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小说  蒋小雨

 

别人在13岁时学会了失眠,而蒋小雨学会了失明。...



图片作者:artem chebokha
别人在13岁时学会了失眠,而蒋小雨学会了失明。

在他失明之前,蒋小雨喜欢过学校的一个女孩,这次情感的萌发被他称为情窦初开,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地承认这个事实,毕竟那个女孩是他一生中第一个喜欢的人。

后来女孩辍学了,去了远方打工,蒋小雨有意无意地向村里的人打听过,他们说,女孩去了南方。南方是哪里?还没有失明的蒋小雨站在自己出生的地方,环顾四周,顿时感觉自己丧失了方向感。家乡像个封闭的天井,他知道前后左右,天上地下,但分不清东西南北。

女孩离开八个月后,蒋小雨在一次意外中失明了。再过几个月,他也辍学了。

辍学那一天,蒋小雨心里有很多复杂的心理活动,他想,自己也和那个曾经喜欢的女孩一样了,都是辍学的人,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去远方,东,南,西,北,变成认识的人口中一句轻描淡写的方向。

有些人是被迫走的,有些人是主动走的。蒋小雨是被迫加主动,最终离开了那个活了十六年的家乡。

十六岁时,蒋小雨第一次与警察叔叔打交道,是因为他要告诉他:那对一直以来靠买卖家禽的农民夫妇,在一次交易的归来途中,遭遇车祸身亡。临死前,蒋小雨的母亲怀里还抱着一个本子——存折本。

蒋小雨变成了一个孤儿。一个彻彻底底的孤儿。他在葬礼上大哭了一场,像一场创世纪的大雨洒在一个忧伤又脆弱的村庄里。不久后,蒋小雨就离开了家乡,带着母亲留下来的存折以及父亲母亲的事故赔偿。

蒋小雨的第二人生从那个时候真正开始了。

有些人只经历过一次人生,带着父母、朋友,在城市的林荫道上往前走,日出日落,朝九晚五,一切如常,偶尔的火花或雨滴放在整场生命的镜头里,根本不值一提,总之他们是安然若素地过完了一生。而有的人,可能会经历两次生命,或者三次,四次……一次生物意义上的出生,一次哲学意义上的重生,或许还有无数次生命意义上的轮回……

蒋小雨的重生,开始在他一点一点丢失了生命最开始就自然拥有的东西之后。现在他的世界,仿佛是被暴雨扫过的街道,一清二白,清清爽爽,是抽掉什么之后的清明与顿悟。

蒋小雨去了西部。他早已忘记当初去了南方自己第一个喜欢过的女孩。

听说失明的人,要么鼻子很灵敏,要么耳朵很超能,蒋小雨两者都一般,最多比普通人优秀那么一点点,但不足以给他生活带来什么有竞争力的东西。他唯一明显突出的地方,是他的嗓音。

他有一副非常好听的嗓音,可以让大街上路过的人回头搜寻这个声音的主人。

有了这副独特的嗓音,蒋小雨在西部靠卖唱为生。

他买了一把吉他,大多数时候跑到地下过街通道里唱歌,有时地点也会变,主要是看心情,当然为了生活的方便,一个月里,总有那么一个高频出场的地方。一个人在熟悉的地方呆久了,总会生出某种安全感和依赖感,哪怕只是用来卖唱。

在地下通道唱歌的第三个月零十七天,蒋小雨遇到了生命中第二个姑娘。

这样说太矫情了,动不动提生命中的第一第二,每天在地下歌唱,路过的姑娘有一沓,还有一沓,但都不是“生命中的”,更确切地说,都是过客,都是路人。真正走进蒋小雨生命里的,被他花时间惦念、思索和幻想的姑娘,周伊是第二个。

周伊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遇见蒋小雨的,但却是在听完他第三十七天唱的歌后才决定搭讪。

“你每天唱歌能养活自己吗?”周伊还穿着白色的校服,褶皱的裙摆把她衬得像兔子一样无邪。

蒋小雨愣了一下,感受了一下眼前的黑暗,说:“够吃够喝的。”

“喝什么?”周伊问。

“不喝酒。”蒋小雨干脆地答。

周伊似乎还想问其他的问题,但又直觉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最后在一片苍茫的意识中挤出一句:“那我今晚请你吃不一样的。”

蒋小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的确很久没有吃到一顿可以安下心来的饭,竟然神出鬼差地答应了。

蒋小雨和周伊这就算认识了,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称为:朋友。

在偌大的城市里,两个陌生的人,称为朋友,原来这么简单,有时只需要一顿饭的功夫;而有时候又太难,每天路过上千次,也没有人记得你的眼睛,是否是个失明的人。

周伊的出现让蒋小雨的生活有了卖唱之外的内容。周伊是个容易心血来潮的人,有时会突然出现在蒋小雨面前,带他去看个神秘的地方,或者什么有趣的事情。

蒋小雨当然知道她是个学生,有时会问:“今天怎么没有去上学?”周伊答:“反正以后都是要离开学校的,又不差这一会儿。”说完就把这话题以一种冷漠且虚空的方式引到了另一个落足点上。

周伊不是个爱读书的人,她迟早要离开那里。蒋小雨心里居然有一种轻而易举的明白,他想起自己十七岁时的命运。想起曾经在心里感叹的那句“有些人是被迫走的,有些人是主动走的。”蒋小雨是被迫加主动,而周伊或许是那个完全主动的人。

她的家人要求她好好学习,不久后出国留学,学成归来,做精英,做人生赢家,做人人歆羡和追求的优秀女孩,做一路散发着光芒的水晶球,做地球上的太阳。

地球上想做太阳的人太多了,然而太阳只有一个,而且是在天上。周伊只想做一个弹球,滚动在草地上,接地气、踏实、自由、安稳。

她是在高二最后的学期向家人摊牌的,彼时周伊的父母和蒋小雨都知道了彼此的存在,蒋小雨悄悄地被裹进了一场无声的战争中,尽管他无心应战,而周伊的父母却是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毕竟筹码不在自己手中。

是的,周伊变成了父母想要赢回来的筹码。

谈判的场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尴尬,不能说哪一方赢了,哪一方输了,最终的结果是周伊要完成高三的学业,当然也要按照原来的计划出国留学,但一旦出了国,人生的方向大体完成,其中的内容就可以让她自己做主了……

她需要做的是完成这场一开始就注定的游戏规则,至于规则完成之后,如何在游戏的里面操控自己的生活,就是她自己的事情了。

只是这需要时间和一场自我与现实的博弈,不输和赢,以及无谓输赢,是三种不同的事情。

蒋小雨在这个城市的卖唱生活依然在继续,但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十几岁少年时期的蒋小雨精瘦苍白,像风中的竹竿。不知道为什么,来自偏远农村的人,要么比大城市的人活得更加生龙活虎,要么就隐藏着一股厄运的力量,在坚强隐忍的皮肤之下。

蒋小雨属于后一种。

十八岁的夏天,周伊正式进入了高三,而那一年,蒋小雨带着自己明显意识到脆弱却有抱着少年般的潇洒的身体离开了西部,继续往前走,东,西,南,北,他是认不清方向的,只能跟着命运的巧合,继续往前走。

以后,每次下雨的时候,周伊都会想起蒋小雨。而每到晴天的时候,蒋小雨都会想到周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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