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父亲”容易生气？

父亲是入世很深的一类人...

来谈谈父亲。

到了二十几岁，再谈父亲仿佛是一件有些尴尬的事情。不像初高中时，在老师范文的指导下，写一篇感恩父爱的文章尚且是一件简单而例行的事，谈不上深刻而复杂。而如今，当你对人生、对生活、对各种大大小小、显性隐性的事物有了更深的理解之后，眼前的父亲不再是作文里的父亲，也不是油盐酱醋茶里的父亲。父亲有了哲学意义，父亲有了出世和入世的质感。

父亲不再是单纯的孝道或煽情。换句话说，当你脱离表面的层次理解父亲，便可以更加深刻地爱他，包容他，甚至，帮助他。

不过依然，父亲这个角色在众多文学作品中还是渲染了相当浓重的色彩。且那些色彩大多和严厉、冷峻、甚至夸张一点儿——残暴有关。我见过描绘父子关系最让人感觉悲凉和孤独的一句是：“我和父亲的关系，不是父子关系，而是人与人的关系。”

某种意义上，这句话几乎是所有父子关系缩影中的一角，只不过所占比例大小不同罢了。

我不知道你们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们的父子关系又是什么样的？我只知道在那些我写下的关于父亲的作文范文里，有我特地感恩的部分。然而在青春的纸张和笔触背后，父亲还有另外一面，更加复杂，更加多面，更加鲜活，更加像他自己，而不只是一个被印象和道德所定义的“父亲”形象。

从小到大，我见过父亲无数次发火。他其实心软人善，一个大男人也在我面前数次落过泪。比如七岁时我们在盐城的车站分别，比如某年冬天的餐桌上突然谈起逐渐老去的爷爷奶奶，比如高中时他来学校看到有些可怜的我。但这不妨碍他天生的脾气冲动，以至于十几岁时我就在想，长大后一定不要找像他一样的男朋友。他对妈妈发火，对爷爷奶奶发火，对我发火，理由常常非常微小，只不过情绪被点燃的速度太快，声音像爆炸一般迅速穿过房间，然后空气仿佛被拉紧一般紧张而凝滞。我从小不喜欢与人争吵，偏偏也是个脸皮脆弱的人，落泪于我是个简单又廉价的动作。所以常常在父亲粗暴的声音下，当面或者躲进房间，沉默落泪或抽搐大哭。然而，过去近二十年所有类似这样的画面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我从不反驳。

因为我反驳失败过，反驳失败带来的悲凉和无力，远远盖过了挫败与愤怒。

如今描绘这些并不是想说父亲是多么不近情理的一个人，而这些描绘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天生敏感，所以伤害来得仿佛更明显些。事实上，抛开父女关系，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人身上的普通特性而已。脾气差，如果他不是一名父亲，那么该是多么平常的事。谁没有个性上的缺点呢？

后来我发现，在我读过的一些文学作品里。父亲的角色一直都是这样尴尬而冷硬地出现在那些字句里，仿佛一提到与父亲的故事，字里行间就多了一些微妙的遗憾和渴求。仿佛是在遗憾着什么，也仿佛在渴求着什么。这遗憾和渴求，每个人都不尽相同，然而也大同小异。

于是总的来说，与父亲的关系，穿梭在“父子关系”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点儿也没有错。

今天早上因为周一道路拥堵，怎么都打不到车，索性请了半天假，在一家面包店的客座上看书。是一本简单的、易读的、年轻而“成功”的作家写的书，没有什么深刻的思想，写的全是生活里发生的事，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才可以在当下引来那么多人的共鸣。对于他写的很多东西我保持中立和观望，唯独对其中一个“父亲”的小故事起了兴趣。书里写和父亲开车去某个地方，路过入口的时候，保安怎么也要收5块钱的停车费，父亲几乎没有什么思考和解释的时间，顿时火冒三丈，与保安吵了起来。其实父亲并不是心疼这5块钱，也不是要理清什么规矩或制度，而仅仅是坚持“不付这5块钱停车费”。并用脾气和争吵来捍卫自己的坚持。于是为了五块钱，父亲可以情绪激昂地与保安吵上半个小时。

父亲为什么容易生气？父亲为什么喜欢争吵？父亲为什么要坚持自己那些甚至称不上是原则的原则？父亲的道理庞大而严厉得几乎等同于他本身。

我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爸爸这么喜欢一点就燃？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呢？把事情理清楚不是更容易平心静气地解决？妈妈说：“你不懂，有时候你爸爸这样做，其实是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家人，不这样，就会被别人欺负。”

我不知道这样的解释能不能适用于所有的父亲。但父亲的确是生活在那样的一种生存环境中。他们大多出生在六七十年代，整个社会状态需要他们依靠个人奋斗，奋斗的内容方方面面，个人安全、温饱、血肉延续是最基本的方面。他们是最入世的一群人，入世的第一条就是要捍卫一些最基本的东西。他们的精神藏在对物质的肉体打拼之下，显得更加不可见，不可闻。就算有一些父亲，比起另外的一些父亲稍微幸运一些，不必为安危和温饱担心，他们便开始捍卫下一轮的东西，即家庭的稳定和延续。所以，子女与父亲争吵的原因，可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也有可能是关涉家庭稳定和发展。

父系社会给了父亲太多责任的假象，父亲凭空承担了许多东西。承担的同时，脾气成为发泄的一个出口。父亲仿佛从孩子诞生的那一刻起，便永远成了父亲。而父亲本人，就是那些个人弱点和缺点的总和。

对的，我们可以说那些是人性上的黑点。于是父亲更容易成为我们批评和计较的对象。如果父亲不是父亲，他会是我们多么讨厌的一个人。

过去二十年，甚至直到去年，我还经常因为父亲的不可理喻而受一些情绪侵袭，那些情绪包括难过，悲凉，孤独，无力和失望。但今年，或许是因为我开始离开校园，独自面对现实冷冽的生存，逐渐在内心练就了平和强大的力量，更加不容易生气，一是因为变得更全面地去理解和宽容生活的一切，二是因为生气将消耗掉太多的力量，使我在生存和生活面前又落下了一大截。而一旦被生存和生活落下，我知道，没有人陪我前进——每个人都不容易。

所以，如今面对父亲的脾气，不再轻易哭泣，相反有了一些力量，可以安抚他火爆的情绪。也因为在这种安抚的力量中，我发现所谓父亲人性上的缺点背后，其实也藏着一种深深的不安全感。

父亲入世太深，父亲冠着父亲的名号太深，父亲的执着太深，因为执着，所以才有脆弱和硬拉起来的强大，所以脾气瞬间点燃的背后，是深深的不安全感。慢慢地，我开始变得比他强大，原因不过是我还没有入世太深，还没有冠以世间的某种名号，还没有充满责任感的执着。我告诉他，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解开这个结，你看，你是不是舒服多了。

父亲说：“不说了，太晚了，我睡觉去了。”

我知道，他的火，已经慢慢降了下来。

让自己安静下来

愿你有能力

世界很嘈杂

路很长，一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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