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眼波难定

 

大学毕业以后,我一直在江南讨生活,却很少来上海。在我生活的城市,原来很有些时髦的女性,为了感受时尚的潮流和购...



大学毕业以后,我一直在江南讨生活,却很少来上海。在我生活的城市,原来很有些时髦的女性,为了感受时尚的潮流和购物,每年都要来上海几次。但是我是男人,吃饭穿衣,向无讲究,所谓的大都市,见识过了即可,真正生活在里头,可能也不习惯。我是地道的乡里娃,喜欢放野屎,在火柴盒垒砌的大都市,腾挪起来,感觉很憋屈。

但是我还是喜欢上海的都市性格,它是我乡村出身的绝对参照,引领着潮流,也标志着方向。费孝通说中国社会的本质是乡土,个人以为只上海是例外。这座因西风东渐面兴盛起来的伟大城市,被西方的船坚炮利唤醒,被迫从乡土面向世界,也艰难地完成了自身的蜕变。从此以后,这个喝着殖民奶水长大的城市,就有了与中土其它城市迥乎不同的风格,人们用海派以为概括。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早晨,天刚蒙蒙亮。一个脸上长满青春痘的西北乡下青年,从上海火车站出来了。没有喷着黑烟的大轮船溯江而上,也没有几乎迷乱了眼睛的霓虹灯。棚户低矮,里巷逼仄。沿着里弄的马路牙子,蹲着两排穿着睡衣的女人。她们曲线毕露,涮着马桶。天色阴沉,空气潮湿,棚屋的小窗里,昏黄的灯火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上海最为艰难。但上海人却总是要刻意表现出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记得有一次,公交车上一对中年夫妻,看到窗外穿着军大衣的高个子男人,就乍乎乎地叫伯方宁(北方人),似乎那个行走在上海马路上的北方汉子,是来自蛮荒世界的珍惜动物。

几十年过去了,突然想起那寻常的一景,就觉得当年公交车上的一对上海中年夫妻,他们固然优越,其实真的很可怜。

那时候还有关于海派的大讨论,一度十分热闹,甚至有过分的妖魔化倾向。譬如上海男人,向来就是京派作家取笑的对象。今天和在上海的老乡驱车浦东,听到收音机里的主诗人说:会做饭的男人好相处。我心里一惊,就觉得这到底是哺育出张爱玲的城市,竟然从家长里短的琐碎中,发现了满是烟火气的真理。

我读书的时候,浦东还是典型的乡下。浦东刚开放的时候,上海一度有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张床的说法。时过境迁,如今看来,也还是烟火气的道理。虽然俗了,但升斗的草民,最好还是斤斤计较地关心自己。

暮色降下来了,都市的夜晚,在灯火中呈现出另外一种景象。我行走在街上,搜寻着养眼的方向。

对面走过来的一位姑娘,她围着葡萄红的围巾,像春天一样芬芳。我希望她那怕乜我一眼,但她太漂亮了,目中无人,径自从我身边走过了。

我想起多年以前的这个季节,我曾经在汉中的褒河边上,向一位拨青头萝卜的乡下姑娘讨要萝卜。冬日里的汉中和上海一样阴冷,拨萝卜的姑娘分明就是《诗经•汉广》里的游女,我却不敢造次。在褒河边拨萝卜姑娘,她的笑颜像太阳,水的温柔让人瑕想,水边的故事,也是关于爱情的故事。《旧约》里以撒的妻子利百加,雅各的妻子拉结,她们在井边,用灿烂的笑容,迎接伟大的爱情。纳兰《如梦令》:

正是辘轳金井,

满地落花红冷。

蓦的一相逢,

心事眼波难定。

谁省,谁省,

从此簟纹灯影。

在上海街头,我听任像春天一样的姑娘在我身后远去,心如止水,步伐坚定。我想起诗人多多89年以后,孤身一人,流亡英国,写了一首《在英格兰》,我只记得其中的四句:

整个英格兰

没有一个女人不会亲嘴

整个英格兰

容不下我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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