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静止的马,就是这匹深秋的阳光 鲁丹

 

点击图片上方蓝字“诗刊社”,一起玩耍吧^-^鲁丹,湖南益阳人,1969年出生。著有诗集《世界如此安静》。松树...





点击图片上方蓝字“诗刊社”,一起玩耍吧^-^



鲁丹,湖南益阳人,1969年出生。著有诗集《世界如此安静》。

松树

一棵松树的暗绿是有重量的,

它尖塔形的外观也是有重量的。

——它这样的坚持也是有重量的,

我甚至借用了它的凝重来压了压这人世的轻浮。

七路车

我在七路车上,

七路车开在雨里,

车上拥挤的人是到桃花仑,

还是去桥北,我一无所知——

雨在车窗上碎裂,

呈现出不同的形状,

下车后,除了略微的伤悲,

我很快忘记了每一滴雨的痕迹有什么不同。

而七路车一路喧嚣,溶解在黯淡的夜色之中。

打量

有没有谁和我一样,

反复打量过众多星星中的一颗,

以为它垂下的光束可以修复内伤?

而且在反复之后,

有没有觉得它越来越亮?

以至于现在,它无中生有,还发出浓烈的光芒。

藤椅

我忽然记起一把藤椅,

我看见时它陷落在自己的松散里,

它的松散看起来已经大于它的实际宽度,

我还记得它细致的藤条散发出的暗褐色光泽。

镂空编织的靠背像一副穿孔的肺,

世界静止在空气里。

话说回来,虽已时隔数年,

我一直存有它转交的一部分沧桑。

静止的马

我说的静止的马,

就是这匹深秋的阳光,

它深深垂下透明的鬃毛,

以及它透明的头颅,

它自己也没有发现它透明的蹄子,

深陷在林间,也在草地。

但我不能说因为它自己都没有认出自己,

它就不是一匹马,

我也不能说它看起来是静止的,

它就是静止的,

其实正是它驮着我,与现实渐渐偏离,

这中间发生了巨大的位移。

卵石

在马迹塘的河滩,

资水的中游,

我看见不可计数的卵石,

大的三斤,小的一两。

在河滩上,卵石中间,

我来不及看清每一块的品相,

但在一条河的中游,

它们一路承受的超过了自身的重量。

当沅水没入洞庭

沅水流到下游已浑黄不堪,

阔大的水体里一定具足了泥沙。

它抬脚就要迈入洞庭,

——辗转千里之后的隐姓埋名。

当我身体里大小不一的结石隐隐作痛,

当我咬牙默认了白沙大桥插入水中的数个桥墩,

当沅水波涛翻卷、一头没入洞庭,

我把目光转向了左边一块字迹斑驳的水泥提示牌。

鸬鹚

傍晚时分,沅水下游的一处河湾里,

一群黑色的鸬鹚已经收工,

停在木船两边的竹竿上。

河风吹拂,风吹过这群黑色的鸬鹚时,

吹散的黑色慢慢染黑了整个河湾。

——但鸬鹚咕咕的叫声例外。

蓼叶湖

黄昏来临,蓼叶湖渐渐平静。

轻一些的仍浮在水面,那不过是幻影。

重一些的必然沉入湖底,黄金也不要了。

蓼叶湖适合储存被我浪费的光阴。

岸边香樟与罗汉松语调暗绿。

风泄露了它们不同的口音。

因为听不懂,所以我回到了自身。

相比暮年,一群蚂蚁从树顶扯下的暮色略轻。

蝴蝶

当它专注于一朵花,

世界仿佛飞走了。

它甚至把蝴蝶一词,

也轻轻遗忘在花瓣上。

良心

写下这两个字,

我忍不住把键盘上的手,

移到了胸口——

如果它不在此处,

也不会在别处。

暮色像一只大鸟飞过天空

暮色像一只大鸟,

薄而透明的羽翼罩住天空。

光芒万丈的滑翔,

落下巨大的安静——

在它一闪而逝的当口,

天地澄明,万物不知所踪。

月夜

会龙山一直在囤积月光,

并且越堆越高,

有些旧月光,

都已经蒙上了青苔,

甚至生出草木。

而资水,则忙于搬运,

有时搬得太快,

露出了河滩,

鱼在更低处的水草里聊天,

散布的卵石,正模仿赋闲的词语。

群山

群山坐下来,

一个山头挨着另一个山头。

像在说话,

探讨孤独的分量。

但当我走近它,

它们迅速身披植物,一语不发。

星空

我坚信星空替我接管了生的秘密,

那经年的悲伤,逐一上升,

并开始发光,它们唯美、干净,

放弃了具体内容。

玛曲

看来黄河并不想立即离开玛曲,

它一边弯曲一边逗留,

缓慢的弯曲、透明的弯曲、好看的弯曲,

黄河在玛曲故意泄露了弯曲的美学。

完全不像我到来之前,

我身体里暗结的弯曲的肠子。

啊啊啊啊啊,我甚至模仿它的弯曲喊了一嗓,

拖出了胸腔里捆扎的绳索。

铁路

没有一条路比铁路还硬:

方向是铁的,

那路上飞逝的时间是铁的,

当我想到一生也是铁的,

咣当咣当咣当,火车运来了悲伤。

——铆钉铆住的悲伤是铁的。

直到有一次我从远处看到——

一条铁路竟有着恰当的弧度和弹性——

足够把我弹到局外——

躲过铁定的飞奔。

如果不是站在石长铁路旁

如果不是站在石长铁路旁,

我以为时光一直停驻在我身上。

当一大截钢铁呼啸而去,

咣当咣当咣当,终于被我逮到了现场:

一趟又一趟,正是它在搬运我所剩无几的时光。

要命的是,旁边的复线路基也已成形,

估计它还要加大运量。

我仰天一声长叹:马儿呀你慢些走慢些走,

火车头也不回,只撂下了一句:咣当咣当咣当!

芙蓉山

我一路追了数百里追到安化,

芙蓉山终于坐下来休息。

估计被我追得有点急,

所以远远望去它还止不住跌宕起伏。

以致剧烈起伏的部分,

一度高过天空。

其实我追它而去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想蹭它的高度用一用,

以便直接加入闲云,

实地考察洁白和轻盈——

闲云之所以闲,

我看主要是因为它就地放下了芙蓉山群峰。

香火

焚香计时的人,

他由此得以看清——

那俗常的苦痛一点一点变成灰烬,

缭绕的余香十分缓慢。

深秋

大鸟横过蓝空,

把秋天剩下来。

菊花喷香,

熏染着别的事物。

一只甲壳虫从枯草尖下来,

把秋天往前拖动了大约半米。

淡水螺

一只淡水螺把自己固定在资水边的石头上,

浪打过来它也不动,

仿佛资水的一个标点。

资水没有停顿,

它很可能纯粹是自己停顿,

它身上长满绿色苔藓,

它的停顿反而把资水甩去很远。

川岩江

水流到深秋,

川岩江露出了江底的乱石,

貌似时间的尽头。

可能是摆脱了时间的次序,

乱石才可以那么乱。

浮邱山

拾级而上的青石,

由脚印叠加沉积而成。

沿着这串密码,我们可以攀上山顶,

也有可能遇见先人。

上山过程中可能感觉脚步越来越重,

一种情况是我们还没有放下自己,

另一种情况是我们弃身而出,

过早登上了山顶——

银杏树并排支撑着天空,

以免山顶擦破天庭。

树叶金黄,一片一片,

摹仿阳光,把天上的消息带到地上。

浮邱山比去年更高一些,

很可能与银杏向上的提拔有关。

山风习习,白云飘荡,

天空也因此比去年更蓝。

稻田

洞庭湖平原,我随一阵秋风从一片稻田旁经过,

风替我一一抚摩了沉沉稻穗,

嗯,是颇有些分量——

稻田由青转黄、由黄而赤、成色饱满,

时光堆积,一层覆盖另一层,

已高于地面约七十公分。

——丰收在望。这片稻田不是我栽种,

当然不由我挥镰收割——

但我的确认领了绵延数亩的莫名悲伤。

夜空

如我所见,益阳的夜空越夜越低,

城西幸好有会龙山顶上一顶,

不然我的头发很有可能变成一抹薄云。

夜空往东失去支撑,在不远处就与大地重叠,

由于过度倾斜,星子纷纷滑落资江中,

水面因此十分生动,而夜空常比别处纯净。

夜宿茶马古道之高城

夜幕低垂,盖住草木、乱石,

流水只剩响动、山冈仅露了外形,

一匹黑色绸缎,直接混淆古今。

茶马古道通往时间两端,

新旧时光在此处相逢,

我站着未动,因此回到了自身。

在高城,我不是为了出发,也不是为了抵达,

因为无所事事,

所以只替它仰望夜空——

星辰不多,一粒挂在树梢,

一粒完全悬空,幸而有垂下的光束支撑,

不至于跌落山中。

夜空寂寥,风吹来吹去,

反复吹散了阴影,

绸缎更加柔软,约莫一丈二尺三寸。

炊烟

这个词明显有些过时,

如果不是被我误敲出来,

已经数年没有露面,

以致现在的孩子还不知道炊烟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吧,当炊烟升上天空,

下面一定有个屋顶,

屋顶是茅草做的,也可能是青瓦,

再下面是炉灶,烧火用的是劈柴或稻草,

灶上有锅,锅里正煮着饭菜,

饭菜不一定丰美,但一定是热的。

灶边有个人,头发花白,手掌粗糙,

她正被烟火呛得咳嗽,眼里也可能熏出泪花,

这个人一般叫娘。

她现在有可能还答应你,

也有可能随炊烟升上了天堂。

唉,不要嫌我啰嗦,

一柱炊烟下面确实拖着一挂词语。

有些依然温热,

有些词语已经放凉。

当我误敲出这个词语,

它仿佛改从键盘里冒出,

一间老屋重又被悬起,接着是一个村庄,

甚至扯出了在地下安睡的一些人和一截愁肠。

雨水

整夜的雨水反复擦洗青瓦、树叶、山冈

把旧年的稻草垛上的稻草

也一根一根清洗了

闪电抽搐一下

就把故乡二字的一笔一画照得透亮

天一亮,雨就停了

蕨菜长在竹笋旁

青苔伏在岩石上,鸟鸣清亮

高高在上,数条泥泞的小路

像极了湿漉漉的绳索,捆住故乡

我隔故乡十万八千里,哪来的雨水

我只是无聊,说了个谎,请原谅

水鸟

从局部来看,

资水是慢的,它一慢再慢,

像一面平放的镜子。

这面镜子宽大、平整,

里面装着云朵和更大的天空,

云朵轻轻滑动,资水似乎忘却了自身。

由此来看,片刻的停顿,

有可能获得足够的宽度,

也有可能获得澄清之后的透明。

三五只水鸟划破水面又迅疾离去,

像是啄食水中的流云,

又像是击穿那镜子里静静的时辰。

来源:《诗刊》2016年5月号下半月刊“发现”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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