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邻]十年，那个有关“营养配餐”的谎言还没有被戳穿

如题。...

寒邻，90后，北京孩子，在佛罗里达读书。我写过他（雾霾里，一个北京孩子来看我），也邀请他在这里写他们这一代的故事。上周一，寒邻写下了在杨毅侃球上的第一篇（在离开北京的飞机上想到的），今天是第二篇。

我并不确定寒邻会写什么。在美国的生活，中美之间的思索，对故土的思念，中国留学生在美国的遭遇，以及，美国人是怎样看待体育。但我相信，他一定有很多可写的。这一次，他写了一个并不轻松的话题。

2016年的最后一天，家里人找地儿聚了个餐，老老少少十来口子人。我表弟是最后一个到的。

孩子是2002年生人，当时恰逢党的十六大胜利召开，遂给他取小名：小石榴。石榴今年14岁，读初二。元旦三天假期，小孩儿补课补了两天半，今儿是刚下了家教，准备在家宴结束后转场赴“学而某”教育机构上数学。

半年没见小石榴，第一反应是又长个儿了。可不么，正是青春期一天一变样儿的时候，个头儿蹿得猛，声音也变得低沉，脸上也冒出青春痘了。

边吃边聊间，家里人问他：这回考试排名怎么样啊？石榴是在二中分校上初中，要是年级排名能大致稳定在前100，报考二中本校念高中则大有希望。聊到这儿，孩子本来因为见到哥哥姐姐的兴奋一下淡去了，默默回答：还行。

“要每一次都有进步呀！”

抛去石榴本身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不谈，我感到这样的问答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如果说成年人的工作是工作，你不希望动不动就被人问到自己一个月挣多少钱，那么中国孩子们的学习，不论是从严苛的评级制度还是缺乏创造性的过程来看，都与一份普通工作无异：你为什么要问我排多少名？

为了岔开话题，我接过话茬儿问石榴：最近二中吃的怎么样？（因为我母校也是二中的）

石榴白了我一眼：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还那样儿啊，根本就没法吃！

接下来难听的话在这儿就不方便多说了。我震惊的是，还那样儿！十年过去了，这一代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孩子，他们的午餐还那样儿！ 

记忆中的“营养配餐”是由大货车运到每所校园的。橙黄色的隔热箱子里堆满了蓝色和粉色的餐盒。上午最后一节课下课铃响，孩子们备好自己的餐具，一人领一份儿配餐开始他们的午餐时光。盒子里的内容往往难以令人满意，饭菜的质量和分量都完全不能满足一个正常青春期孩子的营养需求。明显不新鲜的青菜，厚重的淀粉裹着一小片鱼肉的“炸鱼排”（这就算相当不错的大菜了），以及很多光从外表都分辨不出原料的菜色…一切都让这“营养配餐”的美称听起来更加滑稽。

我俩就营养配餐的吐槽让谈话重新变得愉快，这其中，石榴还跟我透露了一个故事的细节。据说有一次同学们集体反应向校长反映这饭实在是没法吃了，校长说那好我倒要瞧瞧这饭怎么样，往后几天我跟同学们吃一样的！于是果不其然，往后的一周盒饭的质量便有了质的飞跃。

我一边听一边乐，这不一样么？跟我们那会儿是一模一样，连送餐公司给校方做样子这一手都无有二致。事实上，这家公司除了给各中小学制作营养配餐外，还给类似7-11一类的便利店制作饭团等快餐。仅从味道这一点上考虑，公司本身还是能做出好吃的。

对于配餐的问题，孩子们没辙。你要么选择吞下质量堪忧的盒饭，要么选择饿着。每月定额的钱，家长们需要如数上交，你作为孩子的家长，不论是你还是孩子自己，都无法决定孩子们每天的午餐能够吃什么，甚至连自带盒饭都是不允许的。

简单来说，决定处于成长期的中国少年每日餐食的，是校方与送餐公司的一纸协定。之后便是一个叫做“营养配餐”的谎言，它骗不了成年人也骗不了孩子，但却令人意外地让大多数人保持了沉默。这个沉默的期限，据我所知，已至少十年。

十年。

我不知道看到这里的各位读者：您是一个什么样的岁数什么样的身份。也许你与石榴一样吃着并不营养的营养餐，也许你与我一样想到了自己中学时代的营养餐和变着法儿带零食巧克力上学的日子，也许您已经为人父母，也许您是一位教育工作者，甚至，也许您就是制作这类营养配餐，或默许这样不达标的餐食出现在学生饭桌的校长、老师...

我知道，我们都有压力，我们也都承认这个年代的孩子们背负了难以想象且不必要的压力。十年来，这样的压力有增无减。而这篇文章如果除了为他们叫屈之外还存在什么现实意义的话，那便是：请让中国的孩子们至少吃的好一点。因为我们都骗不了自己。多年之后，走出国门的他们百分之八十都成长为戴着眼镜的豆芽菜，我不认为那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他们会后悔，为什么长身体的那几年我明明可以，但却没有能吃的好一点。

那天的午餐结束后，我如约开车送石榴去南二环附近的“学而某”校区补数学。三点的课，假期的北京道路依然拥堵，眼看要来不及了。孩子的母亲让他最后几步道儿自己走过去。石榴默默点头，背上比自己身体厚实得多的书包涌入方庄环岛的人流，孩儿他妈张罗一声：戴口罩！我在驾驶座看到石榴顺从地从兜儿里掏出口罩戴上。

如您所知，那场雾霾持续到了2017年。

    关注 杨毅侃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