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年

 

值班的地方有一个来上夜班的老头,总喜欢和我说话,跟我说我和他外孙女长得很像,他身上有一种老年人特有的味道。...



值班的地方有一个来上夜班的老头,总喜欢和我说话,跟我说我和他外孙女长得很像,他身上有一种老年人特有的味道。

在我尚且年幼的时候,这种味道是我爷爷身上长年累月香烟熏袅的味道,也是外婆手上不变的雪花膏的味道。

外公离世比较早,走在我出生之前,发现癌症的时候已经是晚期,没撑过几个月就仙逝。妈妈因此颇受打击,怀揣着即将出世的我连天嚎啕。我觉得这个事件多少铸就了我现在乖戾的性格,但是当下的情形,情绪是一定得宣泄出来的。后来很多时候,我都告诫自己要学会克制,隐忍。不过现在想来,更多时候,情绪需要得到完全地表达,如果自己是当时的她,必然也是会痛彻心扉大哭一场,毕竟是只有这一次机会,再这样为了外公哭泣。

爷爷是浙江人,和爷爷相处的我的童年,还没有明确的地域概念,因而也没觉得他和周边人有何不同,他热衷梅干菜,爱用简单的油盐加点葱姜清炒小河虾给我吃,总在逢年过节烹制年糕片炒时蔬。他对我有种过度的宠溺,以至于唯一一次打我的经历让我记忆犹新,他扯着我的胳膊,脸上的表情凝成一团,现在想想,估计那就叫做心痛。而更多时候,他把我抱在干瘦的腿上,拿胡茬扎我,哼各种小曲,或者和我玩一下午简单的纸牌游戏,说的话现在想来确实有很浓重的浙江口音。外公和爷爷都是浙江人,所以七七八八算下来我爸妈也算是有缘分。

后来,爷爷走了,和外公一样,肺癌,最后化疗的时候实在忍不住,躲在厕所不出来,在里边叭叭地抽烟。爷爷走后许久,厕所里装烟灰的易拉罐都没有被扔掉,落了蜘蛛网,默默立在那里。

而外婆手上的雪花膏,除了夏天,基本串联了其他所有季节,于是它出现在杯口上,外婆拿给我削好的苹果上,塞进我嘴里的白切肚片上。我至今记得的,她换来换去的杯子,永远都是剥了商标纸的罐头瓶,袅袅的热气,夏天冬天都是,缠在收窄的杯口出不去,烫手的玻璃壁就像小时候暖被窝的盐水瓶。而她不多言语,因为也没有其他办法对我好,所以就总是默默去做,在后来不和我们一起生活的日子里,总在我去看她的时候变出一桌好菜,然后她也不吃,看我们大快朵颐谈笑风生,不说话,盈盈笑着。

然后,外婆也走了。

外婆走的那一年,妈妈一下消沉了很多,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那么说话,但我对她说,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都不在了,从此以后你不要对其他人身上期待太多。现在想想也是足够冷血。

现在家里四个老人,唯一剩下的就是奶奶,八十多岁仍然在夏天穿裙子,只不过这两年大不如前,以前琴棋书画,各地参加比赛,书画作品乐此不疲地裱起来各处送,现在也不再执着。我妈一直说我奶奶是一个儿女心不大重的人,说来也是好事,她的状态就是我也年纪大了不想为你们年轻人操心,我也不想给你们增加负担。大概也是出于此,每每我去度寒暑假,奶奶都是悠悠练着气功,喝着各种养生茶,而爷爷则是想尽一切办法哄我开心。所以,我说不上来奶奶身上是什么味道,和素未蒙面的外公一样。我想,外公身上应该也是浓厚的烟草味,奶奶的话,可能就是大大小小的中药丸。

老头新买了6plus,得意洋洋把玩着,然后锁住屏幕看向我,他说小刘,你多久回一次家。我才发现,我嗅他身上的这种古旧味儿,闻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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