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缱绻，愿你我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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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常在想:一辈子从事一种工作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当初从卫校毕业，放弃了留校任教的机会，想得最多地就是要与医学彻底决裂。我怎么也不可能预见我会在一所医疗机构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即使之后我有好几次离开医院从政的机会，但我终究是放弃了。若时光倒流，怎能信曾经决意退学的我一路跌跌撞撞靠在卫校创办校报的精神支撑完成了医学学业，又随波逐流任职我实习的故乡县医院。从十八岁的青春少女到四十多岁的人至中年，在这所医院，我从一名小小的医务工作者逐渐成长为一名成熟的医院管理者。期间，见证了太多的悲欢离合、人间沧桑。我并不完全清楚，我决定在这里干一辈子的想法是从什么时候萌生的，我也并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深深地爱上了这份工作。那时，我还是一个小小的急诊科护士，每天除了重复的技术操作就是执行各种医嘱。我讨厌我的职业，缘于感觉它是那样机械而乏味甚至有时充满血腥。这对于从小喜欢文字满脑子诗情画意的我无疑是一种残酷的折磨。但喜欢与不喜欢是一回事，能不能干好是另一回事。我一边努力干好本职以慰良心和自尊一边笔耕不缀，在上夜班工作不忙时我会把我的作品朗诵给同事们和我的病人听。我热衷业余参加各种文学笔会、演讲比赛。雪落的季节，我甚至"诗兴大发"竟忍不住给护士长告假奔跑于莽莽雪野去找寻我的灵感，我的灵魂与我的工作是那样地不搭调。直至我不断地看到许许多多鲜活的生命在我的眼前消逝，我怀着无比恐惧又有些厌恶的心里为他们做临终前的照料，又每每以一种极复杂的心情在家属撕心裂肺的恸哭中给予他们看起来那样苍白无力的劝慰，我意识到生命是那样的脆弱而人生又是那样的无常。

在一次奋力救治活一个小孩，家属无比感激的千金一跪中我仿佛有些明白了我工作的意义。我开始变得小心翼翼，我力求我急救的技术越来越精湛，分诊处置的水平越来越高……我变得那么贪恋来自患方的感激。临床工作的近十年里，我获得过全院的技术比武冠军，甚至被定为护士长培养的苗子送到省医院去深造，与此同时我发表了一些文字，在卫生系统举办的"改革开放五十年‘三颂’演讲赛″中荣获全市第一名及全省第二名，在大型"反腐倡廉"巡回演讲赛中我又获得了全县第三名，我的工作与文字爱好都没有落下。这，是我当初走进医院时怎么也没想到的。医院办公室要在全院公开招聘一名文秘人员。我放弃了即将被委任护士长的机会毫不犹豫地报了名，文字对我的引力实在超乎想像!最终凭借扎实的功底我在诸多应聘者中脱颖而出。我不满足做一个小小的文秘工作者，我订了《中国医院管理》等杂志，我见不得病人悲苦的眼神，我用学到的知识开始思考怎样让我们的工作给病患带来更多的利益和方便。我发现我所从事的工作原来那样高尚而富有意义。

然而，就在我对工作开始满怀激情之时，医改随之而来。受市场经济的冲击，发达地区的卫生主管部门率先试点开始变卖医院，公立医院像民营医院一样被推向市场。我院做为全市二级医院的试点也不得不与四川的一家医院管理机构洽谈兼并之事，行业内一时人心惶惶，很多医务工作者都"下海"转为医疗药械商了。政府鼓励医疗机构自主创业，医院的发展、设备购置以及人头经费等等全靠自我经营。病人住不起医院，而医务人员的收入也少得可怜。那种彼此互信和谐的医患关系在这股大潮中渐被淹没，虽然《医疗事故处理条例》清楚规定了发生医疗纠纷时的法定处理程序，但当时的社会风气普遍认为:不管是否在理，只要闹，总有钱。尤其是公立医院，政府会出于和谐考虑责成医院息事宁人。"医闹"作为一项新兴产业蓬勃而生。甚至有一段时间出现了凡有死亡就可能闹一闹的情形，当时的市价每请一名医闹者从封堵大门到设灵堂、抱医院管理者的腿，一天管吃管喝一到几百元不等。

作为很快成长起来的一名医院管理者，我亲历了在劝说过程中被医闹者打掉眼镜、彻夜被围堵在会议室"讨说法"的尴尬，感受过我二十多岁、人高马大的男同事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职业要求下被患方打破耳膜致聋，愤怒至极从单位大门口面皮店操起把面皮刀准备冲向闹者被一众同事强制夺下禁不住放声长啸时带给我的惊恐(我的这位同事那次事后不再从医，后来成了医药代表在大城市发了家)，还有迫使经治医生给死患下跪戴孝的，以及即将退休的医务科长整整一夜被患方亲属轮流抱腿连厕所也不许去致使尿湿裤子，第二日设法把他解救后他在跨入接他的车门前双腿一软跌倒下去的情景，这些依然历历在目……曾经真实发生在我身边的事想必是那个年代许多的基层医院都曾面临过的。政府需要和谐稳定，公安也是走马灯似的劝说了事。医改深层次的矛盾加剧了医患关系的极剧恶化，杀医伤医事件层出不穷，深圳的一家医院甚至出现了医务人员戴着钢盔上班的情形。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这个社会怎么了?人们怎么了?非典时期、"5.12"地震期间、大灾大难面前，坚守一线，奋不顾身抢救病患的"天使"怎么就变成了"白狼"？

事物总在付出惨痛代价之后方能引起社会的警醒。公安部、卫生部等多部委开始联合发文严厉打击扰乱医疗秩序行为，一轮医改也以失败而告终。

美国的学者曾不无感慨:"中国的医务工作者在人床比长期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超负荷的工作强度简直让人不可想像！"还有那个夹在病历里的"拒收红包协议"，我不理解当初是怎么想出来的，我只知道在排除少数不良份子之外对大多数医务人员它是一种侮辱!这是一个"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做好了是应该，做不好就面临危险而且永不得罢工"的行业。按管理要求，每年我们都得购买几十万的医疗保险，真不明白是患者还是医务人员是弱者，抑或都是?只是表象掩盖本质，人们又在这种表象中迷失了。缝肛门事件"、"错换肾事件"，诸如此类，或真或假，几无医学常识的无良媒体放大甚至扭曲事实推波助澜，治愈多少也是应该的，但出现任何不尽人意全社会都可以变为卫道士。这使我想起了"to cure sometimes；torelieve often；to comfort alway.(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美国医生特鲁多的墓志铭，它讲述了为医的三种境界。就本质言之，医学是为了人、为着人的。这句铭言是对医学所起作用的真实写照，也诠释了医学的局限性，揭示了医学的真谛。而现实却对医学赋予了超乎想象的神力与要求，医患关系变成了简单的买卖关系。

我无意喷击这个社会。医改的春风再度刮起，这一次政府提出了"要让患者满意、让社会满意、让政府满意、让医务人员满意。"政府"切断以药养医，取销15%加成，实行药品耗材全省统一挂网招标采购，＇零差率′销售"，以期降低病人负担。政府的主张无疑是正确的。可为什么我们通过集中招标平台采购的某些药械其价格却远远高于市场药店?如果我们不走统一采购那又是违规违纪，公立医院考核指标就不能完成，有限的经费就更不能保障，医院的发展医务人员的待遇又将从何谈起?然而面对医院部分药械高于市场的现实谁又能给医者给患者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个黑锅不该医院来背。公立医院改革明确提出:"大型医疗设备购置、人头经费等由政府买单。"可实施起来却是那样举步唯艰。一方面等级医院评审要求按床医床护比核实人员，让患者享受到全方位优质价廉的服务，另一方面政府给医院设置的人员编制及经费投入严重不足。"不能将医务人员收入与经济效益挂钩"，没错。但大型设备购置、人才培养、编制外聘用人员的供养、基础设施建设、科研教学等等一系列问题在政府投入不足甚至缺项投入的前提下靠什么来解决?天上总不会掉馅饼。众所周知，发达国家的医院与学校总是建得最好也是政府投入最有保障的，遇有重大灾难这两个地方就是最好的避难所。医疗和教育是一个社会的良心，如此大的包袱如果不从根本上抖落，最终受害的终究是广大百姓。

我写下这些，无意于给医院开托。只是更多的时候，作为一名医者看到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患者难免心生悲悯与不忍。任不良媒体捕风捉影，将社会深层次问题隐没在医学本身的局限带来的无奈中以致"唯恐天下不乱"着实令人深思。前段时间，我院救治的一名新生儿死了，家属拒绝走医疗纠纷鉴定之路，只是每天要来"讨说法"，出于无奈和道义医院给了点补偿。事情远没想象的那么简单，媒体嗅味而来连夜写了篇稿提出要撤稿就拿出三万元钱。最终医院拒绝了，那篇报道在医患双方一致反对中依然见诸社会。查看评论，欣然发现:人们多了份客观与理解。当然，对于极少数因疏于责任给患方带来伤害者理应承担相应责任，真诚自醒。“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播种，随时开花，将这一路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却不是悲凉！”我想，我终究是从不了政的。当你从一双双悲苦绝望的眼里重新觅到生机，当你一次次送走死神迎来生命，当你深感遗憾彻夜难眠获得的反是患方的理解与宽慰……那些职业生涯中曾深深触动你的必将使你明白:对生命的敬畏与珍爱才是你此生的终极追求!而我，愿做一个逆风而行的布道者，在生命的长河里坚持一场艰难而虔诚的跋涉。

缱绻，百度百科解释为:"牢结；不离散，或形容感情深厚、缠绵。"在生命与健康的长途中，医患双方注定是不可分割的一体两面，唯有彼此互信，多份真诚与理解，多点换位思考与感同身受，共同理性应对医患及社会深层次矛盾，促使政府及广大媒体扮演好自身的社会角色，医疗的春天或可真正来临。

在未来医疗的缱绻时光里，让我们，医、患、政府、社会为生命与健康多些责任、理解和支持，彼此温柔以待。因为医疗与教育始终是一个社会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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