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狼

 

我们村叫下河西村,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河西,陕西省白水县的一个小山村。有下河西自然有上河西,所谓山,就是黄土高原那被水流切割得千岩万壑的其中一道弯弯叉叉的河沟而已,但这么一想,也就对那小股河水所蕴藏的自然的伟力暗生敬意了。...





故乡的狼

白水浪荡

恰逢中秋,大哥大嫂下午早早就来我家包饺子了,大家一边包饺子一边热热闹闹聊天,中间又轮流捧起电话跟远在家乡的母亲和姐姐打电话,嘻嘻哈哈插科打诨的,感受着亲人之间血脉的流淌。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的小蛮腰亮起来了,霓裳变幻,妩媚旋舞,热腾腾的饺子正好上桌,大家哗然举杯,喜笑颜开。这一刻,广州的夜无比生动。电视中正放电影《狼图腾》,于是话题自然转到了童年时家乡的狼事上。

我们村叫下河西村,对,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河西,陕西省白水县的一个小山村。有下河西自然有上河西,从这名字你大概就能猜得出我们那里有河有山,其实这么多年走南跨北的,回过头看,那条命名了一个县的白水河,不过是一股小溪,而所谓山,就是黄土高原那被水流切割得千岩万壑的其中一道弯弯叉叉的河沟而已,但这么一想,也就对那小股河水所蕴藏的自然的伟力暗生敬意了。

黄土高原一年的雨量集中在八、九月份,平时躁得人都要风干了,路上的塘土一尺厚,人、车走过时就跟张飞带了骑兵在长坂坡后拖着树枝来回奔驰的效果一样,尘土飞扬遮天蔽日的,突然来场倾盆大雨哗啦这么一冲,说是一道河沟,实际上是千道万道细流粗流汇合而成的,经过千万年,就是千万道沟壑了,枝枝蔓蔓曲曲弯弯又异常险峻,都是草木爱生长、特别茂密蓊郁的地方,自然也是狼虫虎豹爱出没的所在——虎是没有的,豹子听说很久以前确曾有过,狼是不消说的,这种冷酷而狡诈的肉食动物似乎生存能力特别强,有点存身的地方就有它阴暗的身影,它那种阴冷犀利的气质,似乎比虎豹更加让人从心底里生出恐惧感。大概三、四十年前,这样的恐惧感仍然笼罩着我们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除非是繁忙的收获季节,天刚麻麻黑,就开始听到陆陆续续关门闭户的声音,人们早早地日入而息,把狼拒之门外,有些勤快的主妇劳累一天后还会在昏暗摇曳的煤油灯下缝补衣服,大多数则会很快吹了灯,安心地进行种族繁衍。那是一个迥异于眼前这动感之夜的世界,是电力尚未来到的史前时代,极端黑暗,极端安静,假使有月亮出来,只会让这个世界显得更加荒凉、怪异、神秘,突然的一声狗叫听起来都没有底气,偶有夜行人走在微微泛白的土路上,内心是非常紧张的。

关于狼在夜里跟人、叼猪仔的故事我小时候就听过很多。狼特别喜欢没有月亮的晚上,没有月亮,村子里真的就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了。有人说一天夜里在某某家里吹牛晚了,正往家走,忽然觉得大队部外墙上隐隐约约有个黑影,心想谁这么晚还靠在这里呀,但又不敢确定,于是壮了胆试探着粗声粗气问一声“谁嘛”,黑影倏地弯下腰走了,这才惊觉是狼,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弯腰从地上摸块砖头攥着,又不敢跑,只能一边警惕着四周动静一边快步走回家。有人说有一天走亲戚回来晚了,忽然发现身后有两盏绿灯,脑子一激灵,差点就懵了,一边不停走一边不时回头看一边抓紧手里的包裹思谋着怎么办,眼看绿灯越来越近了,突然回头大吼一声,居然把狼吓跑了,自己也吓个半死,好在已进了村口,一路狂奔回家,就软瘫在门里了。听的人都笑说那肯定不是吼,应该叫鬼哭狼嚎,鬼哭的声音比狼嚎还凄厉,还惨,狼都受不了了。还有人说,有的狼很狡猾,会装老婆婆,黑咕隆咚的也看不清楚,等你到了跟前就会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扑过来。说法种种,挺怕人的,让小孩子们对夜晚更加恐惧。

还有一个故事,虽然也是关于狼的,说起来却能笑死个人。主人公在我读中学时候的印象里已经是半老头儿了,听大哥说前些年就已经不在了。话说他还刚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天天还没黑尽,但村道里人已经很少了,越发显得空空旷旷的,他在门外玩,突然就不见了,大人很快意识到了,赶出来大叫狼把小孩叼走了快追呀。大概那时的孩子不像现在的孩子营养好、长得粗壮,个个瘦骨伶仃的,个子又矮,狼一口就能叼走。左邻右舍一听,赶紧扛锄头敲脸盆地蜂拥出来,大概哪几个方向大家都心里有数的,分开往村两头追,狼又叼个孩子跑不快,于是很快就发现了狼的影子,发声喊,齐追过去。狼心里发慌,只能放弃,但又心有不甘,于是松开口放下孩子,对着那肥嘟嘟的小屁股狠狠地咬一口,逃走了。那时的孩子都穿开裆裤,屁股肉多又没防护,正是下嘴的好地方。孩子的命总算是保住了,但一边屁股缺了一大块肉,说起来也怪可怜的,但那个样子想起来也实在是好笑。孩子后来长大成人,娶了妻子生了孩子,关于他半截屁股的传说却没有停歇,在村里津津乐道了几十年。大人还比较注意,但孩子就口无遮拦,有些孩子跟他家孩子吵架,急了骂一声豁豁沟子,颇有杀伤力。事实上添油加醋津津乐道的村里人也没人见过他那缺了一大块肉的屁股,也是听据说亲眼见过的老人说的,而老人们都陆续凋零了。离开村子几十年,我已经想不起这个屁股缺了一块肉的老人的模样了,名字也对不上了,他屁股的事迹我小时候就听说过,但不是这么提起来,我也忘了。世事就像狼一样,稍不留神就悄没声地隐入记忆的暗夜中,让人恍惚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后来我们那里狼终于绝迹了,我模糊的印象里好像有过民兵打狼队,我们那山沟里驻着的部队也组织打狼,就像《狼图腾》里那样。我想部队之所以打狼,一来是要为民除害,二来也是为了方便活动。我们那时经常会在崖底沟边碰到神秘的电报兵,一会儿诡异地摆弄一下电报机,压低声音秘密通话,一会儿背着电报机在沟地里悄没声儿地上蹿下跳。电报我们是早在电影里就认识了的,那细细长长的天线很像一种茎干顶上分叉的野草,在天空里晃呀晃的,我们觉得很好玩,有时围上去看,他也不理,顾自紧张神秘地忙碌着。哦,据说罗盛教曾在那个部队呆过,就是跳入冰窟窿勇救落水朝鲜儿童的那个著名的国际主义战士,他的光辉事迹曾在小学课本里学过,听说部队营房里有个纪念牌的,但我没见过,或者见过,没印象了。部队在八十年代就撤离了,留下一排排空窑洞,有人搬进去住过,如今大家都迁去城里或平原上的大村子,村里已经没剩几户人家了。我前些年回去几次,感觉村里的荒草一次比一次长得高,而且无可遏止地蔓延开来,完全用得上“荒村”这个词,心里的悲凉和失落无以言表,感到那么多热闹的记忆都被越来越深地埋没到茂密的草丛里去了。村子经过八、九十年代短暂的兴盛,重新被阴气笼罩,但这一次更深重、更彻底、更无可返还,拨开村道边齐腰的野草,似乎都闻得到狼的气息。隔了几千里,隔了几年,还闻得到。

人和狼的关系跟人和大自然的关系差不多,人进狼退、人退狼进。而且人类最后总会发现:人并不像自己看上去的那么强大,总是进很难、退很容易。打不死的灰太狼有一个经典口号:“我还会回来的!”故乡的狼会回来吗?

看得见山,望的见水,记得起乡愁

《故乡情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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