今年计划在北京搞的这一系列大动作,他连如何谢幕都安排好了。至于接班嘛,他也完全想好了。老郜是个有名的实干家,老黄牛,比他又年轻五六岁,只要他退下来,省委一定会把这个接力棒交给老郜……所以,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退下来一走了之,只给人们留下无穷无尽的思念和遐想……这样多好!他这一生也就再完满不过了!然而,老郜这么一倒下,简直就是一记闷棍,把他的计划全打碎了。

老郜一倒下,雁云既有的政治格局就再也维持不下去了。金鑫是从省里面下来的,年富力强,学历高(据他自己说还是什么博士呢),又是排名第一的副书记,早已经按捺不住,跃跃欲试地只等着上任呢。柳成荫是从基层一步一步上来的,又是本地人,年龄嘛也不算太大,雁云干部中到处都是他的门生旧交,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早就是志在必得了。还有这几年来埋头苦干、群众威信很高的杨波,还有……他实在想不下去了……如果现在省委就让他退下来,他也就不管这事了,即使不如自己的意,但是有什么办法,好歹那都是领导定的,自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也算是一个交代吧。但是,如果老郜马上离去,而他又一下子退不下来,堂堂一个市长总不能长期空缺,那可就更麻烦……

所以,看望老郜出来,门力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老郜如果能这样一直拖下去,至少再拖他一年两年的,也实在不是一个坏事情,虽然对于这位老朋友来说,这想法也未免有点儿太残酷了……是的,只要再拖他一两年,反正政府的工作有杨波主持着,到那时就一定是另一番情形了。可是,老伙计,你真的还能够再坚持那么长时间吗?

在老郜的病榻前,他没有来得及看柳成荫和金鑫的表情,但是面对这样一位老大哥,他们俩的心情也一定是十分复杂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他们没有一个会真心希望这位老大哥会这样一直一直地拖下去……人哪……

现在,他已经有意把柳成荫留在北京了,理由嘛自然很冠冕堂皇,最近这几个大动作虽然很成功,但是有许多后续工作还需要做,仅靠办事处不行,留一个副书记坐镇“扫尾”是再妥当不过了。可是,身边还有这么一位雄心勃勃的“少壮派”哦……正好金鑫也似乎睡醒了,门力生就立刻压低声音开门见山对他说——对于这种年轻人,就是要显得更加开诚布公、坦坦荡荡:

“小金啊,我昨天看了老郜以后,有一句话就一直想跟你说,据我看,老郜没有多少日子了,你一定要抓住这一段时间,好好跑一跑个人的事情啊。”

金鑫的眼皮明显地跳了一下,立刻显出很意外也很感动的样子:“门书记,您能够说这个话我真的很感激。说实话,您是我最尊敬的老上级了,您对我们的关怀和培养,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门力生做一个手势,示意他声音更低一点儿:“知道我为什么把柳留在北京吗?”

金鑫摇一摇头。

“他的心思我知道,在咱们雁云,他的势力很大啊,所以就必须尽量限制他在本地的活动……说透了,这就是为你创造条件嘛。”

金鑫又说了一大堆感激的话,才试探地说:“我听说省委一直要咱们报换届方案……还有老郜的接替人选……”

“这你放心,只要柳不在,郜一那个了,我们就开常委会,把你给报上去,反正你排名在前嘛。不过,对于柳你要特别注意,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啊……”

金鑫点点头,再没说一句话,但是门力生注意到,他那一双原来舒展的手,却一下子捏成了拳头,紧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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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一大早,二楞子蹬着三轮车来到金山镇的丁字路口,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跪在大街中间的四川女人。

这几天,他已经是第三次见到这个女人了。在冥冥之中他有一种预感,这大概就是一种缘分。但是他真的没有想到,后来这个女人的命运会那么紧密地和他连在一起,并给他带来了数也数不清的痛苦和磨难。要是早知三年,打死他也不会走过去搭理她了。

那实在是一个不错的早晨,太阳红红的,不凉也不热,又是个礼拜天,丁字路口人来车往,好不热闹。在这个时候出来,今天的收成一定是很不错的,他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二楞子并不是他的真名字,但是自打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人们就都这么叫,他也就这么应着,真名儿反倒连他自己也忘记了。自打离开工厂,那名字只是在他办身份证的时候用过一次,可惜他只办过一个身份证,而且自打办下也没有派过一次用场。但是,尽管人们“二楞二楞”那么叫着,他其实长得并不壮,个子也不高,精瘦精瘦的,大哥杨涛就起码要比他高出一个头。只是粗活儿累活儿干得多了,比起那些城里人来自然要结实得多。而且他一直认为自己脑子也并不笨,起码不比周围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笨。只可惜书念得少了,又没有一个阔爹阔娘,不然的话,当个所长站长的根本没问题。记得有一次金山来了一个大官儿,走在街上不知道干什么,忽然扭头问周围那么多小官儿,金山传说的那个尉迟恭是什么朝代的……结果谁也说不出来,还是他在人群里冒喊了一声,逗得那个大官儿都笑起来了。

记得第一次见到这女人,还是在好几天前的一个中午。他忙活了一上午,正靠在一棵大柳树下歇凉,就听一个带点“京腔”的外地口音连着叫了两声“大哥”。是叫他吗,在金山这个地方,哪有人会这样甜甜软软地叫他大哥呢?他刚扭过头,就看到一个打扮齐整的年轻女人站在他的面前。以他的标准来看,这女人相当漂亮也相当洋气,头发长长的,腰身款款的,尤其是那一双水汪汪眼,看得他当下就有点儿不自在起来。要知道他已经三十出头了,还真没尝过女人是啥滋味呢。他当时连忙从自己那辆“专车”上跳下来,怔怔地看着她,好在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你找我?”

女人毫不羞怯地笑了一下(嗬,那一溜牙真白),气喘吁吁地说:“大哥,我刚来你们这地方,特不好找啊……大哥,你知道有个白峪沟矿在什么地方?”

一听她问这个,二楞子就憨憨地笑了起来,那是他大哥杨涛的地方嘛:“嘿嘿,这你算是问对了。按说这地方十个人有九个就不清楚,但是惟有我是最清楚的,那是咱的地盘嘛——不过,那是山里头好长好长一条沟,离这儿远着呢,你去那儿干什么?”

年轻女人低下头来,脚拧着一个石子:“是在哪个方向?谢谢你大哥,我去找一个人……”说着,便朝着他指的方向向深沟里去了。

看她已经走出老远了,他当时就有点挺那个的,忍不住又在后面喊了一声:“大妹子,那儿离这儿四五里地哩,要不我送送你去吧!”说着就跨上了三轮车。

只见那女人一边扭头,一边连连摆手,脚步快快地好像要跑起来了。

他当时就突然觉得很无聊,自己这是抽筋怎么的,脸臊臊地自个儿笑了一下:“人家走人家的,你操的个什么心!”又懒懒地在三轮车上躺了下来。

按说,这种事稀松平常得很,说过去就过去了,做他这种营生,哪天还不遇它三两回。有的女人挺贱的,就是要白蹭他的车,也有的出手却挺大方,让他猛地能赚一把。他也知道,大凡这些出手阔绰的女人,都是来金山做那种皮肉生意的,但他也觉得无所谓,谁叫人家自带着那么个没本钱的家具哩……有时候把这些告诉给大哥杨涛听,那小子就嘿嘿直笑,也不知道他是在笑什么。

对于二楞子来说,所谓生活不过是一连串的灾难和痛苦而已,就像是地下管道里的一条污水河,这一幕连一朵小小的浪花都够不上。一直到昨天中午,他来到一家大饭店里,忙着捡地上丢的各种酒瓶子,就被一个人嚯地揪住了衣襟,他还没反应过来,叭,一个耳光子又打了上来……他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脸,同时赶紧蹲下来……脸上火辣辣的,屁股上咚地又是一脚……

他当时什么也来不及想,赶紧就往大街上跑。在出门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才知道原来是他低头捡瓶子的时候,不小心把人家桌子上的一盘花生米给碰下来了……那伙人显然已经喝多了,他来不及再说什么,几个人又吆喝着一起追了出来,吓得他赶紧跨上三轮车就跑。谁知道刚跨上车,后襟就被抓住了,一把把他拽下来,几个人嗨——嗨——喊了几声,就把他的三轮车也掀翻了……他当时吓得直躲,干瞪眼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大街上一下子围了许多人,都冷眼看着,就像看耍猴似的。大凡金山的人,这样的事情见得多了,哪一天不见它三两回啊……

“哎,都不要打了!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能这样欺负人?”

突然,有一个女人高叫着,从人群里嚯地站出来。

那几个人都似乎有点儿吃惊,愣在地上不动了。二楞子更是吃惊不小,起初他以为是镇派出所那个出名厉害的女所长,细眯着眼一看,原来是一个苗细身条儿的年轻女娃儿。正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那几个人已经回过神来,也顾不上理他了,立刻气急败坏地瞪着这女人,有一个已经挥起了拳头,却被另一个老点儿的按了下来。这个老点儿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嘿嘿地笑了:

“哎,我说这闺女,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能够认识一下吗?”

那女娃儿一点儿也不害怕,大大方方地迎着这人的目光说:“大哥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从外面来的。但是,我真的有点儿不明白,像大哥你们这几个人,一看就是有文化有地位的,我相信在咱们这么大的个地方,也一定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为什么要对他这样一个穷后生大打出手,还让这么多的人围着看,这是不是有点儿太……太没面子啊?”

“这个嘛……”这个老点儿的很显然已经酒醒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旁边那个年轻人便立刻接过话头,急切地辩白说:“这女子,你一个外地人,啥也不知道就不要瞎说八道。他……他把我们吃饭的桌子都碰倒了,饭菜倒扣了我们哥儿几个一身,你知道吗?”

“是吗,有这样的事情?”那女的显出很吃惊的样子,一个一个瞅着他们,又转身看看周围的人们,才平静而又不屑地说:“各位大哥你们不知道,刚才你们吃饭的时候,小妹我也就在这个饭店里,他无缘无故就把你们的饭桌都翻了,他是不是就不想活了?而且你们自己看一看吧,如果他把桌子都掀翻了,怎么你们几个身上就连一点儿饭菜也没有溅上啊?”

听这女娃娃年龄不大,却是这样的伶牙俐齿,周围冷眼旁观的人一下都轰地笑起来。那几个人大概也酒醒了,大家这么一哄笑,突然都似乎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走不是走在不是在,面面相觑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样了。

趁着这机会,那女娃娃扭头看他一眼,又向大家笑了笑,立刻穿出人群,大大方方地扬长而去。就在她走出人群的那个时候,二楞子才突然从惊慌失措中清醒过来,咳,这不就是前天向他问路的那个外地女人吗?他赶紧喊了几声,才发现人家早走得没影儿了……好在那几个人还没回过神来,要不他还得受一顿皮肉苦哩!一想到这个,他也再顾不上那女人,蹬上三轮车就没命地跑了。

跑是跑了,但是无缘无故白受了这么一通打,昨天一下午他再也没有做什么,独自一个蹲在他那间狗窝一样的小棚子里,好不容易熬盼到天黑,早早地就睡了。夜里做了好几个梦,好像模模糊糊都和这个叫不来名字的女人有点儿关系……谁知道今儿一上街,顶头就真的遇上她了?

可是,她这是怎么了,才一天时间不见,她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衣服嘛还是原来那一身衣服,只是头发乱蓬蓬的,一动不动地跪在大街当中,手里举着老大老大一个牌子,牌子上面又写着好多好多的字……可惜二楞子这一辈子没念过几年书,那上面的字有一半不认识,而且他也实在没心思细瞅端那些个乱七八糟的字,只是打心里为这女人着急,赶紧跳下三轮车挤进人群里。

人多车也多,整个大街很快便围得水泄不通了。汽车喇叭高一声低一声地乱叫着,围观的人们有说笑的,有乱骂的,也有很多瞎起哄的,各种声响混杂成了一片。有说这女人该同情,现在这社会就得这样,要不什么事情也没有个头。也有的却说,警察们都不知道死哪儿去了,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没有人给管一管,要是换了过去,早一根绳子把她给逮起来了……就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中,一个头发半白的老警察刚好也挤了进来,大家便不再作声,都定定地看他会怎么处理这档子稀罕事。老警察进了人群,径直走到那女人跟前,二楞子心里一阵发紧,弄不懂这人要做什么——谁知道他只是看了看那牌子,什么话也没有说,就又从人群里挤出去了……

有人发出嘘嘘的怪叫声,笑骂声也立刻更起劲了。

又等了一会儿,二楞子正不知道该做什么,几个“城管”模样的“红袖章”进来了,一把揪下那牌子扔在地上,沉着脸命令那女人起来。那女人不吭声,依然跪着不动,好像什么也没听见。这几个“城管”更火了,挽着袖子就把她往起架……

不好!她这下要吃大亏了!

二楞子不再犹豫,立刻拨拉开人们冲了过去。

他也不说什么话,一把推开那几个人,拉起那个女人来就走。

他这么一搅和,那几个“城管”似乎更光火了,哗啦一下围住了他。“干什么!干什么!大清早的,你想找死啊!”几个人都厉声大叫着。

对于这些公家人二楞子一向是十分惧怕的,经他们这样一诈唬,便不由得胆怯地站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要知道,这些人一向就是专管像他这类人的,就像猫是专管老鼠的一样。

这时,其中的一个“红袖章”忽然低低地说:“他……好像是……

那个杨涛的弟弟吧?”“对,是那小子的弟弟,我也眼瞅着面熟,他们常在一起的。”“嗷,那就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小子还是少招惹的好……”听三个人只管在那里嘟囔着,围观的人们也立刻小声嚷嚷起来,这些人好像商量好了似的,没有谁说一声,立刻都很自觉地往后退着,慢慢地让开了一条道。趁这机会,二楞子便不再胆怯,紧攥着那女人的手,大摇大摆就从人群里走出来了。同时就不由得暗自得意,嘿,杨涛是我大哥,我是杨涛的弟弟!可是昨天那个最危险的时候,人们怎么就没有认出来,我也那么傻,怎么就不能主动地说一声呢?

出了人群,二楞子也没有再说什么话,让那女的坐在车上,他就没命地蹬着三轮车,一口气回到了他的那个“家”……只是这“家”实在乱得不成样子,使他直到坐下来还是很羞愧。好在那女人似乎有一点儿受了惊吓,一路上寡寡地什么话也不说,直到进了棚子,拣一块干净点儿的地方坐下,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就这样,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干干地坐了好半天,眼瞅着快中午了,二楞子出去从小饭店里端回来两大碗面,那女人一边吃,才一边对他说:

“其实,你不必要拉我的,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我就是要制造那么一种效果,来看的人愈多才愈好嘛。”

听她这么说,二楞子连忙摇摇头:“哎呀,你一个外地人,我们金山的事情你哪里清楚的。你知道那三个城管是些什么人,你以为他们都是城管啊?其中的一个我认出来了,就是那个白峪沟矿的打手。你没听他们说我是杨涛的弟弟吗?杨涛是什么人你当然不知道,他就是那个矿的保卫科长,在我们这里他是最响当当的第一条好汉,在古代那就是宋江及时雨,要不他们能放我走?”

“打手又怎么样,难道他们还真敢打我不成?”

二楞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不住地摇着头:“这事情真难说,谁叫你那上面写的就是白峪沟什么哩……不过我也说不清,只有我大哥才最清楚……”

正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杨涛真的就来了。杨涛一进来,就盯着这女人看个不休,又拐弯抹角问了好半天,二楞子也才第一次弄清楚,她原来是四川人,她的一个哥哥就在白峪沟钛矿打工,前些天突然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让她无论如何来这里走一趟,她哥哥有急事的。谁知道她来了这些天,矿上却明明白白告诉她,白峪沟从来就没有她哥哥这么个人。她毕竟是高中毕业生,一听他们这么说心里就立刻沉了下来,干脆住着不走了,非打听出她哥哥的下落不可。打听来打听去,一直到昨天下午,她才从一个四川老乡的嘴里听到个很吃惊的消息,这里的矿上经常死人,人一死有的就地就埋了,而且他原来认识一个人就和她哥哥有一点儿像,只是名字忘记了……一听这话,她心里更急了,连夜就去找派出所,谁知道又被一个民警给赶了出来,万般无奈才想出了这么一个当街下跪的法子来……

说着说着,她无声地哭起来,眼泪刷刷地直往下掉。看着她这样一副可怜样子,二楞子的声音也有点儿哽咽了,不知怎么心酸酸地也直想哭,立刻扭头对杨涛说:

“大哥,这个事情你可一定要帮忙,帮她,也就当是帮小弟吧……

大哥的本领那没的说,她哥哥又在白峪沟干过,这事情你一定有办法的!”

听他说完,杨涛嘿嘿地笑起来:“好吧,既然你说了,这个忙一定帮,就怕帮不上啊。矿上百十好几人,来的来走的走,又没有什么账,我回去打听打听再说。不过据我所知,我们矿上从来没有出过事故,你说死人的事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吗,那就一定是我听错了——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先谢谢你们!”这女人说着,脸色忽然就变得平静似水了。她站了起来,看看二楞子,又看看杨涛,就向屋外走去。

二楞子连忙追出来:“别急着走嘛,你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这女人轻轻说着,又扭头注意地看看他,直直向前走去,再没有回头。

不知道怎么回事,二楞子心里空落落的,望着这个陌生女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真想把那“二人台”《走西口》吼上两嗓子。谁知道刚刚张嘴,杨涛却在里面叫起来:“二子你回来。她走就让她走嘛,谁知道这是个什么人,你好好地招惹这样的烂货干什么。而且我可告诉你,有人已经瞄上这女人了,闹不好连你也会跟着受大害的!”

“有人……谁?!”

“这你就不要操心了,反正不是你我这样的普通人,这女人能不能囫囵离开金山,我看都很难说……不过,咱不管这些了,今儿哥又赚了一把,陪哥去喝一壶,走吧!”

二楞子应着,鼻子却酸酸的,好难受。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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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经管理财小说 《换届》

作者:晋原平著
最后更新于:2016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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