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龙  鹅毛雪从白桦树落下,盖没了深入林中的小路

 

书事雨落了一夜。从合上书,关灯时起到窗户灰亮,忽然醒来耳朵浸了一夜雨水,像那座石像恋人凝注,轻抿的嘴唇。...







书事

雨落了一夜。从合上书,关灯时起

到窗户灰亮,忽然醒来

耳朵浸了一夜雨水,像那座石像

恋人凝注,轻抿的嘴唇。里斯本,一个花园里

午后阳光,乳白石像舒服极了,逐渐融化

樱色棉麻短衫,安适的气息透过——

蔚空,矮墙,几株圆柏,青草。你静静笑着

“他俩的感觉真好。”

而我打开窗子

又是另一番境象了废墟

地铁走廊,一个盲人在唱歌

他仔细,耐心,咬清每个歌词

试图将每个偶然停步的人,领进歌里

我感到一丝悲凉

他仔细,耐心,咬清每个歌词

像一只乌鸦昂首悲鸣,冷风里

许多人哆嗦着匆促走过,像破墙根下的黄草

而一切安静下来,空旷又冷漠的地铁长廊上

一个陌生人,幸福,渴望死去

所愿

鹅毛雪从白桦树落下,盖没了深入林中的小路

路边长椅,仿若休憩的白鹿,微颔,清眸澈澈

面对树林,你裹紧了红棉围巾,肩披瀑发

已然准备好,将此身埋于人世最干净的地方

昨天深夜,你乘飞机去了国外

我醒于透过秋林的一道晨光,发现

头顶白鹿腾跃

记梦

河面,铁蓝色的水雾向四周流动

树枝结了露珠,红漆剥落的木门亦是湿润

露水不时打在草帽沿边,放鹅的人,恬静

看着两队白鹅,从门里迈出

雾淡了些。它们长颈舒展,相交,低匐

叠叠波纹,细亮的鸣声,和大片日光

从放鹅人的面颊划出

多年后,我常梦见两只露水浸凉的倒影

像白鹅的红蹼,从水雾里抽出

纪念

那是去年秋天,九月份的某天

跟你一起,走遍了学校附近的街道

老旧的灯光,肥厚的树影,一些或慢或疾的行人

陪你不到三个小时

谈话里,你不时微声呵笑

我略显激动,挠起后脑勺——

“明年,是的,明年,一定要给你

一个难忘的生日……”

你大方地笑出声来

颠簸不止的车窗上,聚拢了许些露水

我想起总不能实现的诺言,和

与你相见时总差的一点距离……

轮转

一桶豆面浆,一把铁皮刷,煎锅、蔬菜、酱料

农妇带上这些,骑着三轮车进城

大勺面浆,手腕左转右转,煎锅上

良善的香味,此起彼伏

我满意于自己真实微笑了那么久

一阵阵细雨,浸润着我的老胃病

马兰

冷风吹颤双腿的时候,我常想起

一团橡皮筋,红白格纹。一头绑在枣树干

我撑着另一头,从脚跟移到脖颈,最后举过头顶

我慕羡又焦急地看着

你的面颊真像米粥里,两颗红枣,糯甜——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

那双腿脚,燕尾般,将冬日裁成了一瓣瓣花

“别穿破洞了的裤子,高跟鞋……”,我搂紧

你哆嗦的肩膀。面对马兰花凋落,我也无能为力

归宿

那已过去十年左右了

我打伤了的小狗,又跑回家,安静地

卧到我的脚边

它亲昵地用鼻子蹭着我的手心,又用舌头舔舐

然后,滚翻在地,露出嫩红的肚皮

血丝,汗水,麦秸,苍耳的味道,温热又顺滑

这是纯净灵魂的气息,它裹住了我幼小的双手,予以宽恕

葡萄

黑底红蓝格子衫,是葡萄熟了的味道

入秋起,我循着它找你,像在圆桌周围转圈

松软的,是桌布、纸巾、手套、果皮

掺杂了倏忽的味道,离我不远处,你说

许多树还青着呢,它俩却早早黄透了

那葡萄呢,印象中,你噙住

一颗,坐在我身旁,咬出深秋的响声

鱼竿

秋水铁蓝,清白色的雾弥漫着

藏在麦垛后的鱼竿,也泛白了

水塘在去往小学的路上,一群孩子

喳喳议论,他们的眼睛,骨碌着

像只小水鸭,水里隐没。让人慕羡

我不时偷觑爷爷铁冷的面孔

他把我的手攥出水来,不停的说

五行缺土,不能近水,不能游泳、钓鱼

算命先生给我取了个新名——李坤

是不是因为我藏了那根鱼竿呢

青苔

雨洗的墙角,青苔从石缝

弥漫出,摸上去,像婴儿新生的绒发

院落,凉光洒下,红砖地面上,冒出一株株野草

荞麦苗,荠菜,玉米菜,玉米秧,蒲公英……

这些都能做面汤,奶奶高兴时,把它们放在

小铁盆里淘洗

我心里欢喜,推起小铲,推掉那石面的青苔

或许是我又粗心,漏了一些。奶奶滑倒了

也把那些野菜,带到了坟上

馄饨

在保定,没有手擀面,杂面条,韭菜面叶儿

没有爽口的豆腐泡,豆腐丝,凉皮……

学校旁的小吃街里,一进去就是这些

保定本地的同学,领我到更里面的

一家馄饨店,十几种馅,实惠又好吃

馄饨,记得是在北京,一个小镇上

清晨的微光里,姥姥撅着嘴,骂我不好好吃饭

琴屋

走近夜晚的脚步愣了一下,像

片叶子发觉自己已落,身体卷缩、泛白

房子漆黑,露出两扇半开的明窗,我听到了琴音

白杨,秋虫,和言笑模糊的行人

我停住脚步,倚靠窗下,想与此骨肉相连

就在不久前,我离开了那个屋子,窗台上

你写与我,决定做流浪歌手的书信

该被露水打湿了

神仙

小屋二十平米,檀香四处碰壁

从碗沿,木筷,椅背,缭绕母亲的周身,似绸带

我害怕母亲说她是仙女下凡,尝遍人间苦是命

她说起时,眼神闪烁不可言喻的光亮,手掌颤动

谁看到,都知道她手中一无所有,哪怕是神仙

她愈说愈激动,紧握着我的手,想让我明白

她心里苦极了,头发和眼泪缠在一起

直到歪跪在那尊王母娘娘面前

她像一缕檀香,挣脱了小屋,在我手中

安静、轻盈又湿润

相似

今夜我遇到了相似的月亮

是虫鸣、凉风、摇晃的树影

和静寂的小路衬托着

我依然独自一人,净灰色衣衫,挽起袖口

小路旁缓步,投下好看的侧影

心怀被人钟意的渴望,哪怕是,“那里

该怎么走……”

一株紫叶李下,月光显得异常清透

她是看透了我的心思,一如你,贴近

窗子,眨了眨眼睛

忘记

我还远远没学会忘记

一个静谧的午后,草丛暖和,日光引出了

许多虫鸣,引来她坐在石椅,面色清柔

她目光里已经落下许多叶子

并用年月日一一命名,那些入秋

断了尘世念想的叶子

风吹过来又吹过去,她双脚在草丛上悬着

静静晃动,一直等到草尖褪去日光

落叶,滚过来又滚过去

别指望我会忘记这些

在离她不远处,我的身体慢慢嵌入一片落叶

拾叶

北方入秋时,清晨渐冷

短袖长裤,亲近热腾腾的豆腐脑,油条

递我碗后,她满意一笑

手指在蓝围裙,一番温存

“北方的秋天,凉得很快,

要注意保暖…”,说这话时,那里已落上

一层绵雪,你指给我,窗上冰花如枫

又模仿起北风、落叶声

不久,身子暖和了,她拾掇碗筷,发束

斜垂胸前,“一天比一天冷了,看

那些落叶就知道了……”,油渍味弥散开

这秋期过后,也不知何时再起思念呵

浸透

阴云又一次落进了眼底,缓缓沉下

我想起,许多年前独自走在河边

似乎是我与伙伴走散了,又或是伙伴丢下了我

河岸,树林茂密,风又厚又凉

盖过我踩在枯叶上的声响,和那些清脆的鸟鸣

缓缓流进眼神,安抚着渗出的

焦急和不安

河水这么宽大又有什么用

那只木舟老朽迟缓,已载不动

天空,云朵,飘渺的树林、鸟雀和我

或许,只有那些石头才能享用这河水

我一直看着水波在它们周围,缓缓激荡

忘记了渡河

如今,我还能尝受到孤独的快乐

还能抬起头,顺从阴云在眼底翻滚,浸透

紫叶李

像照亮了的手掌。捂住一束光,在夕晖

打开叶子,落在面颊的时候

我走近你,轻握着它

虫洞两三恰好,如你笑容,手心里舒展着

那时候,对小城大多草木,我还未能熟悉

夏季里,屋后静谧的树林,紫叶翩翩

你抿了一下嘴

一束光悄悄从指缝里漏下

我的手掌暗了,在知晓它名字时候

秋已落了四五片叶子

彩虹

朽败的木门旁,我倚坐在板凳上

眼前院墙上,不时粘住几片黄叶,或是等

两三只鸟雀落下,日光也随后温和下来

小时候,我常以这种方式度日,但

也会对明日抱有希冀,母亲说

当看见彩虹的时候,许个愿,一定能实现

许多年过去了,也许是命中注定

此生与彩虹无缘,每一次雨后,我紧倚着

身旁之物,眼神像儿时一样纯洁无辜

从云间洒落的日光,干净又忧伤

我看着母亲举起了水杯

贴在脸上,喃喃细语



李阿龙,本名李坤,1997年生,安徽临泉人。偶发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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