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上海地铁做着精英梦

 

没有信仰,我应该挤不上早高峰的上海地铁。...



晓晴话

                   送给挤过地铁的你
文/李晓晴
1
没有信仰,我应该挤不上早高峰的上海地铁。

换乘的时候,我没有看方向,去了人多的一边。多年的经验告诉我,这样准没错。

从成为毕业大军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去哪,哪儿人多。这么想好像太抬举自己了。应该是哪儿人多,我就会去哪。那个叫啥“全世界路过”的片子,看到男女主角在地铁里畅谈的画面,我老泪纵横。凭什么人家能在地铁里跳舞翻跟斗,我们只能在地铁里泡澡蒸桑拿。

早晚一次人肉浴,蒸在汗水与呼吸中。

毕业五年了,出租屋换了几间,地铁线路换了几次,依然逃不过在陆家嘴前后下车的厄运。作为一只苦逼的金融精英,西装革履、提着公文包、踩着高跟鞋、画着浓妆,出现在公司前整理好路途上的狼狈,假装神采奕奕地开始一天的工作。

好像这样就能忘记掉落在地铁里的一地尊严一样。

忙到晚上八九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出租屋。为自己泡上一杯咖啡,打开苹果电脑,坐直身板开始敲键盘,拉着复杂的Excel表,画着精致的Slide,文件夹里躺着写不完的尽调与投资报告。

不过,伴着咖啡升起的苦香,一股自我认同的精英感总能油然而生。

奋斗的日子不就该是这样吗?

地铁里,有不少穿着随意,背着廉价皮包的老少,也有不少西装革履或是妆容精致的男女。可谁都动弹不了,被束缚在左右隔壁的夹击下,阿玛尼和森马完成着长途跋涉的亲密接触。

我旁边的一男一女在很大声地聊天。

女的说:“他说好给我涨工资的,我想着都涨工资了那就好好干呗。辛辛苦苦干了两个月,昨天跟我说新调来的,工资的事都不能立马调整。这不是摆我一道吗?”

男的说:“那你直接去找XX,跟他挑明了。必须把这事抖出来,不然就你一个人吃亏。”

女的满脸委屈,隔了一会没说话,然后抬起眼皮说:“算了。我才调过来,地位还不稳。”

我听到这,开始打量他们的身份工作等等,仿佛在划清界限。为了工资才好好干,真没主人翁精神!我们这些整天熬夜加班的人,是在为祖国金融事业添砖加瓦的信念奋斗好嘛。

“陆家嘴到了,请从右边车门下车,开门请当心,注意脚下安全。”

这站下的大多是西装革履、衣冠禽兽之流,我熟练地借势下了地铁。身旁突然冲出了一个跌跌撞撞背着书包的大学生模样的妹妹,一脸狼狈与无助。我眼前闪现出八年前的画面。
2
大二时,我找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实习。第一天,我向班上的时尚达人请教了化妆与着装。化了惨白的底妆与大红的腮红,穿着一身紧身西服,将头发打理得柔顺黑亮,在镜子前满意地欣赏了很久,导致出门迟了。

风风火火赶到地铁站,两班手扶电梯都是向上运行的,却空空如野,人流都挤在了楼梯上,匆忙向下小跑着。两侧的站台完全是两幅景象,一侧队伍排的老长,另一侧空空荡荡。这时另一侧空荡的车厢正疾驰而去。

我真想被带走,但注定要做和绝大部分人去往同一个方向。

等地铁的时候,我无聊地盯着玻璃门里面颜色鲜艳的广告灯箱,胡歌要陪小孩学英语,薛之谦在吃妙脆角。

我痛心疾首地摇摇头,老干部一般念叨着,一烂大街就难保初心。为找存在感,只能借不粉红人表示自己的清流身份。

地铁来了。这么个小站一般没有人下车,大家直接一拥而上。我摆在队伍的尾巴,眼睁睁地看着地铁边缘连一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一位踩着黑色高跟鞋,穿着西服紧身裙的阿姨熟练地一脚踩在0.1平方米的空隙处,使出全身力气往后一怼,人群往后蠕动了几厘米,她气定神闲地转身面向车厢外,一手护着包,一手掏出了手机,等待地铁门关上。

我一看手表急了,第一天呀,要是迟到老板不要我了怎么办?好不容易死切白咧讨来的实习啊……于是,我想效仿彪悍阿姨,一脚跨上了地铁,可又不想踩到人,完全使不上力气。

正着急着,地铁里的人群开始骚动,“我要下车!让一让,让一让!”的声音传来,吓得我把刚伸出去的一只脚缩了回来。我向里面张望,一个身材矮小穿着旧牛仔外套的大叔夹在人群里面努力挣扎着,像一条被黏在了沼泽地里的鱼。

我又瞄了一眼彪悍阿姨,她低着头漠然地看着手机,岿然不动。这时刺耳的“嘟嘟”声响起,地铁里的人更加面不改色,一副不是我们不让是车要开了的无奈神情,我在外面看的尴尬症都犯了。

等换乘二号线时,人流又一次惊艳了我。我看了一眼刚刚驶走的车厢,心里凉了半截。

挤上地铁,目的地是东昌路。陆家嘴站到达时,我拼命抓着扶手,身体却被一个劲地往外扯。身旁一个身材臃肿的大妈卯足了劲向前冲,我被她丰润撅起的屁股一顺,完成了360度完美转体。等人群流光,我感觉自己就像一面小红旗,摇曳飘荡在十二月的厉风里。

“小白菜呀,地里黄呀。……”

我给自己配上了音乐,又一站后,逃离了二号线后的我,就像经历了一场劫后余生。

此时我已经迟到了一刻钟,我不顾书包的沉重,没命似的跑了起来,等赶到办公室,老板看着我,笑了。

“路上辛苦了吧。”他这话一出,旁边的人都伸过头来望着我。我也低下头看自己,只见西装扣子大敞着,原本塞在裙子里的衬衣如今一半露在外面,裙子也是斜的。我疾呼“抱歉”,把书包扔下就开始寻找洗手间。到了镜子前,我自己也笑了,原本工整的发型此刻成了鸡窝。

我想象自己西装革履指点江山,可现实是蓬头垢面低声下气。

八年前,我实习的第一天,地铁为我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成人礼。告诉我,我在跟多少人竞争着生存空间,从一天最早的交通工具开始。
3


八年后的如今,我熟练地把裙子挪正,把头发捋顺,踩着高跟鞋,挺胸抬头地走向了公司。

我们老板总是来得很早,其他到了她这个级别的头儿都开车来,她却总是坐地铁。她是个大龄单身女中年,家也是外地的,一个人在上海打拼,过得较为节俭。

我总是在想,再奋斗十年,就可以不用挤地铁了吧?但看看她,仍有点没底。

同事们喝酒的时候都说她是没本事,真厉害的角色都用耗在路上的时间去挣钱了。唉,单身女中年就容易成为茶余饭后的遐想。

老板扔给我一摞资料。

“跑一趟临港,做这个项目的尽调。”

我麻利地去拿脚边的行李箱,随时而来的出差待命我早习以为常。

“不用,临港就在上海。”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真没听过这个地名,尽管我已经在上海待了快十年。

十六号线地铁上人不多,座位的构造跟火车很像,车窗外大都杳无人烟,不像是在城市里穿梭,将一车人带向了这座城市的边缘。

我心想,这儿虽然偏僻,但地铁不拥挤,竟然还有座位,真是个世外桃源。车窗旁有没撕干净的卖房广告,“新临港城,地铁沿线,周边建设起步,升值潜力大,许孩子一个美好未来”。

看到房产广告,有点辣眼睛。地铁延长线周边的房价比靠近市中心便宜很多,可近几年一直不温不火,以前许下的开发愿景,政府却没心思管,房价是涨得快,但只有市中心才蹭蹭往上蹿。

以为捡了便宜,到头来发现,只有资本才有话语权。这么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地一想,我感觉舒坦了一些。

我眯上了眼睛。昨晚又熬夜加了班,晃晃悠悠的地铁让我有了睡意。尽管今天调查的公司资料还没看。

这时手机接连响了起来,是没有老板在的工作群炸锅了。

「月底要评优了。」

「听说这次优秀员工可以涨工资。」

一看到涨工资,我便开始盘算,兴许可以把租的地方换近一点。于是打开公文包,想掏出资料翻看一下。

在去掏资料的刹那,我恍惚想起了今早那对谈论工资的男女。突然不想刻意认真工作,不然不就被当时的鄙视打脸了么?

但转念又认了怂。

唉。要不是因为高工资,谁会熬夜到那么晚?我何必非得装清高。主人翁心态最强的创业者,呕心沥血的很大原因不也来自对公司钱景的畅想嘛。谁又跟谁有多不一样呢,不都是有七情六欲每天要吃口饭的人嘛。

在心里暂时脱下精英的面具,我与自己和解了。开始看资料。

因为晚了,我在附近住了一宿。第二天清早乘地铁回单位。

眼前的景象却惊呆了我。
4
这里地铁早高峰的气势一点也不比市中心弱,昨天原来只是假象。我老老实实地开始排队。但因为地方不大,队伍排的乱七八糟,晚来的人反而都涌向了前面。

“你好,我想问一下,16号线车厢都是这么短吗?”

我回头问站在我身后排队的姑娘。

“嗯,是这样的。”

“人也太多了吧。”我嘟囔道,想起昨天大中午时候的幸福光阴。

“早晨嘛!今天还算好的呢,我昨天被挤成肉饼了。你住哪呀?”

我住哪?我没懂她这样问我的意思。

“这里房租便宜,所以大家都到这里来租房子,然后去市里上班。”

我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回话道:“我不住这,来出差。”

姑娘听了之后点点头不说话了。

可我却突然想到了一堆线路,去闵行的五号线,去嘉定的十一号线,去张江的二号线,去外高桥的六号线、去松江的九号线、去金山的铁路……

我曾抱怨过这其中的某些线路,为何地处偏远还人满为患,却没想过大城市不只有市中心的灯红酒绿,也有城市边缘的夹缝求生。我真是幼稚。寸土寸金的上海怎么会有世外桃源存在的余地呢?只有为了生存而反复考量出来的性价比罢了。身前排队的是一对情侣。女生一直在说单位里的事,浓浓的外地口音,说老板之前只让她看照片顺不顺眼,现在开始让她看简历上的文字了。我饶有兴趣地听着,看来是个刚入职的新人。她话里透着兴奋,脸上微微泛着红光,眼里含满了向往。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同事打来的。

“一会就回来了。有什么要紧事?”

“……”

“估值才十三个亿,那客户不得跳起来?”

我叫喊完才连忙左顾右盼,想看看有没有人注意到我。果然,有几个大叔向我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有些得意,感觉自己和周围人有了区别。挂了电话,我仍是拥挤大军里的一员,却觉得脚底生风,有了鹤立鸡群之感,好像那十三亿是我的一样。

其实,我可以不用叫那么大声的。又不是大事,改几个指标就能把估值提上去。

左边站着一个姑娘,手里提着一个大的麻布袋子在打电话,我仔细听去,是蹩脚的普通话,还有哭腔。

“厕所我们清洗了两遍,怎么还有问题呢?已经全部做完了,不能退钱的。”

我看着她的打扮,心里猜测是不是钟点工之类的职业。

“估计是走的时候又踩脏了。我今天做完这家再去给他家厕所免费做一次吧,别退钱行吗?昨天出工的有三个,不能一个个找人要回来啊!”

我突然生出些同情。

这时又有一大波人进了站台,我小臂被一股力量袭击,一个踉跄,手机从手里跌落。我只得弯腰去捡,在地上摸索了半天才够到。手里的包又重,裙子又紧,我艰难地捡起手机,起身时,已是面红耳赤,头发掉在了眼前,狼狈不堪。原本站立的小小方块又被挤压了,只能和前后排队的人贴得更紧。

我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为自己的同情羞耻。我有什么资格趾高气昂施舍怜悯?难道我和她有很大区别吗?如今不也一起在这等地铁?

只要是进了地铁站,就像进了澡堂,所有人都被扒去了优越感与虚荣心的外衣。如果心里还穿着,那就是皇帝的新衣了。

想到这我不觉红了脸。每个加班的夜晚,那没来由的精英感,自以为处在社会阶级偏上层,想要普渡众生,需要用一堆仪式感般的行为加以标榜,终究只是为了自欺欺人支撑下去罢了。

我们都不过是在这个大城市里打拼着的沧海一粟。

车厢这个时候驶来,我艰难地跟着大部队向前蠕动,最后战战巍巍地立在了最边沿上,然后熟练地转过身来面向车厢外没挤进来的人群。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成了多年前看到的那个阿姨。

我和站在车厢外等待下一班地铁的人面对面站立,距离很近。里面人头汹涌,外面人山人海。我即将被带去的目的地,也是他们即将去的,只不过先先后后,更更迭迭。空间和时间都在地铁的穿梭中模糊了界限。

这时,车厢与候车地面间大大的沟壑就在我脚边,我向下看去,是深深的黑,便痴迷地呆住了,竟有一种跳下去的冲动。那儿,应该一点也不拥挤,那儿,应该没有这样那样的人情冷暖吧。

车门过了好久才“嘟嘟”响起来提醒快要关闭。

突然,不知从哪里杀出一个彪形大汉。我一手护着公文包,一手捏着手机,根本没有支撑点,彪形大汉从我身旁撞进了车厢,我虎躯一震,整个人滑了出去,在车门关闭的瞬间,朝那个车厢与地面间的缝隙跌去。

那个缝隙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我像是跌进了一个无底洞。我仍紧紧抓着公文包,失重感和极度的恐惧涌向了我。难道要见不到爹娘了吗?他们会哭成什么样?生死存亡之际,至亲成了唯一的念想。

我一直跌一直跌,感觉身体变得越来越轻,脑袋里像放映电影一般回顾着自己挤了八年地铁的历程。恐惧感渐渐消失,竟有了些释然。

人群被车厢带走了。

第一次,我去往了不同于人群的另一个方向。
5
枕头湿了一大片,全是我的汗。头一次感到寝室的床板太硬,咯得我脊背生疼。

我抬手按亮了闹钟,才四点,下铺投射过来隐隐的光。

“哎,你没睡呀?”

“看会视频。你咋醒了?”

“做梦吓醒的。”

“梦到啥了?”

“八年后,我从地铁掉下来了。”

“啊?你没病吧?八年后还挤地铁,太没志气了吧?”

“那咋办,我梦到老板还挤地铁呢!”

“你下次换个梦,做梦还不知道对自己好点。还不睡?明早不有个实习单位要面试吗?”

“哦。”

我翻了个身,睡到了不湿的那半边枕头上,闭上了眼睛,很快又睡着了。继续我的大城市精英梦。

那个梦竟然续上了,我仍在无底洞里下坠着。

我想着,算了吧,就当是一场逃离,终于有一次,我的终点不再是陆家嘴了。

但奇怪的是,身边竟出现了掉落的人,而且,一个、两个、三个……渐渐多了起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我感觉身边的空间在一点点收缩,直到我已经夹在了一男一女之间,脚下踩着圆圆的头,头上顶着硬硬的鞋。

夹在人流里,我感觉自己的流淌轨迹歪歪扭扭,曲曲折折,已不再是自由落体运动。

身边的人都神色匆忙,有的低头看手机,有的在讲电话,还有人熟练地在人群中漂移。

我看呆了。

突然,我觉得自己被一阵力量托住,停在了半空。一阵广播从我四周响起。

“陆家嘴到了,请从右边洞门出洞,出洞请当心,注意头顶脚下安全。”

END OR NOT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如有雷同,不胜荣幸。

又是一气呵成的满纸荒唐言,你不会真的仔细看完了吧?

放心,就是个梦,上海地铁再瘦也掉不下去。也千万别去跳!!!

兴许晓晴现在不该在这码字,应该更加努力地去实习,将来去一家土豪公司,报销每天来回的打车费,我的理想真是高远,睡着都能笑醒,哈哈哈,哈哈哈。

“无底洞”是在向仙剑一致敬,看了湄公河里越来越好的彭于晏,也怀念起曾经深情又呆萌的唐钰小宝来。

说不定,未来真有这样的交通工具呢?

当社会逐渐各司其职,把人从有棱有角的个体变成可以被打包传送的听话的液体,这样社会运转效率不是更高了吗?工具可以被人利用,也可以同化人。

看着一列列车厢来了又走了,成千上万的人上了又下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铁轨交织着一眼望得到尽头的生活。

大城市的精英梦,在列车的疾驰中,磨平了棱角,惹上了尘埃。几年后、几十年后的自己,上班路上,已然尽收眼底。即便奋斗了十年的我不用再挤地铁,不过是换了个交通工具,堵在南北高架上,换一种拥挤的形式罢了。

我在上海地铁做着精英梦。心疼梦里,都逃不出宿命。

如今的碎碎念是才华撑不起野心的埋怨,看到非典型985学生过成那副熊样子,我们开心一笑,自己也不太差嘛。

对,不仅见不得人好,还原谅了平庸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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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得挤地铁怎么办呢?你可以像晓晴一样竖着耳朵听人间百态呀。或者拿出手机看「晓晴话」里的文章,既涨姿势又解闷。

上一次这样写好像是王宝强离婚的时候,写了个叫《阿根的故事》,晓晴偏不放链接,各位看官想看可以去「晓晴话」历史文章里翻呀。或者在公众号后台回复:阿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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