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品新笺(二)

 

很惭愧,又做了一点微小的注解,谢谢大家!...

七、洗炼
如矿出金,如铅出银。
超心炼冶,绝爱缁磷。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
体素处洁,乘月返真。
载瞻星气,载歌幽人。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
“洗”与“炼”自有不同,“洗”者涤去外秽也,“炼”者化尽内浊也,外秽以熏习而得,内浊则先天本有,故“洗”易而“炼”难也。

“如矿出金”者,洗也,金仅间杂于矿中,未得融混,故淘洗即可;“如铅出银”,炼也,古人以铅银融混如一,而非间杂,故必熔炼之;以此见其难易也。

“超心炼冶,绝爱缁磷”,缁磷即外染之秽也,断绝其爱即可,此洗也;欲变化其气质,则必用心超绝乃可炼冶之,此炼也;此其难易有小大,境界有高低也。

“空潭泻春”者,重在一“空”字。老子曰:“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此“无”即“空”也。禅家云:“觅心了不可得”,释典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空潭”者,无所住也;“泻春”者,生其心也。“古镜照神”者,类达摩之壁观法门也,所谓外息诸缘,内心无惴也。慧能之境界,“空潭泻春”也,即“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神秀之境界,“古镜照神”也,即“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又“空潭”备“平等性智”之体,“泻春”显“成所作智”之用;“古镜”备“大圆镜智”之体,“照神”显“妙观察智”之用。“空潭泻春”,“超心”之极,言“炼”也;“古镜照神”,“绝爱”之极,言“洗”也。

“体素处洁”,无所待于外也;“乘月返真”,有所待于外也;“体素处洁”,我胜于境也;“乘月返真”,境胜于我也;体素如空潭,乃能泻春储洁,月明如古镜,乃得照神返真;故“体素处洁”言“炼”后之我也;“乘月返真”言“洗”后之境也。

“载瞻星气”,言洗炼之景也;“载歌幽人”,言洗炼之情也。

“流水今日,明月前身”,此言修行之次第也,明月先立其坚白,尔后磨练不已,渣滓去、清光来,即能洗炼如“水中之月”也,此自时间上分析之。再则皓月当空,驰光万里,倒映水上,尔后愈觉其幽,愈见其洁,亦可谓洗炼,此自空间上分析之。
八、劲健
行神如空,行气如虹。
巫峡千寻,走云连风。
饮真茹强,蓄素守中。
喻彼行健,是谓存雄。
天地与立,神化攸同。
期之以实,御之以终。
 


“行神如空”,“空”者虚之也,此言神思若动,则当“任意横行,直如无物”,言“力”之“劲”也;“行气如虹”,“虹”者喻其充溢也,气势汹涌,则如长虹横天,言“质”之“健”也。“神”虚而“气”实,“力”虚而“质”实,“劲”可觉而不可观故虚,“健”可观而不可觉故实。“巫峡千寻”,极言其“空”,“走云连风”,风云皆气也,充溢如“虹”,不空不足以容风云之奔走。因神思之运作,故造得千寻之空境,因气势之鼓荡,故兴风云之奔流。

“饮真茹强”者,所以摄外归内也,“蓄素守中”,所以持内御外也。“饮真茹强”,摄其用也;“蓄素守中”持其体也。“喻彼行健”,悟劲健之理而摄其用也,“是谓存雄”,得劲健之果而持其体也。“饮真茹强,蓄素守中”,此为功夫;“喻彼行健,是谓存雄”,此为效验。

“天地与立”,唯天地之大乃能容此劲健之神之施展,此自空间言之也;“神化攸同”,言自然之新陈代谢皆为此劲健之气之流转,此自时间言之也。“天地与立”,乃《中庸》所谓“天地位焉”,言先天之体也;“神化攸同”,乃《中庸》所谓“万物育焉”,言后天之用也。“期之以实,御之以终”,《中庸》所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实”者真实不虚,即《中庸》之“诚”也,“终”者,《中庸》曰“至诚无息,不息则久”,有“实”则知其非真终结也。
九、绮丽
神存富贵,始轻黄金。
浓尽必枯,淡者屡深。
雾余水畔,红杏在林。
月明华屋,画桥碧阴。
金樽酒满,伴客弹琴。
取之自足,良殚美襟。
 


“绮”言其“文”也,“丽”言其“质”也,绮文丽质,文质彬彬之一种也。“神存富贵”,“神”者有“质”也,“富贵”者,言有“质”之“绮”也;“始轻黄金”,“黄金”者,言无“质”之“绮”也。“浓尽必枯”者,言厚“文”薄“质”,若洗去华藻,则所得无几;“淡者屡深”,言薄“文”厚“质”,则愈转愈深,隽永有味。“浓”、“淡”就“文”言,“枯”、“深”就“质”言。“神存富贵,始轻黄金”论“质”之有无,“浓尽必枯,淡者屡深”论“文”之薄厚。

“雾余水畔”,雾与水气相交织,“文”之“淡”者也;“红杏在林”,如胭云之映出,“质”之“深”者也。“月明华屋”,月光外被,华屋生辉,薄“文”厚“质”者也;“画桥碧阴”,桥多彩绘,树荫浓郁,厚“文”薄“质”者也;凡此皆构绮丽之景也。

“金樽酒满”,“金樽”者“文”之“绮”,“酒满”者“质”之“丽”,外文而内质也,且文浓而质不枯。“伴客弹琴”,景为“文”而意为“质”,“文淡”而“质深”也。“取之自足”,因绮丽之情以造绮丽之文也,“良殚美襟”,因绮丽之文作成,读之而生绮丽之情也。文情并茂,皆得绮丽之谓也。
十、自然
俯拾即是,不取诸邻。
俱道适往,著手成春。
如逢花开,如瞻岁新。
真与不夺,强得易贫。
幽人空山,过水采蘋。
薄言情悟,悠悠天钧。
 


全诗皆言自然之道也。“俯拾即是,不取诸邻”,道无乎不在,是道之“体大”也;“俱道适往,著手成春”,得道而行则意境全出,是道之“用大”也;“如逢花开,如瞻岁新”,万象更易,莫不适道,是道之“相大”也。“真与不夺,强得易贫”,行所当行,止所当止,不因矫饰而增辉,不因用力而深刻,此言道之“不易”也;“幽人空山,过水采蘋”,隐士或独守空山,或乘兴而出游,或现或隐,一任自然,此言道之“变易”也;“薄言情悟,悠悠天钧”,道只需恍然而悟,则天机尽露,此言道之“简易”也。自然之道,“不易”为其“体”也,“变易”为其“相”也,“简易”为其“用”也。

“俱道适往”,功夫也;“著手成春”,效验也。

“如逢花开”,无心而遇也;“如瞻岁新”,有目共睹也。

“幽人空山,过水采蘋”,“变动不居”之谓也。

“薄言情悟,悠悠天钧”,盖“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近之。
十一、含蓄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
语不涉难,若不堪忧。
是有真宰,与之沉浮。
如渌满酒,花时返秋。
悠悠空尘,忽忽海沤。
浅深聚散,万取一收。
 


“不著一字,尽得风流”,以积极方式运用“含蓄”也;“语不涉难,若不堪忧”,以消极方式运用“含蓄”也。“不著一字”、“语不涉难”,皆为功夫,而此功夫“无为”也,观其效验,则“尽得风流”、“若不堪忧”,则此效验“无为而无不为也”。无论消极、积极,皆“无中生有”也。

“是有真宰,与之沉浮”,“真宰”者言其体也,“沉浮”者言其用也。“沉”者,隐也,隐之至者含蓄是也;“浮”者,显也,显之至豪放是也。“如渌满酒”,酒本盈溢,而渐渗出,则可见其底,是“隐”者可“显”,“沉”者可“浮”也;“花时返秋”,春本花开之季,而寒流忽至,则花苞仍闭,此“显”者可“隐”,“浮”者可“沉”也。“如渌满酒,花时返秋”,分言沉浮隐显之象,而真宰在其中矣。

“悠悠空尘”,尘埃弥漫于天,空中之实,无中之有也;“忽忽海沤”,水泡漂浮于海,实中之空,有中之无也。空尘游移不定,此空间上之变动也;海沤生灭无常,此时间上之变动也。“浅深聚散”,“浅深”者言纵向之深度也,“聚散”者言横向之广度也,皆言若“空尘”、“海沤”此等之变动也。“万取”,取一于万也,即“不著一字”、“语不涉难”;“一收”,收万于一也,即“尽得风流”、“若不堪忧”;“万取”、“一收”亦“真宰”之“沉”、“浮”也。
十二、豪放
观化匪禁,吞吐大荒。
由道返气,处得易狂。
天风浪浪,海山苍苍。
真力弥满,万象在旁。
前招三辰,后引凤凰。
晓策六鳌,濯足扶桑。
 


“观化匪禁”,察自然之化育流行不止,此言“识”也;“吞吐大荒”,摄造化之元气于胸中,能与万物相推移,此言“胆”也。“静”以“观化”,此为“豪”也;“动”以“吞吐”,此为“放”也;“豪”为体也,“放”为用也;“由道返气”,“道”为“源”,“气”为“流”,豪放之气,需根于道与义,而后“化”乃“匪禁”也,此就“识”言也;“处得易狂”,“处得”为“功夫”,“易狂”为“效验”,幸其偶得,而不尽力扩大其气象,乃不能为吞吐之事,此就“胆”言也。

“天风浪浪”,此言气之流动也;“海山苍苍”,此言道之玄静也。天风吹海而环山,静在动中也;真力弥满,造化之元气摄于胸中,而鼓荡不已,世间万象森然罗列于旁,此动在静中也。“天风”、“海山”,此“吞吐”之事也;“真力”、“万象”,此“观化”之事也。

“前招三辰,后引凤凰”,万物之明莫过于日、月、星辰,招之以用其明,足见有“识”;“凤凰”者百鸟之王,极尊极贵,而以之为随从,足见有“胆”。“晓策六鳌,濯足扶桑”,前人曰“非‘六鳌’不足鞭策,足征有‘胆’;非‘扶桑’不屑濯足,足征有‘识’”。此皆得豪放之极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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