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摩托车

作者孙业礼，1969年生于潍坊昌乐县，现居住在黄岛。爱好读书、码字。...

文/孙业礼

郭宝是在我们这些小工里头最忠厚最老实的一个人。六十多岁，无论是大工吩咐他推水泥还是吆喝他搬砖，声音再高他也从没恼过，有时候实在被催急了顶多咧一咧嘴，笑一笑，再摇一摇头。

时间一长大伙熟悉了起来，免不了家长里短的胡啦八侃。一个说: “我闺女上大学三年就花了六万多。”另一个附和道: “可不是？我儿子在城里买楼光首付我就掏了十万。”另一个接上一句: “够我们这些老家伙受的，慢慢的攒钱吧…… ”我笑了笑，朝正在我前面弯腰和水泥的郭宝问了一句至今还让我后悔的话: “老郭，你家的年轻人花了你多少钱？”话音未落，小腿却被狠狠地踢了一脚，我一回头是“耳报神”——小王在作怪。他的脸虽然朝着我，但双目光却斜向郭宝并用下巴颏对着我扬了两下。这个“耳报神”，仿佛长着千里眼和顺风耳，谁家的大事小情不出几天他就能打听的清清楚楚，比他亲眼看到听到的还要详细。而郭宝却像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只是腰弯的更低了，灰白的头发随着身子在一根根的颤抖着，眼角红红的，我分明看见他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花。

郭宝是不幸的，这还得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摩托车刚刚兴起的那个时候说起。一个村里也就三五户有钱人家买得起。十七岁初中刚毕业的小刚骑着自行车在二十里外的一家乡镇企业上班。每天看着两个有摩托车的小伙伴，天天像风一样的载着同龄女孩子飞来飞去，小刚的心里痒痒的。几次恳求父亲给他买辆摩托车，却被坚决的拒绝了。父亲说：“不行啊，刚，现在得攒钱给你盖房子娶媳呀，等你结了婚再买也不迟。”

父亲的话很重，却像块石头重重地压在心头上。但是，拥有摩托车的梦想却像一颗种子，已经在心里倔强地生根发芽。这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地里的玉米蹿得比人还高出两头，空气好像停止了流动，闷闷地缠在人的身上。小刚下班回家的路上，骑到一个上坡时，已经浑身是汗，衬衫紧紧地贴在身上，黏糊糊地难受死了。他下了车子，双手推着一步一步的走着。上到坡顶，眼前突然一亮，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停在玉米地的旁边，车钥匙正插在车头上，耀武扬威神气十足的吸引着小刚。他心里砰砰地乱跳起来，看看左右没人，把自行车一扔，来不及多想就匆忙地跨上了摩托车。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小刚偷了摩托车绝尘而去。等玉米地里的人听到响声跑出来时，摩托车已成了一个越来越远的影子。

冲出几里路的小刚，狂热的大脑也渐渐地清醒了过来，马上便被自己的行为吓坏了。自己居然变成了小偷，怎么办呢？返回肯定得挨一顿揍，骑回家里父亲也不会放过自己。他开始后悔自己的举动，把摩托车推进路边的一块玉米地里。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在地里思考了一个下午的小刚决定把摩托车先放在地里，去找回自己的自行车回家。他顺着来时路慢慢的往回走，浓浓的夜色像撑起的一张大网，把小刚紧紧的网在里面。路两边地里的玉米叶子，在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对小刚说: “别呀，别回去。”一步步一步步，少年丝毫未意识到危险正悄无声息向他袭来，近了，近了，他看见了自己的自行车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仿佛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那里。少年的手刚一触到车把。突然，三个大汉从天而降，没等反应过来少年整个身子已被踹倒在地上。“叫你偷，年纪轻轻不学好，做什么不行，做小偷，打死你……。”几只脚掺杂着斥骂声狠狠地踢在他的肚子上胸膛上。

“说快，把摩托车藏到哪里了？”一个汉子蹲下来喘着粗气凶恶地问小刚。小刚说出了放摩托车的地方，三个男人连推加拽地带着小刚找到摩托车。小刚被打的站都站不稳了，三个男人大概也觉得下手重了点，便把自行车还给小刚。

等小刚忍着疼痛回到家时，父母早已经睡下。过了一夜胸口好像疼的轻了些，为了不让父母觉察出什么，小刚早早起床胡乱吃点饭便去上班了。虽然胸口一直隐隐作痛，但单纯的他以为过几天就会好，却没想到竟一天比一天痛的厉害了。到了第五天，车间主任发现他脸色蜡黄，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子不停地往下滚，急忙撵他回家看病。

可怜的小刚也不敢告诉父母真相，只是说自己不舒服回家休息，但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生命已经只剩下最后几天。三天以后再也吃不下东西的他开始吐血，急忙去镇卫生院，因为太严重又转到县医院。一番检查下来医生问小刚:“最近胸部被什么东西撞击过呀?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早看？肝脾已经破裂了。”小刚说出了实情，父母这才知道真相，但是已经太晚了，两天后，这个少年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一些亲戚让郭宝报警，并去找摩托车主讨个说法，没想到他自责地摇头，泪流满面的说：“找什么呀？人家是成心的吗？谁叫咱先偷人家的摩托车，咱不占理，不丢那个人！”

我不知该怎样去安慰郭宝，面对这个朴实的同事，我也会尽量地帮一把，但我更希望郭宝走出悲痛，顽强的过好自已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