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回首,斜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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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回首,斜阳下

文 | 羊羔毛
一地档案,同事们各自忙碌着分拣、归类、编号、装订……

不知送下去第几批了,几十年的历史,实在厚重。

“龚老师,你送下去再上来吧。”

“我不来了,送下去我就走了。”龚老师怀抱一大叠档案不紧不慢地下了楼梯。

突然就醒了,内心一阵惊悸。这是怎样一个梦啊,如此真实而诡异,再难入眠。

默然躺在床上,借手机微光,午夜两点十六分。有五六年没见到龚老师了吧,天地良心,近日确也无暇念及他(人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怎么就会突然梦到呢?又怎么会是那样的情形?快八十高龄了吧,“我不来了,送下去我就走了。”预示着什么呢?弗洛伊德能告诉我吗?不知怎地,一种莫名的恐慌与畏惧,伴着窗外此起彼伏夏虫唧唧漫漶心头,那个曾在医院办公室工作20多年的老头,现在,好吗?

脑海里不由如时光倒带:听老同事说,龚老师是1984年年近五十的时候从民办教师岗位退下后到医院办公室从事临时工作的,他能写能画责任心強又能吃苦。我真正认识他是1995年医院第一轮“创二甲”冲刺期间,那时我工作不久,每天各科都有大量需要到文印室领取或是印刷的资料、文件等,跑腿的自是我们年轻人。行政楼五楼楼梯口有两间房子,一间是档案室,另一间便是文印室,它们都归龚老师管。每每上楼提取、报印资料,就能看到一个中等身材、精瘦的、脸部棱角分明、蓄着简短胡须、架着一副金丝边眼睛、头发总是一丝不苟全部梳到脑后的男子,穿着被油墨浸染上"地图"的白大褂,顶着酷热(那时正值炎夏),辛勤地在油印机上劳作着,他就是龚老师。

有几次,我和小伙伴站在他身后等资料,看头顶的吊扇无力地旋转,发出咯吱咯吱苍白的叫声,屋子四周摆放着小山一样高耸的已经印刷好的各种资料、手册、文件,偶尔他转身间汗水浸渍后不小心被粘黏的黑色油墨渲染形成的"花猫"脸,引得我们忍不住偷笑。那时,几乎每晚都要在大会议室进行全员业务考核,龚老师总是早早去开门、开灯、烧水,又总是最后一个收拾妥当,关灯、锁门后离开。医院所有的黑板报都由他定时负责更换,他还要监管职工浴室和老年活动室,总之,院子里随处可见他忙碌的身影。但无论谁找他帮忙,他都是一脸谦和,乐意为之。

"二甲"创建顺利收官,我也从急诊科竞聘到医院办公室从事文秘工作,我和龚老师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同事。那时候全院工作人员仅200余人,机构精悍,我们办公室五个人,一个司机、一个打字员、一个主任、龚老师,还有我,负责全院的行政、文秘及档案管理工作,各司其职,忙并快乐着。

龚老师平日里就住在家属区门侧大半间平房里,他的老伴是有着一张慈和而清秀面容、留着齐耳短发的中年家庭妇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大的节假日,他们就一直守在医院,一来犹如多了道门户,看着过往的职工和家属,帮助大家传递各种讯息或是方便上班的在那里暂存物品。二来他们的俩个孙子先后就在单位对面的学校就读高中,而他们一直负责孙子上学期间的膳食,直至都考上大学。

没过两年,我竞聘上办公室主任岗位。随着医院的发展,办公室事务越来越繁杂。龚老师的工资没涨但工作内容却徒增不少,但他依然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地忙碌着,布置的任务从来没有推脱或敷衍,以此默默支持我的工作。他不仅是我们的“龚老师”,甚至连院长以及全院的职工都尊称他——“龚老师”,他就像家中的老者看护着我们看护着医院这个"家"。

2008年四月,龚老师已年届七十,考虑多种因素,他要离开医院了,我经过协调给他发放了千余元的加班费,以慰他多年来在办公室从不计得失的辛勤付出,而他没给医院提出任何额外条件。我嘱咐他东西收拾好了告诉我,好安排车去送他,他爽快的答应了。估摸着应该收拾停当了,联系他,才知道,他不想给我们添麻烦,已经打点行装与老伴于前一天回到农村老家。得知消息,心里一阵愧疚。

接下来震惊中外的汶川大地震,医院住院大楼毁损,扩大征地、灾后重建,一系列夜以继日的忙碌,我们似乎忘记了他,他也没有来过办公室。
2010年秋天,重要工作底定,心有空了,我们打听到他的住址,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午后,办公室的兄弟姐妹们一行几人,买了礼品,辗转找到他居住的村落。

那时,他老伴刚刚过世不久,孩子们都在外打工,孙子们已在外工作或读大学,他一人生活,住在两间正房带半间偏厦的土屋里,人看起来清瘦了不少。屋前坐定,他无比平静而缓慢地说:"你们姨姨——走——了——"他顿了下,似极力隐忍,没有泪,亦无瞋怨。一时错愕,那个当初腌制泡菜、浆水菜给我们年轻人解馋虫,帮不会缝被子的我穿针引线的温柔姨姨走了?走——了!那样平静而淡然,但我分明听到他心口泪滴崩裂的声音。

接着他向我们细诉老伴发病、抢救,终至离世的过程:"脑溢血,量太大,很快。最后我拒绝了用呼吸机,我们从医院出来的,知道那个时候那种情况过度抢救就是浪费资源,没用。而且也增加子女的负担。"依然平静而缓慢,似在讲诉一个与己无关的人,但空气中那种苍凉与冷冷的孤绝令人窒息而疼痛……

就那样,我们听他讲,陪他聊,感受那种沉静中的痛,浅笑中的泪……直到夕阳归山,暮色四合,我们在他眼眸流转的恋恋不舍中逐渐消失。

后来的时日,他果真按嘱咐他的“没事想我们的时候就回办公室来看看”来看过我们几次,但很多的新人他都不认得了,我能隐隐感觉到他的不适。大多的时候,他说怕打扰我们工作,短暂地寒暄后就匆匆要离去,我就让同事们买些礼品给他带上,他总是一再推辞,还说这样他就不好来了。果然,后来他就没再来过。

一晃,五、六年过去了,音信杳然,梦惊醒了我!令人心绪泥泞的梦啊,是有什么暗示吗?那个父辈一样的龚老师,还好吗?

梦杵在心囗,一夜踱蹀。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从通讯录里找到他当初留给我的手机号,连拨几次,听到的只有那句标本式的语音提示: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一早上,例行的班子会议,接着一个招聘会。会前我已托人在打探消息,心却一直倔强地被牵引着……不,我得去看他!就在今天!对,我必须确认他是否安好!

处理完手边急件,我约了办公室同事,出发前往记忆中他居住的村落。一路行驶一路设法继续探询消息,但仍一无所获,一种说不出的沮丧与不安笼罩心头。

近了,更近了,好似就是当初到过的那个村囗。摇下车窗寻问路人,对方答以自己也是个外乡人,不知道我们要找的人是谁,礼貌致谢,心中难免更觉一紧。

再往里走,看到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急切询问:"大姐,请问这里有个龚X钰的住哪?""你们是?"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下一刻听到的是五雷轰顶的讯息。"我们是他曾经在医院工作时的同事,来看看他。""哦,他是我老辈子,在哩!车只能停这了,我带你们。"太好了!内心阴翳瞬间尽褪,如释重负。

停好车,随大姐沿花团灿亮的小径往村子深处前行。几年没来,这里已大变样,到处是新修的一户一院的小洋楼,处处花红柳绿,草木葳蕤,只是围墙上都圈写着一个个红色的大大的"拆"字。

"到了,就这里。"小径的尽头一处土屋耀眼而不合时宜。"老老,有人来看你了!""龚老师!"随行的刘师也扯着嗓门叫起来。"噢!"随着响亮的应声,龚老师从里屋走了出来。

看见了!还是那个样子,稍显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且充满光泽。"你在房里干啥哩?""看书呀!"龚老师一边作答一边紧紧一一握过我们的手,意想不到的造访分明令他惊喜而略显慌乱。她的那个侄女转身从屋里端出凳子招呼我们在屋外坐下便匆匆告辞了。

还是原来的那两间多土屋,门楣上"光荣军属"四个斑驳的红字仍清晰可见,仿佛在无声诉说着一段峥嵘岁月。

余主任执意要进屋看看,刘师陪老人家在屋外说话,我也好奇地跟着进了屋:两间房子,里间卧室,窄小的木格窗下靠墙摆放着一张老式木床,床上铺着竹席,一条薄被整齐地叠放在床的里侧。紧挨着是一组老式旧衣柜,一张旧茶几一节旧的长沙发在进门的地方依次摆放着。外间是堂屋,靠墙的四方桌上一个半新的小电饭锅无声诠释着生活的烟火味,墙上挂着一张扶贫信息卡,一切显得那样简单、古旧、沧桑而落寞,一如一个暮年的老人独卧夕阳下泛着颓败而幽幽的光。

再次在屋前坐定,询问他的境况,他爽笑答以:"政府每月发放五十元高龄补贴,过完年就要涨到一百了,娃们也不时给钱,都有重孙子了,上大学的孙子也在西安工作了,每天坚持十公里的慢跑,身体也没啥毛病。至于那个扶贫卡,纯属帮着完成任务。都好着呢!叫办公室的同志们别挂念。""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眼前的老人,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我们没给你买啥东西,这钱你拿着买点吃的。"我掏出五百元钱放在他的手里,他却再三推辞,"不缺钱,你们来看我我都很高兴了。""请不要拒绝!"在我们的一再坚持下他才勉强收下。
嘱咐他保重身体,怎么也要活一百岁。他开心地应着,告诉我们:烟戒了,每晚喝杯养生酒,闲来看书,锻炼……总之,都好!总之,放心!

时间过得真快,不得不又一次匆匆告别,他执意送我们到停车的村口。

"很快这里就要整村拆迁到龙岗新区了"他说。我心里顿时明白,难怪围墙上那么多"拆"字。同伴们不由感慨:村庄就该是现在这样子,白墙黛瓦,花红柳绿,溪水潺潺,可惜啊!

坐进车里,再次核对好新留的手机号,就此别过。"您回吧!""不行,你们先走!"拗不过,又一次嘱咐:搬了新居一定要告诉我们,还有,有啥不方便不舒服需要人就打电话给我们,想我们了就去看我们,一定!  一定!他一一应着,已是苍老的眼中微微润湿,惹得我们亦是泪光莹莹。

车子渐渐驶出了村口,坐在后排的我折返身,用力探出头,一直紧紧盯着村头那个苍老的身影不停挥手,生怕一别就是一世,直到转过路口,终不见。

忽然,想起纳兰性德的那句:"莫回首,斜阳下。"
羊羔毛,发表有诗歌、散文作品等,现居陕西南郑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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