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家答疑:“闽作家具”为何默默无闻?退藏

 

闽作的故事还没表达好,x0a需要更仔细与深入的研究。...



11月,在执行“闽作”选题时,我们向几位业内知名藏家、行家抛出了几个问题。

提问的出发点基于几个数据:

从1996年纽约佳士得卖出的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的黄花梨座屏(首件突破百万美元的中国家具,当时折算人民币已超千万元),到2013年的黄花梨架几案(天下第一案,成交价人民币5645万元),再到2017香港嘉德的黄花梨罗汉床(成交价3435万港元),这些在家具拍卖史上能占据地位的黄花梨重器,均出自福建。



17世纪 黄花梨嵌大理石插座式屏风,长181厘米,宽105厘米,高215厘米。这是拍卖历史上第一件超百万美元的家具,被认定为出自福建。(现藏于明尼阿波利斯艺术博物馆)



明晚期 黄花梨独板架几案,长452.5厘米,宽56.5厘米,板中部厚9厘米,两端厚8厘米,出自福建莆田。为现存最大的黄花梨独板架几案,被马未都赞为“天下第一案”。2013年春于纽约佳士得拍出908万美元(约合人民币5645万元人民币)的高价。



明 黄花梨无束腰马蹄腿独板围子罗汉床,在2017嘉德香港秋拍中,以3435万港元高价成交。这是一张典型的明代闽作罗汉床,颇有宋风,在《韩熙载夜宴图》中能找到相似之处。

提问的目的在于答疑。

这么多件家具重器出自福建,而在传统中国家具流派里,“苏作”一直独占鳌头,“闽作”却默默无闻。这是为什么?福建因哪些方面的条件,才得以形成家具重器的孵化地?闽作家具有哪些特征?如何客观公正地评价闽作在中国家具中的地位?

很快,我们收到了各种各样的答复。汇总整理,试为闽作“答疑”。

张志辉:
“闽作家具”的存在是客观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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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志辉

明清家具研究者

故宫出版社编辑

中国幅员辽阔,各个地域的家具风格也不尽相同,逐渐形成或大或小的流派。这些流派中,已被大家认知的有苏作、京作、晋作、广作等,苏作又可细分出苏北维扬家具。

可以称之为家具流派者,首先应该有典型的风格;其次要有代表性的用材、工艺、纹饰、造型等;最后还要有可以成规模的家具实例族群存在。显然,福建地区所制家具符合这一要求,即“闽作家具”的存在是客观事实。

据《莆田县志》“工役”:

“莆木工、土工、金工、石工皆有,木工分为二,曰都绳,曰细墨,曰雕柴,都绳唯能建造屋舍……细墨制造椅、棹器用等项,间有新巧之工,然而坚织细密,视他处多矣。雕柴,凡一切雕刻之工归焉……”

福建地区的家具用材,所见以黄花梨、紫檀、铁梨木、鸡翅木、黄杨木、龙眼木、红豆杉、楠木等最为典型,其中龙眼木、红豆杉木是最具代表性的本地材料。查阅福建各地方志,则多列举相思木、樟、楠、杉最为典型,如相思(即鸡翅木)“木坚有纹,堪作器用”,“可作几案器局之属”;樟“可制器用”;杉木“可为栋梁、棺椁及器用”等。此外,《邵武县志》《重修崇安县志》等载产有“肌理细腻”,“坚而有文,可制器皿”的花梨,是否即黄花梨木,尚待更多研究。

福建家具用料,大多甚为阔绰,尺寸硕大,几案喜用独板,枨则粗壮,牙则厚实,各处构件极少有秀气、纤薄之感,概是近港口而易得大材。最具代表性者莫过于翘头供案,以黄花梨、铁梨木制者最为多见,大多厚独板为面,大翘头,喜用打洼线脚,牙板宽厚,浮雕大小螭龙纹,香炉腿,腿间挡板透雕图案,数年来所见甚多。



明末 黄花梨活榫结构独板面翘头案,叶承耀旧藏,2015年成交价1112万港元。同样是件闽作珍品。



清 黄花梨寿字龙纹十二扇围屏,原美国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旧藏,载录于王世襄《明式家具粹珍》一书中,1996年上拍佳士得,以42.05万美元成交。

福建家具的纹饰,丰富多样而独特。以屏风为例,屏心喜用历史故事、神仙人物,最为典型者为郭子仪祝寿图,汾阳王郭子仪的后裔有迁居福建者,故而这一题材愈受闽人喜爱。神仙人物以麻姑、八仙、刘海等最为典型。屏风绦环板喜雕博古纹饰,裙板最喜雕各类异兽,除了常见的麒麟、云龙、狮子外,还有飞熊、天狗、豹、神羊等稀见异兽题材。

闽人又善雕刻,雕刻风格也甚为独特,大多下刀深骏,高浮雕甚至近乎圆雕,布局繁密,层次丰富。《闲情偶寄》载八闽雕漆“数百年于兹矣,四方之来购此者,亦百千万亿其人也”,更有名匠魏兰如、王孟明等。

明末清初 龙眼木雕阿罗汉艁像
《莆田县志》载石工:“能于石上雕琢人物、花卉,有细如丝者皆不断”,都是闽人擅雕的佐证。最能代表福建雕刻水平者莫过于围屏,大则盈丈,小则案头陈设,乃至所见黄花梨、紫檀围屏,半数(甚至七成)以上都有典型福建风格。晚期福建所制金漆高浮雕围屏、佛龛、罗汉床等,布局繁密,几近圆雕,虽难免有趋于艳俗者,但也不乏清新雅丽者,以雕工而言,确为能品之极。

福建家具的造型,除个别与广东等临近地区有相似外,大多与其他流派迥异,有时候甚至让人怀疑这是一个极其封闭与外界少有交流的木作流派。诸如线脚喜用皮条线、打洼皮条线,冰盘沿多收进甚多,马蹄则多高挑挺拔等。整体造型有的甚简,有的又甚繁,形成或拙朴高古,或孤绝飘逸,或俚俗夸张等风格。具有代表性的家具门类有大供案、大座屏、围屏、玫瑰椅、半圆桌、卷几、罗汉床等。

闽人又擅漆,除了前述的雕漆外,款彩、薄螺钿、黑漆描金、金漆、漆线雕等,都是极为独特的漆作流派。所见款彩围屏,十有八九出自福建。晚期福建的黑漆描金、金漆家具,亦是一绝。

以上总结是基于近年来所见实例,显然不能代表福建家具的全部,仓促成文,难免挂一漏万。



泉州明代祠堂,摄于1944年以前。(引自艾克《中国花梨家具图考》)

《中国花梨家具图考》的最后一页,附有一张明代中晚期泉州某祠堂的照片,传递出的真实感让人恍惚。建筑上还安装着有宋代遗风的“不了格”,前后依次排开的明式长供案似乎今天都很难再在福建发现,近乎苏作的样式让人迷惑,也许还有更多出自福建的家具被我们忽视。露出一角的四出头官帽椅式神座,造型也是那么的古朴而简练。

今日也不知祠堂在否?家具在否?古斯塔夫·艾克在前言中叙及,他上世纪20年代“在福建旅行时,第一次发现了中国细木家具之美”。

从艾克惊叹于福建家具之美到今天已近百年,我们对于福建家具的认知,除了二三十年来不断有重器被发现外,所做的研究和总结实在是微不足道,甚至有一些闽作家具被误认为是其他流派。与之相应的是古家具在近些年频繁流转于世界各地,产地信息更加错综复杂;从业人员的老去和记忆力的偏差日益加大,使我们搜集口述历史更加困难。

闽作家具,这个客观存在而且是极为重要的硬木家具制作流派,实例保护、口述历史收集、深入研究等工作已经是迫在眉睫了。
柯惕思:
闽作的故事还没表达好,
需要更仔细与深入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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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惕思

原美国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馆长

上海善居主人

闽作无人识的原因,我觉得首先应该是王世襄特别提出来的黄花梨有一个“苏作”的来源。他写了最好的家具在苏州,广州、徽州、扬州也有。对闽作,他始终没有一句话。而他关于苏作的证据就是一两个记载而已。

到现在,江南人还在推测一个“文人家具”的概念,就是因为榉木家具跟黄花梨家具的工艺很像。但是,黄花梨与榉木,跟文人到底有什么关系,还是一个问号。现在我们能确认的是,黄花梨家具制造是分布在华北的山西、陕西、河南、河北、山东,与华南的江苏、浙江、安徽、福建、广东。

关于福建的黄花梨,宋代大官赵汝适记载了一段沿海贸易的情况:

麝香木出占城、真腊,树老仆淹没于土而腐。以熟脱者为上。其气依稀似麝。若伐生木取之,则气劲而恶,是为下品。泉人(即福建泉州)多以为器用,如花梨木之类。……俗以贸香为业,土产陈香,……花梨木……黄腊,石蟹属其货。……以盐,铁,鱼,米转博与商贾贸易泉舶以酒、米、麦粉、纱、绢、漆器、瓷器等为货岁抄或正月发舟,五六月间回舶,若载鲜槟榔搀先则四月至。



所以,我们能知道的是,自宋代开始,泉州跟海南岛的商人已经有很好的贸易关系。当时,泉州的港口贸易是世界上最大的,经济荣富。福建工艺也有很悠久的历史,做出顶级的黄花梨家具并不难。但是,多数行家出于保护货源的原则,不会随意说货是哪里来的。直到最近稍有放松,有多一点关于闽作黄花梨家具的话出来。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紫檀嵌黄花梨方桌,带着一块75公分宽的黄花梨面板,是福建的。也见过好多撇腿的独板大翘头案,基本是闽作的。但是,关于闽作传统家具大体的特征并不好总结,因为它们有时候有点厚,有时候又有点细;有时候有典雅的宋味,有时候又有玲珑清味。因为不明显,也不容易总结。要看特点,也要看当地的材质。闽作材质丰富,包括:楠木、龙眼木、红豆杉、鸡翅木、铁力木、榕树、见光乌等等。乾隆时期,来自福建的进贡品也包括紫檀嵌洋漆、鸡翅木、及雕漆家具,应该是代表性的闽作精品。



柯惕思先生的善居里,陈设着一张闽作龙眼木罗汉床

上面提出来的几件黄花梨家具都是闽作精品。不过,除非大料独板或者具备当地材质的特点,闽作的风格并不明显。所以,除非能知道产地,否则闽作的特点很难被认出来。

综合来讲,古典家具中的闽作地位应该跟其它地区的传统一样。只是闽作是最近才被人认可的。 我觉得闽作的故事还没表达好,需要更仔细与深入的研究。
蒋念慈:
没有哪种风格的家具可以凌驾于哪种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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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念慈


知名明清家具行家

香港华艺大荣主人

我认为闽作不如苏作有名的一部分原因,是福建一直没有人为本土家具艺术做梳理和宣传。这可能与福建人的性格有关,低调、保守、实在。这种实在和保守的性格,也直接造成了闽作家具大料豪奢、坚固耐用的风格。

福建是全国著名的移民省份,自古以来移民在外的群体非常庞大,包括台湾和新加坡等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亚太地区只有三个城市的华人不是讲福建话,吉隆坡(广东话)、西贡(广东话)、曼谷(潮州话),除此之外的所有东南亚华人地区,都是以闽南话作为主要语言。这种多元、开放的文化,反映在家具上面,也形成了闽作家具的不羁个性。

福建人的性格比较倔强,在家具上也有所体现。比如,龙眼木是一种不容易驾驭的木材,尤其是用于制作家具的带虎皮斑的龙眼木,个性多变易开裂,非常不易定形,但是福建人在几百年前就完全掌握了龙眼木的木性,并且使用得出神入化,大到架子床,小到底座,制成大大小小的各式家具。以至于到了今天,一提起龙眼木家具,仿佛已经约定俗成变为福建的专属了。

清 鸡翅木大理石面带束腰马蹄足方桌(蒋念慈收藏)
再举一个例子,我有一张清代鸡翅木大理石面马蹄足方桌,多年来都舍不得放手。方桌是莆田工,尺寸比一般方桌略高,选料严谨,木纹均匀,内部结构也极为工整严密,而且保存状态几近完美,历经几百年的风霜,到今天还是稳如泰山、密不透风,连细如发丝的开裂都找不到。这件家具跟随我已经很多年了,貌不惊人,朴拙,强壮,耐用,和福建人给我的感觉一模一样。

有机会的话,这张方桌可以展出给更多人看到,我觉得从它身上可以看出福建匠人的真实水平——有可能是全中国最好的木工技艺。

我一直有一个观点,家具的好看是应该放在第二位的,第一位应该是耐用和合理。拿中国传统建筑做比方,如果一栋建筑能经过几千年下来,依然屹立不倒,一定会有它的价值和地位。如果好看得不得了,但是风一吹就倒,再好看也一定会被扣分。论家具的耐用,以及木工的高超技艺和材料的选用处理,我的这张方桌,都是超前的,完全能为闽作说得上几句话。

一句话总结:没有哪种风格的家具可以凌驾于哪种风格,也没有哪一种款式可以凌驾于哪种款式,更没有哪种材质可以凌驾于哪种材质,而应综合来看,发现不同风格的特色和长处,并梳理研究,为中国家具文化以及后来人留下一点文脉和贡献。
刘传生:

闽作的美感与地位,是不可否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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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传生

行家,《大漆家具》作者

其实,除京作、苏作、晋作或者广作家具外,其它各个地区的家具无论是造型制式,还是工艺,都有其独到的风格。如要讲述闽作家具的特点,可以从其黄花梨家具和漆木家具分而述之:

福建的大部分黄花梨家具都是较为普通的制式,也有一小部分富有地方特色,但其中还有一部分做到了中国黄花梨家具之最,它的造型、制式、奢华的用料、漂亮的纹理,以及呈现出的雄浑、磅礴、大气的整体气势,各方面浑然天成。这是其他地区,比如京作、苏作的家具造型所不具备的,也是其他标准器无法比拟的。

而历史最为悠久的还得说闽作的漆木家具。在古代,闽作的漆木家具在全国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自成一派。它的漆绘工艺,连部分宫廷家具都无法与之媲美。它的漆色纯正,尤其是黑漆,纯正厚实,又焕发光彩,加之当年无论是所选用的材料,还是漆绘工艺的严谨、考究,所制作出来的漆木家具,无论是在当年,还是后来几百年的流转里,人和大自然在它们身上造就的美感,都是其他地区的漆木家具无法相提并论的。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福建以及潮汕地区的漆木家具,并不受当今收藏界的喜爱。这有其自身的原因——它的工艺、用料的确考究,但堆砌过多的符号,表现手法和装饰风格过于追求华丽繁复,这和当今收藏界喜欢明式极简的审美取向并不一致,所以遭到了一定的“冷遇”。但它的美感,以及地位都是不可否认的。

到目前为止,市场上对家具的认知,多数还停留在明清硬木上。而要看不同地域的整体水平,不应只看硬木,不应只看明清,若能综合其他材料和年代看,可能更公平。
张金华:
在传统明清家具版图中,
闽作
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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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金华
藏家,《维扬明式家具》作者明清文化中心城市论,忽视了其它地区的生产,加上从古至今无人客观系统地总结,造成了闽作的默默无闻。闽作频频出现黄花梨重器,与其优越的贸易港口有关,尤其是明代以来,漳州月港成为全国名贵木材的疏散中心,取材便利,加以闽地传统的造船产业、建筑等手工业发达,也促进了家具制作的繁荣。

一句话总结,闽作家具生产在传统明清家具版图中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是汉文化与当地土著文化交融的鲜明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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