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丝】上帝的宠儿

 

“透过音符构筑的栅栏,我看到了一种纯粹的美。”...



“透过音符构筑的栅栏,我看到了一种纯粹的美。”

泰戈尔说:“不要试图去填满生命的空白,因为音乐就来自于那空白深处。”

音乐,无论是出于自愿或是无意,它都贯穿了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也许是擦肩而过的行人的手机铃,亦或是街头倾情演绎的篇章,又或者是坐在家里静静聆听一首喜欢的乐曲。一个个单独看来没有太大意义的音节,嵌套进彼此之后却成为了另一种语言的诗歌,摆脱了文字的肉身禁锢,是真真正正任想象力驰骋的空间,喷薄而出的情感,恢弘的壮阔美景,都囊括在那如豆的音符里。

很长一段时间内,周末早上都会伴随着钢琴声醒来。楼下不知是哪户人家有正在学琴的小孩,尤其是周日早上,有时候是熟悉的名段,有时候是不知名的练习曲,旋律伴随着阳光或是雨声扬起纱帘,心思沉静如水。对于一个钢琴学生,或者说任何西洋乐器学生来说,莫扎特想必都是必经之路。这位在音乐史上公认的天才,只在世短短35年,却留下了22部歌剧,41部交响曲,27部钢琴协奏曲和6部小提琴协奏曲,这还不包括他的即兴创作,以及后期因为没有报酬而只作了开头的曲子。沃尔夫冈•阿玛多伊斯•莫扎特,他的中间名似乎就已经昭示了他一生的轨迹,Amadeus,拉丁文的原意为——上帝钟爱的人,也是这部关于天才与庸才,更常见翻译为《莫扎特传》的电影原本的名字。

➤画面开始于一个寒冷的雪夜。

仆人强行推开高喊着“我杀了你!莫扎特!原谅我!莫扎特原谅我!”的主人的房门,年迈的老人拿着刀,脖子胸前全都是血得躺在地上。

在这个雪夜里,伴随着急促的曲调,老人——曾经著名的宫廷御用作曲家萨列里,被送往了城中的精神病院。

神父于清早到来,衣冠楚楚得穿过光怪陆离的人群,走进优美乐曲漫溢的小房间。

“向我忏悔吧。”神父望着眼前这个愁苦的灵魂。

老人弹奏着不为神父所知的自己作的曲子,终结于才几个音符神父就能跟着哼唱的莫扎特的弦乐小夜曲。萨列里捂着胸口一脸虔诚地说:“他是我的偶像。”

——然后故事,就这么开始了。



“我日以继夜地教授音乐,帮助贫困的音乐家,无穷无尽地工作,那感觉真的很棒。大家都喜欢我,我也喜欢自己。——直到他出现。”

萨列里和莫扎特的第一次相遇是在维也纳。此时莫扎特刚刚摆脱大主教的控制,作为一个自由的音乐人来到音乐之都进行表演。

萨列里满心期盼,他甚至和自己玩了一个游戏,思索着那样惊人的才华,是否会写在脸上,让人能够在茫茫大众中一眼辨认而出?然而他看到的,是一个和女人在桌子下滚成一团,满嘴讲着下流的片段,连自己的演奏也错过开场的男人。那样的失望和震惊直到几十年后依旧能生动得显现在他苍老的脸上,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玩笑。

但这注定是改变他一生的相遇,一切,都在萨列里随手翻开莫扎特乐谱的那一刻改变了。
萨列里比任何人都要早得认识到莫扎特的惊才绝艳,从一开始他就理解他的音乐。但他不明白,为什么上帝要选择这样一个愚蠢的孩子去做他的工具,而不是每天虔诚祈祷奉献一切的自己。他又沮丧又好奇,所以在他服侍的奥地利皇帝准备邀请莫扎特来写一出新歌剧的时候,他给出了和一贯同一战线的国家剧院院长不同的答案,甚至还精心准备了欢迎曲。

但他一字一句斟酌出的欢迎曲在莫扎特手下不过是幼鸟啁啾,他微笑着问他,这里是不是改成这样比较好?只是一个音符起,单调的乐谱染上了生气,乐曲自他指尖倾泻而出,流畅动人得不忍卒听。琴键是他的玩具,而音乐只是他游戏的沙盒,笑声怪异突兀得不谙世事,不知愁苦。这并非出于本意的嘲讽,却让萨列里直面地感受到了与天才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我所要的只是歌颂上帝,他给了我这种欲望,可又使我成为哑巴。为什么,告诉我?”



莫扎特的《后宫诱逃》得以上演,主演正是萨列里最心爱的女学生,种种迹象表明,莫扎特染指了她。这是上帝给我的试炼吗?教我学会宽恕?萨列里心里充满了对这个年轻人的怨恨。他从中作梗,使得莫扎特的作品必须送交对他毫无善意与喜爱的委员会审查才能出演,恃才傲物的莫扎特立马拒绝了。莫扎特的妻子为了挽回,带着原稿前来寻求萨列里的帮助,甚至愿意奉上自己的身体。

“太不可思议了,那根本超越理解。这是唯一的版本,完全没有任何的修正,一点都没有。他只是写出脑中的音乐,一页接着一页,就好像在听写一样。而这是闻所未闻的悦耳音乐,换了一个音符,就不完美,换了一个音节,结构就会瓦解。”

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这样货真价实的令人炫目的才华,让萨列里无可抑制得被吸引,又理所当然得满心绝望。他烧掉了曾经的信仰,耶稣的十字架不再是供奉的对象,他怨恨上帝选择了那样一个自私,下流,幼稚的男孩作为神的代言人,怨恨上帝的不公平,不仁慈,他决定报复,决定去伤害这位神的使者。

从那以后他多次在莫扎特的路上设置障碍,莫扎特入不敷出的生活直到父亲前来也没得到改善。在一次假面舞会上被罚即兴创作的莫扎特大肆嘲笑了萨列里。受伤?愤怒?不,有的是莫大的悲哀,无法反驳,无力抗争的悲哀。这不是莫扎特对他的嘲笑,这是神对他的不屑,对他彻底的舍弃。

之后的一切是那么顺理成章,萨列里雇了女佣去服侍莫扎特一家,刺探情报,泄露出莫扎特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剧目,一无所知的莫扎特还以为萨列里是唯一会帮助他的人。即便做到如此地步,那熠熠生辉的才华还是帮助莫扎特通过了考验,呈现出了这部《费加罗的婚礼》。萨列里坐在剧院里,一边想着如何折磨他,一边不可自拔地沉浸在这美妙的音乐里,这样的矛盾无时无刻不在争斗着。他一边暗爽于不懂欣赏的皇帝只让这部剧作演出九场,一边不屑这不识才华之人,并笑着发自内心地给与了莫扎特最真诚的赞美。

“它使我着迷却又使我失措,我颤抖着,心如刀割,仿佛被这样的美刺伤。当心头已布满伤痕,却仍享受痛苦中的愉悦。我沉迷于这毒药,直到丧失了理智。”

培养了莫扎特的父亲终究还是去世了,鬼魅缠绕着他,连《唐璜》里都带着父亲的影子。没多少观众的剧院里,萨列里却从不缺席,他不会错过任何莫扎特的作品。这样全心的理解,仿佛全维也纳只有他一个人能做到,除了萨列里,在这音乐的都城里,竟无人能读懂上帝送来的这份礼物。上帝之子生活得穷困潦倒,出自他手的精妙歌剧被改编成低俗喜剧,而萨列里为了进一步紧逼他,模仿了莫扎特父亲在假面舞会上的打扮,催促他完成一部安魂曲。

生活的压力还有对父亲亡魂一般神秘人的恐惧几乎压垮了莫扎特,创作安魂曲的时候仿佛生命也在逐渐抽离。他在为朋友所写的《魔笛》首演上昏厥过去,是萨列里护送他回家。看着脸色惨白嘴唇开裂的莫扎特,萨列里依旧故作玄虚地说那个神秘人又来催促了。一晚上,时限只有一晚上。莫扎特口述,萨列里记录,这个晚上他如同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再一次被上帝所眷顾,那些原本无法理解的作曲变得无比通畅,生花的笔尖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也能做出这样优秀乐章的错觉,那感觉太过美好,让人迷恋,直至清晨莫扎特的妻子回家赶他走也不愿离去,这是他离神最近的时刻,却也是他见证神的宠儿死亡的时刻。

➤上帝的信使终是厌烦了这俗世,他要回家了。

“你那仁慈的上帝,他宁可毁了自己的挚爱,而不情愿让一个庸才去分享他荣耀极小的部分。他杀死了莫扎特,却使我活着,折磨我。”莫扎特死后的三十多年,萨列里眼睁睁看着自己江郎才尽,音乐枯竭,而莫扎特的作品却永留于世。一个庸才害死了一个天才,到头来还是自己受尽痛苦。
在莫扎特的第二十钢琴协奏曲舒缓的旋律里,萨列里仿佛一个圣人一般穿过怪胎林立的精神病院,阳关透过肮脏的玻璃,却清亮如同在清晨的教堂,荒诞又难掩神圣。最后又突然响起莫扎特那标志性的怪异笑声,不知是不绝的嘲笑,还是来自天国的救赎。

其实比起庸才对天才的迫害,先时者杀无赦这些感慨,单就这两个人来看,都纯粹得可怕。他们是极其相似的,对音乐的执着和全身心都熔铸其中的热爱,纯粹简单得无需更多解读。只是爱的对立面是恨,由极致的热爱孕育出的,自然也是狂热的恨意。

莫扎特在无数场合都表现出对音乐的投入。他在和女人嬉戏玩闹得正在劲头上时,听到自己的音乐会毫无留恋起身离开,又或者是在恳求皇帝采纳他的剧作时他说:“我是个低俗的人,可我保证我的音乐不低俗。”作为一个从小被当做贵族新奇的玩具长大的人,莫扎特对宫廷礼节这一套是极其厌恶的,他有自己的心气,会拒绝无知的学生家庭,也会大放厥词地藐视以前惯用的神话题材,说那些崇高的神拉出来的也是大理石,冰冷又无趣。但他的特立独行,放荡不羁却没有在音乐中有任何体现,他的曲子都呈现出一种内部的平衡,秩序和完美,即使是简单的旋律也暗藏着无尽的美感,连绵不绝让人回味无穷。所以有人说莫扎特的音乐更接近于神的音乐,就像在剧里他反复强调的爱,戏剧的主题不需要政治这种无聊的东西,爱就是真谛,在费加罗的婚礼结尾的多重唱里,连萨列里也说那是真正充满宽恕的音乐,让在座的人们都能得到救赎,上帝通过这个小子在向全世界唱歌。仔细想想,爱与宽恕,不正是神要传达给世人的吗。即使遭遇诸多不公,一辈子生活在镀金的牢笼里,莫扎特展现出的都是他极为单纯的一面,状若孩童,恰恰是尘世里最为宝贵的,赤子之心。

➤知乎里有一个问题,问的是听莫扎特的时候你们在想什么,得到最多点赞的答案十分简单——真好听啊。虽然简单,但这就是莫扎特,既包含内行才懂的绝妙门道,也能让外行觉得动听悦耳,真的是非常纯粹的美丽,为音乐而生的美丽。

萨列里对音乐的爱也是毋庸置疑的,可以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原本已经站在顶端的他偏偏和太过耀眼的月亮生在了同样的时代,群星的光芒都被遮蔽回让,艺术就是这样残酷又美丽的东西。但是和火靠得太近是会被灼伤的,天才散发的热量就灼伤了萨列里。正因为太过理解对方,既是知己又是敌人,所以更能体会到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填补的差距,永远也追逐不上的绝望,如同被永恒的火焰炙烤,丢盔卸甲的折服和欲壑难平的不甘,这是平庸的悲哀。但也恰恰是平庸,往往是天才的火葬场,因为满腹再多的才华,换不来一顿饱饭,等待的也只有死神的驾临。不是平庸之人摧毁了他,而是平庸的生活摧毁了他。我们常说人生而平等,但其实只是勤奋面前人人平等罢了,正如最开始的时候,牧师满脸慈悲地说着上帝面前,众生平等,萨列里停下原本抚摸着琴键的双手,似笑非笑地回答:“是吗?”

我想,这样热烈单纯的爱着某样东西是极为难得的,太过纯粹的东西会很容易被摧毁,毁灭的瞬间也会来得电光火石,天地骤变。比起天才和平庸之争,我更愿意说这是两颗产生了碰撞的,彼此理解共鸣的心灵,爱着同样的事物,只是用了不一样的方式,落得不一样的结局罢了。

“你们无法接受我的癫狂,只因为它太过美好。我只是一个自由的思想者,一个好事之徒,一个令你们厌烦的人。审判者和检察官们,我毫不在乎你们的审判。”



回到开头那句话,或许应该这样转译吧——透过俗世桎梏的樊笼,我看到了一个纯粹的美丽的灵魂。



PS:所有橙字都来自于音乐剧《摇滚莫扎特》,和电影版是同一个剧本改变,真好看啊,吃我安利啊!其次是艺术作品对历史有所加工,大家千万不要全信。
作者:李紫雯
责编:彭枭
美编:郑晓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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