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吟阁】少波: 父亲的灶底(下)

 

3请输入标题我把我整个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它真讨厌,只有一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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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是父亲的小跟班,时常跟着父亲在灶底出没。

开始,我总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不喜欢坐在堂前喝茶吃点心,而喜欢陪她们在灶底烧火,后来,我渐渐懂得了其中的奥妙。

一呢,是厨房里聊天不误事。不管能不能烧得一手好菜,可是,哪家的女人不是一辈子围着锅台转呢?

二是,在这里最容易接近她们。大堂门厅是老爷儿们呆的地方,几乎没有厨娘们的立足之地;而这里,是她们的岗位和阵地,交流最方便,而且,协作中的情感最融洽。

第三,是因为厨房总是温暖宜人。赭色泥墙的背景,灶膛里红红的火光映着父亲的脸膛。父亲在他的灶底,举止自然,动作熟练。



父亲说:“我是放牛娃出身,没有别的本事。可我在野外常常放火,学会了烧火的本领。”

父亲跟我说:“火要空心,人要实心。没有她们,就没有我了。”

父亲曾担任多年的区武装部长,有时开成百上千人的大会,也能坐在主席台上,可我总觉得,他坐在灶底的神态最安详。

我大学毕业以后,被分配到衢州二中任教,把这“坐灶底大法”运用在教书育人的工作中。


班里有学生调皮捣蛋,我不把学生叫到我办公室里,而常常是放学后,端一张凳子,坐在班级里,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和他轻轻地交谈;或者,有时也到他寝室,在学生们的床位上坐下来,和他慢慢说话。

我家访也是如此。在乡镇木器作坊,我递上一支烟,在叮叮当当的木作声中,与木匠师傅交谈;在农村地头,我采一把青草递给耕牛,看着牛的咀嚼与反刍,与耕田的农夫交谈;我会在人家门前的太阳底下,和晒太阳的老翁交谈;更多的时候,我也会走到别人家的灶底,相帮着洗菜,烧火,和她们聊聊孩子的学习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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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有各式各样的灶底,泥墙的,砖墙的,木头搭的,茅草屋的,黑瓦房的,石板屋顶的,不一而足。

不少灶底还饲养着其它家禽家畜:鸭总是大摇大摆,鸡有时飞上灶台,而猪总在猪栏里急呼呼地趴在栏上,嗷嗷待食。

在开化,我还看到离灶底几十步之遥的猪圈,一座木头小屋,底层离地二尺,凌空而起,背靠青山。想来那猪也算幸福,因为,盛夏的夜里格外通风透气,有月亮的晚上,还可以看见不远处的青山以及山顶的月亮。


有些灶底风景很美,窗外的腊梅明艳芳香,屋后的竹影青翠修长,有时,还会有麻雀、斑鸠、八哥、翠鸟飞来窗台。灶台上的碗碗菜肴美如图画,即使灶台上一无所有,那白色的台面,余温未散,纯净如雪,让人愉悦。

灶底,同样可以看见极为丰富的表情,离合悲欢的故事,跌宕起伏的剧情,也都会在这里上演;而且,因为这里空间狭窄,人与人更容易靠近,心与心更容易相连。

说心里话,我不太喜欢大堂。那长条雕花的供桌上,香火早灭,冷灰四散,微尘盈积;而那些黯淡的鎏金牌匾,很可能是别处收购而来,只是为了装潢门面;那些仪容端庄的祖宗肖像,天庭饱满,地角方圆,面容酷似,不是遗传基因的强大,只是彰显画家的蹩脚;而更无趣的是,在八仙桌和椅子上谈话,屋高人小,桌椅寒凉,宾主正襟危坐,一问一答,感觉有些装腔作势,或者,彬彬有礼中难掩冷漠、隔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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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底”这“底”,总让人联想起它藏着什么?

灶底当然藏着食物。

在百姓的生活中,一日三餐所有的食物,几乎都是从“灶底”端出去的。庄户人家,平日里一般并没有多少珍馐美馔,可是,巧手的厨娘照样可以烹饪得鲜美无比。村前小溪里的柳条鱼,用自家榨的菜油一煎一烤,加上自家菜园里的青辣椒红辣椒爆炒,油光闪亮,色泽诱人;屋后竹园里的毛鞭笋,淡红玉白,一乍多长,细细切碎,用自家晒的大酱干煸,加入雪白的大蒜碎块,香气扑鼻。



灶底还藏着生活的真相。

我们都知道,我们脚下这一块古老的土地,曾席卷而过那么多次令人毛骨悚然的大灾荒。余生也晚,侥幸躲过浩劫,可是,我似乎还是看见了那并未走远的灾荒的背影。

童年时代,我常常去外婆家过寒暑假。一次,有一位远道的亲人来访,外公外婆与他在堂前寒暄几句后,外婆悄悄躲进灶底,从小门偷偷溜出去。是啊,厨房里空空荡荡,一点什么好吃食都没有,得去村里一家一家去借。最后,外婆回来,围裙兜着两个鸡蛋和一把挂面,阿!总算可以招待饥肠辘辘的亲戚了!

想起这些,我就忍不住想起外婆,想起她沟壑纵横的脸上的焦灼,想起她强装出来的笑容,于是,我的心一阵一阵的疼痛。有点不解的是,出门借一定得从厨房的小门出去吗?大约勤劳质朴的农家,总感觉缺乏堂堂正正从正门出去借的勇气吧。
在农村生活,我也屡屡看见很多农妇在灶底无助的哭泣。我知道,灶底还藏着更多人间的辛酸。

可是再艰难,日子也还得过。就在烟熏火燎之中,我们迎来了年关,这时的灶底仿佛突然焕发了光彩,变得生动活泼。在这个盛大的节日里,清贫人家的日子也会过得有滋有味,兴高采烈。

腊八一过,天空总是乌云密布,似乎总在酿雨作雪。我们在村口小河抓鱼回来,还未到烧晚饭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外婆家的炊烟升起,起初笔直如一棵树,被微风一卷,又如少女纤细的腰肢扭动,妩媚动人,袅袅飘散,融入暗沉沉的云中。

“外婆煮腊肉啦!”
我们大喜,嘴角顿时一股馋涎涌出,飞奔回家。果然,父亲在烧火,外婆在灶台切肉。一个大猪头被砍成几大块,在锅里“咕嘟咕嘟”翻滚,冒着浓浓的香气。外婆拆好肉,顺手递给我们每人一大块,我们顾不得洗手,手拽牙扯,口水横流,嗒嗒有声,直到把手中的腌猪头肉,吃成了一块脏兮兮的精光骨头。

入夜,灶底更热闹了。黯黑的梁上早换上200瓦的白炽灯,明晃晃的,照得这里犹如白昼。大家都围着灶台,抢吃刚出锅的粽子。家里人口多,肉粽,酸菜粽,芋头粽,板栗粽,各煮一锅,从夜里一直煮到第二天上午。更深夜静,人们早已熟睡,雪花瑟瑟有声,只有父亲默默地烧火,通宵达旦。好多次,我在父亲的臂弯里沉沉睡去,醒来身子已在温暖的床铺。

父亲的灶底啊,藏着坚忍,藏着情爱,藏着人间烟火,藏着对明天的期盼。

父亲的灶底让我明白,走进灶底,就是走进人心。


亲爱的朋友,假有机会,请你常常走进人家的灶底去吧。在灶台忙碌的,常常是那些上年纪的女人,是辛劳一生而被人忽视的卑微之人。最好是飘雪的冬季,你坐在那个满布刀痕的木墩上,从容地往灶膛里加薪添柴,看炉火渐旺,火花四溅,噼啪作响。屋外雪花飞扬,灶下温暖如春,你温暖的话语会像火焰一样燃烧。

此刻,小小的灶底,该是世间最温暖的地方。

作者系衢州二中教师 少波

稿源:晚上八点浙江省衢州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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