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阁】 卖菜(下)

 

临时的摊位大都摆在地上。父亲麻利的把菜从自行车上卸下来,在地上铺上两张塑料纸,压上两块石头,然后把毛豆倒在塑...



临时的摊位大都摆在地上。父亲麻利的把菜从自行车上卸下来,在地上铺上两张塑料纸,压上两块石头,然后把毛豆倒在塑料纸上,摆好。另外再搬一块砖头或大石头,当作凳子。卖菜的人大多时候都蹲着或坐着,抬头仰视着来卖菜的顾客,招揽他们来自己的摊位买菜。一个蹲着仰视,一个站着俯视,这就是卖菜人的姿势。菜场喧阗嘈杂,菜农和顾客讨价还价,有时为了一毛钱,也会争个面红耳赤。菜过称成交,菜农从顾客手中接过一毛,两毛,一块两块的小钱。碰到傲慢的顾客,把硬币往地上一扔,卖菜人对顾客点点头,默默弯腰去捡。父亲脑子活络,几斤几两,几块几毛,两位数与两位数相乘,他能立马算出价钱。大概卖到上午9点钟,这时生意稍稍空些,他去菜场的面摊上报一碗粉干或面条,匆匆解决早饭,然后又忙碌着招揽生意。大概到了中午12点左右,收摊回家。如果这一天生意好,菜的价格卖得好,他就在菜场买些鱼和肉回家,犒劳一家老小。

回家后,没得半点休息,简单吃过中饭后,下午继续和母亲去菜地里忙碌,晚上继续剥豆子,第二天继续4点钟起床,日复一日,天天如此。这就是一名菜农的日常。

6月初,玉米成熟。刚掰的玉米剥去外面的老衣,留几张里面的嫩衣,直接放锅里煮,脆嫩多汁,软糯香甜。卖玉米比卖毛豆还要辛苦,为了保证玉米的鲜甜,父亲每天凌晨3点就要起床,去菜地里掰玉米,然后装好菜篓,4点钟左右出发,摇摇晃晃地载重骑行去菜场。他的玉米是当天凌晨掰的,要比别人的新鲜,所以很畅销,往往也能卖个好价钱。那段时间,他每天都笑吟吟地哼着小曲回家,特别高兴。



 

当然,不是所有的菜都卖得出去。有时辛辛苦苦种的菜,在菜场忙碌张罗了半天,也没有卖出去多少,真是愁死人啊。菜卖不出去,别说赚钱养家,就连农药化肥的成本都赚不回来。有一年的夏天,父亲卖菜回来,耷拉着一张脸,我和母亲知道,他今天的菜没卖好。母亲去看他的菜篓,是空的。母亲说:“卖掉就好,便宜就便宜点,不要不高兴了”,他说:“不是卖掉的,是倒掉的,两大筐水白菜,1毛钱一斤都没人要,拿回家也是烂,实在伤心,一气之下就倒进吴村溪了。”母亲沉默,父亲亦沉默。

每逢暑假,他就会要求我去菜场跟他一起卖菜,他凌晨4点先去,我早上6点后去。他是想锻炼我的胆量和交往能力。我跟过几次,可是我毕竟是胆小之人,不知道怎么帮他招揽生意,怎么应付顾客的还价,甚至连称都不会看。好几次,我都低价把菜卖出去,他甚是生气。有一回的冬天,下着雨,我跟他走路去菜场卖橘子,我愣是一斤橘子没有帮他卖出去,倒是把自己给冻感冒了,于是我很怕和他去菜场卖菜,怕被他责备。但是他还是坚持带我去菜场卖菜,慢慢的,我学会了看称,也学会了立马算出两位数乘两位数。



 

卖菜最辛苦的,不是夏天的毛豆和玉米,而是冬天的各种蔬菜。冬天的菜,都是嫩叶菜,这些嫩叶菜采摘之后都要拿去河里清洗干净。下着雨雪的冬日,天寒地冻,父亲照样要到菜地里,从霜雪中挖出各种蔬菜,然后去河里清洗。母亲和父亲,头上带个斗笠,身上批张塑料纸,就这样冒着雨或雪,顶着刺骨的寒风,双手浸在冰冷的河水里,细细清洗一筐筐的菜,双手冻得通红直至冻僵,也还是浸在水里。他们的手上往往长满冻疮,有时还溃烂,流着脓血,可是为了卖菜,根本顾不了这些,照样天天浸在寒冷的水里。为了抢摊位,父亲也照样凌晨4点起床,披着雨衣,冒着冬日的酷冷,冲进灰灰的晨色中,赶往菜场。

以前的九号桥菜场只有简易的大棚,冬天透风,在里面卖菜很冷。父亲卖菜,冬天不穿棉袄,穿一件被洗得泛白的深蓝色的卡其中山装,里面套一件毛衣。有一年的冬天,一位到他这里买菜的巨化工人说,看你穿得这么单薄,我家里有一件厂里发的工作棉衣,非常保暖,没有穿过,我卖给你。父亲听后说好的。第二天,那位工人果然带来了棉衣,父亲买下棉衣。衣服拿回家,母亲说,到底是厂里发的,质量真好。叫他以后穿棉衣去卖菜,别冻坏了身子。可是父亲却不舍得穿,依旧穿旧衣服去菜场。

有时,为了能卖个好价钱,他也会去城里的菜场,常去的有小西门附近的美俗坊菜场。那个菜场建在地下,由台阶一层层往下伸,菜场的大门是电动的伸缩门。为了抢占好摊位,电动大门一启动,他就争分夺秒地弓着背猫着腰,随着电动门开启的高度,沿着台阶一级级往下走,等他弯腰几近爬到底下时,电动大门也差不多全部升顶打开了,而他是第一个进入菜场里面的菜农,自然抢到了好的摊位。他就这样弯下一个男人的腰,一级级的去赚取这不易的人生。他弯下的是腰,可是撑起的却是一个家!



 

卖菜的劳作之艰辛和收入之微薄,不是一般人所能体会的。寒来暑往,风霜雨雪,父亲几乎每天都在菜地和菜场两头操劳。他个头矮小,可是他却用矮小的身躯,种出一年四季的菜,扛起百斤的重担,在菜场的江湖里经营着一家人的生活。父亲他很平凡,可是他却用一斤斤的毛豆,一担担的玉米,一筐筐的蔬菜,赚出了我的学费生活费,支撑着我的求学之路。我能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是父亲用一生超负荷的劳作换来的,是他用透支的生命换来的。

时光匆匆,十几年的光阴弹指间就过去了。小溪塘连同菜地早已被埋在了工厂的下面,那辆载重自行车和菜篓也早已不见了踪影。父亲疼爱的女儿亦成家,为人妻,为人母,可是那个终其一生操劳在田间和菜场的父亲啊,你在哪里?



菜场农妇的身影在朦朦细雨中飘忽地像一幅水粉画。恍恍惚惚间,我仿佛回到了往昔和父亲一起卖菜的时光,那是一个有父亲的时光,温暖而坚定,幸福而安心。

三月天,江南雨,菜花黄,秧苗青。春分到了,又到了春日种菜的时节了。父亲,你是否还在你的世界里耕种着一畦又一畦的菜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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