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星期三必有一束紫罗兰?

 

谁不向往这样的爱呢,即使知道他爱的不一定是自己。...





就在珍妮决定见他的那个星期三,安德烈从此不来了。空等了的珍妮,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等待情人,再没有了的星期三的紫罗兰蓦然有了珍稀的价值。

紫罗兰必在星期三。星期几都没有星期三那么好,法语、汉语,道理如一,这其中有难言的微妙。这个短篇小说,真该交给周瘦鹃去翻译。因为爱而不得的女友Violet,他“一生低眉紫罗兰”,甚至用紫颜色的墨水写字。他一定能译出那种低回不已的深情。

一个科技大学的学生安德烈,爱上了法兰西喜剧院的当红女演员珍妮。每个星期三,他都给她送一束价值两个苏的紫罗兰,持续半年,珍妮一直没有见他。等她决定要见他时,他却再也没来过。一年后,他的父亲来找她,告诉她安德烈中尉已在战场阵亡,交给她一包信件。此后,在她的有生之年,珍妮每个星期三都独自去公墓给她并不认识的中尉献上一束紫罗兰。



现能找到的是罗新璋译本,译文轻松诙谐,珍妮是很善于跟人说笑打趣的,两个苏也被人说成了“两个子儿”——其实这个“苏”字,跟紫罗兰花何其协调啊!我在《连环画报》上看到的版本不知是根据谁的译文改编的,风格庄重,像安德烈父亲对珍妮说的一番话,措辞非常恰当:

“小姐,我冒昧来找您,不是由于男人的粗鲁,而是出于做父亲的感情……这是我们在他死后找到的始终没有发出的一包信件。小姐,请您保存吧,信是属于您的。您在他内心唤起的感情,没有夹杂丝毫轻浮的、低级趣味的东西。他把您看作是美和理想境界的化身。我认为安德烈无愧于自己忠贞的爱情。”

做父亲的有这番谈吐,就不难解释安德烈为何能怀抱独属他的爱情于终身。一个大学生,只因看了一场戏剧就爱上了女演员,这是爱吗?假如他还能继续他今后的人生,他当然会在真实的环境中爱上另外的姑娘,人们会说,这才是真的爱,从前对女演员只是迷恋,他太年轻了。可是他的情感为他父亲所尊重,他每个星期来看戏送花,也是由他姐姐陪着来的。他始终未能见珍妮一面,因此选择了上战场,他对姐姐说,或者让离别来治好他这毫无指望的狂热感情的创伤……间接地,是这份世人看来虚妄的情感导致了他的创伤、死亡,而即使如此,他的父亲仍然完全理解,女演员“在他内心唤起的感情”,是高贵的、神圣的。对安德烈来说,这就是他一生中唯一的、真正的爱情。

我们大多数人都被说服了,年少时初次体验到的那种神迷心醉的爱恋,那不是爱。什么才是,等你以后才知道——以后,可能是知道了,那电光石火般的神秘感觉却再也不来了。“一个人十四岁时具备的爱的能量该是他成年时的很多倍。多数人在十四岁的爱情被父母、被家庭、被自己扼杀后又被狠狠嘲笑了。假如人类把十四岁的爱当真,假如人类容忍十四岁的人去爱和实现爱,人类永远不会世故起来。”在我被说服之后的许多年,我却读到了这样一段话!

安德烈是什么样子,他只在连环画图的三幅里露了面。前面,我们也跟珍妮一样没见到他,只在看门人的描述中,在某一幅图里,瞥见了他的侧影:“是个很标致的小伙子”,虔诚地握着花,旁边是他的姐姐,他俩长得非常像,姐姐的帽子后面垂着纱幔,一身盛装,她对弟弟的爱情多么当真!其后再出现在他父亲的回忆中的连续两幅安德烈的画面,姿势几乎是一样的:他手握花束,神情忧悒,但后一幅眼神里的忧悒更深,身姿也稍稍地侧转开了一个微小的角度,手中的花束,也稍稍放下了。为何如此?因为,前一幅,是配合他父亲的言语:“他热烈地爱着您,在他的房间里挂满了您的照片。”后一幅配的是“同学们都嘲笑他那种狂热的感情”,并交代他决定去打仗了。所以前一幅的背景,是几个白描虚幻的珍妮的倩影,后一幅则是大笑着的几张人脸,还有他与姐姐的道别。这两幅安德烈的肖像仿佛给画室里同一个模特儿的写生,瞬间表情有微妙的变化,妙的是,前一幅恰好在《连环画报》前一页的末尾,后一幅正在后一页的开头。这样既避免了相似构图、人像的重复,又造成翻过一页,人的处境、心情已暗换的效果。在画报上刊登,就务必要这样排版;若出版单行本,这两幅则安排成两面对开为宜,以形成对比。这些小节不可忽视,处处都体现着理解:编辑对画家,画家对原著、译者对作者、作者对人物……



我之所以对这个作品印象深刻,还是因为连环画太出色了。绘者是孙为民、聂鸥,我当时非常吃惊,这怎么可能呢?因为他们同时画过另一本《山猫嘴说媒》,笔法拙朴山野,仿佛赵树理的山药蛋派。连环画家向来有个痼疾,难以摆脱自己的固定脸谱,这一问题,名家大家都不能避免,可是这两套图画里的人,哪里有一丁点的相像呢?彼此不见丝毫干连的影子。时至今日,我依然对这一点感到好奇,或许换个思路就好理解了,就如同一个作家,也可以在不同的题材间游刃有余地使出不同的笔风。

画幅的重点,是珍妮,其实,画珍妮也是在画安德烈,她是他心灵的图画。她,真可称得上仪态万方!一个戏剧女演员,仪态是她的必修课,无论什么角色,她都要用最精湛的仪态去表现。她非常美丽,又肯忘我地投入,“把自己的一切,演技、教养、姿色、醉人的美发,全都投了进去”,所以她才能毕业不久就在国家大剧院里成为头牌。“她一扭头,一吐字,哪怕是鳄鱼也能被迷住”,评论家的赞歌措辞甚妙,为什么是鳄鱼?大约与我们的“对牛弹琴”异曲同工,那些被珍妮迷得目瞪口呆的银行家之流,他们正像鳄鱼。比他们迟一百多年在中国富裕起来了的人,就很乐于封自己为“某行业大鳄”。鳄鱼懂什么艺术?但没他们,艺术的台子搭不起来。至于剧作家、评论家,他们或许懂罢,而他们也从来都是名利场的重要成员。珍妮的美与演技,在观众那一头产生的效应,有波短波长之分。有些人的接收频率只有那么短,对他们自身来说也是感官的饱和。有的人,他的波长把自己的呼吸、心率、情感、生命都包括了进去,比如安德烈。这个小伙子,他正年轻蓬勃,他的心地纯洁,从未被占领过。珍妮完美地撑起了他的梦,或者反之,他的梦完美地撑起了珍妮这个形象。

珍妮的每件衣服都那么好看,衣褶繁复像花瓣。我最喜欢她的深色条纹的长裙。我也喜欢她的细点淡雅的衣裙。她的房间里摆满玫瑰花时,她身上穿的裙子一定是深红色。她演《巴格达公主》时,舞台上点缀的星星也落在了她的长裙上,当时她的长发挽成高髻,用珠冠攒住。每一身不同的衣服,都变出一个有新意的、不同昨日的珍妮。她的每件衣服,我都能一一数出,想必,安德烈也都能如数家珍般一一说出。他的心房里,有她的整套衣橱……



就在珍妮决定见他的那个星期三,安德烈从此不来了。空等了的珍妮,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等待情人,再没有了的星期三的紫罗兰蓦然有了珍稀的价值。倘若他俩见了面,这个故事还能成立吗?见一面无妨,愉快地交谈也可能,只是安德烈的情感,将被这一面改变。也许他发现女演员并非他爱着的那个形象——这是事实,她只是他寄托理想的化身;也许他仍然爱她,试图将交往持续,但怎样才能保持感觉的恒定呢?缘悭一面的遗憾,是这个小说刻意设计的文眼,唯其如此才能保持安德烈的爱的纯度。而珍妮的回报,是对这份爱的守候与呵护——谁不向往这样的爱呢,即使知道他爱的不一定是自己。

要缘悭一面。这是爱惜。《星期三的紫罗兰》是一个写得规规矩矩、唯美的小说,作者对他理想的爱情,小心翼翼地描画。

文| 蔡小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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