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听莫扎特的小鸟们

我按下唱机的播放键，如果响起的是莫扎特，那十有八九它们会在巢内巢外放开嗓门大声叫好。小鸟以为莫扎特发出的是自己的声音，作曲家又兼代言人，此时真不知庄周是蝶，抑或蝶是庄周…...



我按下唱机的播放键，如果响起的是莫扎特，那十有八九它们会在巢内巢外放开嗓门大声叫好。小鸟以为莫扎特发出的是自己的声音，作曲家又兼代言人，此时真不知庄周是蝶，抑或蝶是庄周……

我家的东面是书房，外边连着半方小阳台。往回走，穿过门廊，西面就是亮堂的客厅，音响在这里长时间预热着，随时可以开机。大大的落地门外是宽敞的平台，那里种满了花木藤蔓。

几年前，东边书房分体空调室内机的背部被一对小鸟相中，它俩在那儿搭了个窝。顺着冷气管的洞口钻进来，狭窄的空间对它们来讲已经足够使用。每天衔些树枝草秆回巢垫厚底部松软床铺，谁知一大半都跌漏在书房的地下，发现后我找了两条薄木片塞入机底，帮它们补实了空当。自此每年入春开始直到天冷，它们都在这里安家生息，然后去了又来，家庭成员稳定增长。当然打那儿以后，为了不干扰它们，书房的冷气拔了插头，再没有开过。

每天早上，西边悦耳的鸟鸣，雀儿细声地叽叽喳喳，叫醒梦中的家人。

太阳照到腰了，我按下唱机的播放键，音乐渐渐充满全屋，过一会儿，东边的鸟儿便有了动静。如果响起的是莫扎特，那十有八九它们会在巢内巢外放开嗓门大声叫好，西边的露台也开始有小鸟聚集呼应，随着乐声它们会在棕榈枝间上下跳跃，在水君子的粗藤密叶里找寻声响的来处。麻雀最常见，偶尔会有翠鸟和喜鹊，红色的鸟儿只来过一次，它们的声量大得多，愿意在紫风铃颤巍巍的花簇尖嬉耍。最初几次我还不以为然，后来发现每次出现莫扎特的美乐都能引起小小的骚动反应，心生好奇，有机会就悉心察看这有趣的一幕。这些年关于莫扎特效应真伪的争论不绝，我想大概是有这回事的，要不然怎么连小鸟听到莫扎特的音乐后都表现得不一样了呢？

小鸟确实喜爱莫扎特，喜爱简单优美的《长笛竖琴协奏曲》，长笛与竖琴的问答恰似鸟儿之间的争吵对话。它们同样喜欢莫扎特小提琴钢琴奏鸣曲的一唱一和，喜欢黑管五重奏童趣般的活泼跳跃。

据我留意，它们最喜爱的要属《魔笛》里王子塔米诺咏叹调伴奏的双簧管，和快乐捕鸟人帕帕吉诺随身吹响的排笛，在轻松快乐的唱腔中净化灵魂，在曼妙动人的旋律间散发宽容。我听过许多乐团演奏的《魔笛》，也看过各式版本的《魔笛》影碟：童话版、时装版、现代版、卡通版，反串版，电影版，魔幻版，中国十二生肖版，甚至摇滚饶舌版，这是一出集成奇幻和活力、勇敢同智慧、爱与欲、正义对诱惑、解救并归属的通俗歌剧，老幼皆宜，怎样变幻都好看，真正是长久不衰百听不厌。但是跟我家客厅的《魔笛》相比，那些没有小鸟参与叫好的演出，怎么都嫌不够热闹。

小鸟们喜欢莫扎特之余，还从好多同样动听的乐曲中得到快乐。安德烈瑞欧改编的托塞利《小夜曲》，开头有几句夜莺的歌唱最有磁性，称得上是雀鸟中的帕瓦罗蒂。意大利人雷斯庇基专为它们写的家谱《小鸟》，里面细分了白鸽、雉鸡、夜莺、布谷等标题，见不到这些远亲的面听听描述也不错。香港政府呼吁保护森林防止山火的公益广告就用这段配乐，它们已是耳熟能详的了。接着是老莫扎特的《玩具交响曲》，那是鸟儿们的天堂家园，配器热闹地挤进了画眉、杜鹃、鹌鹑的聒噪，融在弦乐和军鼓、手铃等各式敲击乐器里。芭蕾舞《园丁的女儿》开始那一段特别田园的风光音乐，仿佛看见小鸟飞翔鸭子摇摆，阳光温煦沃野平畴美不胜收。后来听罗西尼的歌剧《威廉退尔》竟发现一模一样的旋律，才知道是前者借用了这数小节太无瑕的段落，这情形有些像写文章的人引用别人的好句子，多出于真心喜爱。韩国花腔女高音曹秀美的法文歌剧选段，简直就是鸟儿们最爱的甜点，一路跟着唱，完了还大嗓门儿嚷着再来一个！

那么贝多芬呢，不听贝多芬怎么能叫喜欢音乐呢？它们也听，我给它们选了些优美的慢乐章，贝多芬最柔情最知性优雅的片断与莫扎特是连为一体不分彼此的。他也为《魔笛》里面那两段小鸟喜欢的旋律写过大提琴变奏曲呢。

肖邦和舒伯特它们会爱听的，但不大听得到，我通常在雨天或是夜晚安静的时候才播放肖邦或是舒伯特的钢琴小曲，那时鸟儿们已经归巢入睡了。

巴赫它们应该欣赏不来吧？崇高又理性的巴赫，连人都要静下心来体会才能得到妙处，没料到小鸟们不畏艰辛不落窠臼，从它们的叫声知道它们喜欢蕴涵深邃的巴赫，听得不亦乐乎。



小鸟爱听莫扎特，因为他是小鸟的朋友。莫扎特认为鸟的歌声极富音乐性，小鸟也以为莫扎特发出的是自己的声音，作曲家又兼代言人，此时真不知庄周是蝶，抑或蝶是庄周。莫扎特曾经表示过，音乐即使表现最恐怖的情景也应令听者愉悦，否则不成其为音乐。小鸟们不害怕放肆的百人乐队，就算声音宏亮，只要好听就照单全收。可是它们害怕缺乏和谐感的现代音乐，现代作曲家大概没有莫扎特那样的爱心与和平思想，他们似乎以用噪音瘆人吓鸟为乐。比如大壁画式的瓦格纳音乐，形式和乐队都庞肿无比，恨不得飞天盈空彩绸炫舞。又或者理查德斯特劳斯动不动就电闪雷鸣钟鼓齐奏，斯特拉文斯基喜好装神弄鬼毛骨悚然，马勒则时而阴沉时而歇斯底里。放这种大场面的音乐小鸟们绝不敢来，噤若寒蝉也可以用来形容被这些音乐吓傻的小鸟。大白天听不到鸟的声音，收敛得如同黑夜来临。

小鸟们吃虫子也吃稻谷，除了上边的古典音乐，它们也接受爵士乐，民乐。它们喜欢人声特别是民谣：黑玛丽、阿伦泰勒、小娟、好妹妹乐队。最近，一曲只有四句歌词的简单吟唱《晚风》让它们听得如痴如醉。

小鸟唧嘎围着音乐撒欢，这让我想起四十年前我和家人也像小鸟一样聚拢在留声机周围轻轻听音乐的情形。我想不起自己是何时开始钟情莫扎特的了，只记得解禁后饥渴的我在放学后满城市飞奔，寻求MBC（莫扎特、贝多芬、肖邦）的作品转借翻录，那时的我不也像一只小鸟，哪里有音乐就扑向那里吗?!

    关注 问道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