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里连点油星都见不着,她却把整块油布丢进了水塘里

 

“天哪,这种日子,叫人怎么过下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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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乱和灾荒交辗好几个年头了。在北方广大的乡野里,不管是哪一座城镇乡庄,家家户户,全被辗得干干净净的,真可说家家无草,户户无粮。

在牛家庄附近一带地方,旱灾是打头年秋天闹起的,整整一秋没见雨水,早秋、晚秋的庄稼,全被日头烤焦了,弄得颗粒无收。到了冬天,田地到处龟裂着,无法开耕点种麦子。眼看着来年又是荒歉,家家户户都愁坏了。

“天哪,这种日子,叫人怎么过下去啊!”

牛甲嫂从小就没缺过粮油,回想她在娘家做闺女的时候,家里开着一座偌大的油坊,甭说人吃油像吃水了,连拉油碾的骡子吃的都是冒油的豆饼。现在呢?别说油了,连吃的都快接续不上啦!地窖里的红薯、薯干,存粮极有限,留下一点玉黍蜀和高粱面的人家,把它看得比金子还要贵重,若不遇上稀客,连杂粮都上不了桌。平时吃的不是饭食,一锅清水,煮些红薯或是薯干,再打些晒干变黑的薯菜下去……那就是早年的猪食。有时换换口味,吃麦糠和捣碎的榆树皮,那可比猪食更等而下之,但能有这种吃法,已经算是中等人家了。

前庄魏癞子一家五口人,连麦糠和薯叶都吃光了,魏癞子便捡些砂石,捣烂了吃石粉搪饥,结果一家老小都得怪毛病,腹胀便结,拉不下屎来,疼得捧着肚皮哼哼,邻舍想出个笨方法来治他们,要他们光着屁股,反翘着,使耳挖慢慢的朝外挖屎。

听说还有人饿疯了吃烂泥的。

这时候,牛甲嫂的娘家弟兄来看望他们,捎来二斗玉黍粉,一瓶油豆,说这点粮食是费了天大的劲儿张罗来送给他们救急的。东西虽然不多,但这份雪中送炭的情意让牛甲嫂两眼都湿了。俗话说得不错:宁在饥上得一口,不在饱时得一斗。这两斗粮粉和一瓶油,在早先根本不算什么,但在这种要命的时候就是能救命的宝物了。

她精打细算着,转眼就要过年了,过年时,她得抓点玉黍粉,煮一餐玉蜀黍和薯干稀饭,另外,倒点儿油炒一盘黑薯菜当菜,好歹让丈夫和儿子解解馋,余下的黍粉要吃到春暖时节,接得上田里的野菜,而那瓶油,至少要吃到来年春季。

牛甲嫂计算得很仔细,可是同村还有许多户忍饥挨饿的人家,这些平时守望相助的邻舍,听说了牛甲嫂的娘家送了食物和油来,便过来商量着相借。大伙儿都是好邻居,有饭大家吃也是应当的,牛甲嫂不能板起脸孔来拒绝他们,便和丈夫一商议,决定匀出一斗玉黍粉和半瓶油借给村里的邻居们。借粮是论碗计的,有人借一碗,有人借半碗,借油呢,只好论酒盅了,有人借一酒盅,有人借半酒盅。别看半酒盅的油还不够一口喝的,把它倒在丝瓜穰子上,拿它擦擦锅底,给食物沾上点油味,足足够半年用的。

过年了。

没有鞭炮,没有锣鼓,只有粗糙的纸红土对联和挂廊,略微妆点出这个曾经喜气洋溢、热闹非凡的节日。由于天闹大旱的缘故,年间没有雨雪,人们便端着碗,坐在朝南的矮檐下面,一面吃着清得照见人脸的稀汤,一面晒着太阳。

牛甲嫂准备的年饭该是全村最丰盛的了。她煮了一盘子油炒干薯叶儿,拌了几滴油的红白萝卜丝,四个黍面蒸出的窝窝头,一盘薯干,另外就是黍粉薯叶和红薯混煮的稀饭。

葛二婶嘴馋,到牛家去拜年,赖着身不动,吃了两筷子菜,啃掉半个窝窝头,喝了两碗稀饭,咂着嘴唇出来,对邻居们形容说:

“今儿我总算在牛甲家里润了肠子啦!你们不知牛甲嫂在那菜里放了多少油?至少有半酒盅的油,吃得人一心油,一直漾到脖子上来。”

“牛甲嫂一向是舍得的。”李三婶说:“她是油坊的大小姐,早年在家里吃油像吃水一样,如今虽然光景不同了,但要她改掉那份大户人家小姐的脾性,可没那么容易吧?她丈夫牛甲也管不了她。一盘菜就用半酒盅的油,简直是太浪费啦!”

妇道人家舌头长,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大家也许都穷得吝啬了,都觉得牛甲嫂不懂得省俭过穷日子,甚至于村里的老人们还把牛甲叫来着实教训了一顿,要他好好的回家管一管媳妇。

牛甲和牛甲嫂夫妻俩原本是很恩爱的,但现在牛甲也是穷伤了心饿昏了头,竟真的听了邻舍们的话,认为老婆不省俭,回家着实把牛甲嫂埋怨了一顿。

“你娘家送来的一点粮和油,照理你有权处理,但吃完这批粮,还会打天上掉下粮来?苦日子长着呢,你这样浪费,日后咱们一家人真会最先饿死。”

“我这只是为着过年,给你们父子俩解解馋。”牛甲嫂酸苦的说:“谁说过,人的肠子若是多时不沾油,就会变薄变脆,跳跳也能跳断掉的。”

“听那些瞎话!”牛甲说:“草肠子就是沾油也不能沾太多,半盅炒菜的油,会使人吃坏肚子的。”

“好吧。”牛甲嫂掉下眼泪来:“你叫我省,日后我尽量学着省俭就是了。

日子朝前过下去,一阵雨落过,旱象是消除了,但饥荒仍没消除,人们一大早就挽着篮子出门在野天荒湖里抢着挑野菜,也有许多人到野溪里去捞取浮萍草当菜吃的。春浓时分,野地上百草齐茁,人算是有点熬头了,但还是没有油吃,牛家庄里大多数人有半年没吃过一滴油了。

“人没有油润心,真是不成啦!”葛二婶手摸着胸口,叹说:“心里空空的,潮了一大截,总是呕酸水,不知熬到哪一天才能有油吃呢。”

“真要有那一天。”李三婶说:“我会舀着油,一口气喝它三大碗,润心润肺,死了也值得。”

这些话可不光是嘴上说说,牛甲嫂明白大家都渴望着喝油,她的舌尖奇苦,舌缘和唇角早已干裂了,那种不痛不痒麻麻木木的溃疡,正是长期没有油吃造成的。

也许是长期饥饿过度的关系,原本很健硕的牛甲病倒了,嘴张着,眼瞪着,眼神涣散,眼珠子灰黯无光,呼吸也变得软弱无力,常常哑声呓语着:

“油……油……给点油我润润唇罢!”

凭空的哪儿来的油呢?牛甲嫂虽没倒下来,也虚软得快支撑不住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一天晚上,她又失眠了,突然听到外面“吱——唷——”“吱——唷——”的声音一路由远及近响了过来。她耳朵一激灵,这个声音对她来说太熟悉了,她在家做闺女时每天都要听的——这是推油车的声音。

“奇怪……”她自言自语的说:“现在还会有推油车打这儿路过吗?”

一阵脚步声走到了他们家门前,“咚咚咚”一阵敲门声。

“对不住,请开门啦!”敲门的高叫说。

“谁呀?”牛甲嫂回应着。

“推油过路的。”门外的声音说:“只是想架起车来歇一歇脚,向您讨瓢水喝。”

牛甲嫂起来拔闩子开门,月光照在门前麦场上,果真有一队推油的鸡公车放列着,她数一数,一共有五辆车,十篓油,连拉车带推车的,有十个汉子。

“老天,你们的胆子真够大的!”牛甲嫂吃惊的说:“这儿荒得半年不见一滴油,北边更是荒得紧,人见到推油车都能扑上来硬啃掉,你们不怕有人劫油吗?”

“饥荒熬人,又有什么办法呢?”领头的一个半老头说:“咱们都是拖家带眷的庄稼汉子,被逼得没有活路了,只好结伙推油走险,图个厚利。谁想劫油,咱们就把命拼上,人若不是没路走了,谁会来图这种枪尖刀口上的利呀?”

牛甲嫂椅着门框,微微摇头叹息:世道艰难,不管是待在家里熬荒还是出门寻出路,都一样的不容易啊。

她给推油汉子们盛来了水,推油汉子喝了水,吸完烟,向牛甲嫂道了谢,送给她四五个黑面粗馒头,又推着油车走了。

推油汉子走时扔下了一样他们不要的东西,被牛甲嫂捡着了——那是一块擦油篓的油布。那块油布看起来很肮脏,粘沙带土,黑糊糊的,但布上沾着很多能拧出来的油。牛甲嫂如获至宝,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她怎能不高兴呢?“油,油,给我一点油润润唇罢!”她想到躺在病榻上的丈夫的呓语,心里泛起痛苦的哀怜,现在总算能给丈夫一点儿油味了,但转念,牛甲嫂又想到了许许多多和丈夫一样饿得倒下去的邻居们,不禁又愁苦了起来。

牛甲嫂拿着几个粗面冷馒,到房里去先替牛甲擦擦嘴唇,然后,把油布放在他鼻子前面晃着,让他闻那喷香的油味。

说来也怪,原本昏迷着的牛甲,一闻到油味就醒了,无力却兴奋地说:

“油!哪里来的油?好香啊!”

牛甲嫂说:“刚才有一队推油车经过这里,他们还送给咱们几个粗面冷馒呢。我这就去替你煮一大锅油汤,蒸一蒸馒头,包管你有一餐饱饭落肚,病就好啦!”

说完,牛甲嫂打火生起炉火来,把冷馒给蒸上,又烧了一大锅滚水,把那块油布剪下了一小条扔进去,一剎时,满锅都是油花儿,一屋子都浮腾起喷香的油味儿了。

牛甲的病是饿出来的,两个粗面热馒和一碗油汤下肚,人就坐起来了。

“我寻思着。”牛甲嫂说:“咱这一块油布也救不了许多人,不如给大家一个念想吧!”

“就这么一小块布,怎么留念想?”牛甲问。

牛甲嫂没说话,第二天一大早,她把大伙儿叫齐了,一起来到村前的水塘前。

“我这有块油布,上面沾了不少油。”牛甲嫂的油布一拿出来,果然油香四溢,村民们都忍不住地使劲嗅着那味道。

“我把它扔在这个水塘里,平时大家都吃这水塘里的水,也就相当于喝油汤了吧!”牛甲嫂说着,把油布往水塘里一扔,果然水面上立刻就漂起了油花。

村里人见着这油花,仿佛真的有不少油水已经喝进肚子里去了似的,顿时觉得心里热烘烘的,精神了不少。

“村前有个大油塘。”全村人就靠着这汪泛着油花的塘水支持着,居然又熬过了一个荒年。

下一年开春的时候,荒情渐渐地好转了,家家户户都能有点余粮,也有闲力去种点榨油的作物了,久违的油香味又回到了村子里,村民们这才仿佛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村前的水塘被大家叫成了“油布塘”,牛甲家的那块油布也仍然时常被大家提起,成了全村人的救命布。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那样一小块油布扔进水塘里去,真正能喝到肚里去的连点油星都看不到,但他们都愿意相信,彼此内心里互帮互助的意愿是真实的,无论岁月再怎么艰困饥寒,只要有这种善的意愿在人心里萌芽,这世界上的人就不会完全绝望,也不会真正的孤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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