锤子与板凳 续

 

锤子和板凳,在那个村子里。...



回顾:

听说那次李植头上缝了十多针,我是从我卖鸡的数目上得知的。缝一针五块钱,我卖了十只鸡,一只鸡卖了十五块,住院费一天十块,李湾住了七天,买药花了二十块。这样算下来,准确地说,李植缝了十二针。

这件事之后,李湾每次放羊路过我家门口和那棵树下都会带着李大刚绕开走,李大刚是有点失落的,我家锤子根本就无所谓。

我被李大娘,其实也就是李湾她娘,李大刚她奶奶,生生拉到了河边。

这天阳光晒在身上格外地舒服,没有往日夏季阳光独有的灼热感,吹过柳条的风吹到我脸上,就烙下了一块柳叶香。

我在李大娘的牵引下走在田埂上,她晃晃悠悠的好像随时要栽倒到稻田里,却又走得飞快。我在想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满足这两种条件,难道是走得快让她来不及倒下去。

我正思索着这个问题,她已经把我带到了河边,用另一只手准确地告诉我锤子的方向。我顺着她的手望过去,果然,我的外孙女锤子正坐在那块青油油的石头上,在她旁边,是李大刚,坐在地上,整整比锤子矮了半个头。

我在旁边抓了一束狗尾草,径直走了过去。是李大刚先发现我的,然后锤子转过头来,一看到我,锤子就露出了那排缺了三颗牙的牙齿。“我要,我要”,她大声叫着,挥动着手。

我走过去,蹲在她旁边,把狗尾草递给了她。然后转过去摸摸李大刚愈合的头,说:“锤子把你头都砸破了,你还敢和她玩?”

李大刚傻笑着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往他奶奶那儿跑去了。

“以后别和她一块儿玩,我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还想让她把你头给打破?”李大刚低着头,李大娘又转过来对我喊着:“收好你家那块磨刀石,别让你孙女再出来祸害人了。”然后她带着李大刚往我们来时的方向回去了。

我心里想:明明是李湾没安好心思,李大刚这傻小子又还真信了锤子的话,这能怪谁。

不过我还是大声朝着李大娘喊:“李大娘,你慢走啊!”

透过河面上蒸腾的水雾望过去,太阳半个脑袋都藏进了远方那座山的后面。

我转头看了看锤子,她正拿着那株狗尾草挡住蚂蚁的去路。

我捡起一块石头,往河里扔去,扑通,在河面上激起一圈涟漪。

锤子看见,也捡起一块石头,往河里扔去,咔擦,那块石头碰到另一块石头,停在了河岸边。

我摸摸锤子的头说:“今天怎么又把这块磨刀石拿出来了?”

“今天太阳好,我要让它晒晒太阳。”

“现在太阳都回家啦,我们也回家吧。”

“不嘛,它还要再吹吹风凉快凉快呢。”锤子又捡起地上的狗尾草。

“那外公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好!”

我撑在草地上慢慢坐下来,年龄的积累已经让我失去了往日的灵活。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想到自己已经是个六十三岁的老头了,就很害怕。村里的那些老头都说,活这一大把年纪,都活够了,到老来也过不上舒心的日子,不如早入土,早转世。

这时候我总会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们,就像一个儿孙满堂的老者看着门口乞食的流浪汉,虽然我只有我的女儿板凳和孙女锤子两个亲人。

自从锤子能走路之后,我几乎天天都带她到河边来。我背着她行走在田地里的时候,她总会用小拳头拍打我的肩膀。田里的人看见我们,总会朝我们大声呼喊:“老王,又带着孙女出来啦!你孙女长得可真像你。”,“锤子,过来给大伯瞅瞅。”村里人的声音好像不大声疾呼就没有人能听到,他们习惯了用这样的语调问候遇到的每一个人。我也会朝他们喊去:“有空来家里坐啊!”然后就背着锤子去河边。

我每天都要下地。

农忙时候翻土、撒种、泼水都是我一个人弄,那时候锤子就坐在田埂上,一个人玩土。她总是把土块放进小小的手里,然后把它揉碎。简单重复的动作使她得到了快乐。玩累了她就靠在地上睡觉,路过的人都会提醒我:“老王,看着点,你孙女又睡着了!”

我就会急忙跑过去,把身上的布褂子脱下来垫在我家的田里,然后把她抱到上面去,这时候她不知道梦到什么,总会咿咿呀呀地吐着字。

有一次,我干完活回头看她,发现锤子没有在。我捡起那褂子就到处去找她,最后还是在河边找到的。她对那条河,仿佛有很深的感情。

平时不忙的时候,我早上去地里打理一下,午饭后就带着锤子去河边。

我们在河边坐着。

村里的天空总是晴朗的,整个夏天,河边那棵柳树都枝叶繁茂,让我们整个下午都能在它下面乘凉。

我们总是望着河水从面前流过,上游有时会飘来一些树枝杂草,我和锤子都会用目光迎接它们的到来然后目送它们远去。有一次竟然有一根碗口大的树干漂了下来,那次我看见了锤子惊讶的神情。

除了看河水起起伏伏地流来又流走。我会给锤子讲起多年以前的故事,给她讲起我的父亲,和我的祖父,讲那块磨刀石的来历。我始终无法理解锤子竟然能日复一日地听我唠叨这些陈年旧事,还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我也无法理解我为何变成了一个如此絮絮叨叨的老头。但最次和锤子坐在河边,很多事情就从脑海里涌现,嘴也不自觉地开始说着,一直到我们起身回去,我才发现我把前天说的故事又给锤子讲了一遍,可她听得还是那么认真。

锤子还没出生,他爹就不见了,有人说他跟着一队盐商往东边去了。

锤子他爹叫孙林,在一个没有风的秋天的傍晚来到了这里。他从北边村口走进来,拴在槐树下的那条瞎了一只眼的村长家的狗——伙计,对着他叫了两声,他对着狗也叫了两声,伙计侧着身躺下来,懒洋洋地眯上了眼。伙计的瞎眼是有一年被进村偷鸡的贼弄瞎的。

孙林走在土路上,摇摇晃晃的煤油灯火焰透过窗户让他隐隐看得见各家各户的屋子。为何偏偏选在了我家门口睡觉,几个月后我向他询问,他说那晚上我家院子外的门半开着,睡那儿替我家防贼。

第二天,板凳洗了脸打开大门一盆水泼出去,后来他说透过眼前的哗哗流下的水珠,板凳看起来美极了。

我说:“放你的屁。”

从那天起,他天天早上在我家外面吹口哨,吹得我心绞痛。板凳说出去撵他,我站起来一拍桌子:“不准去。”哪有一边缝着衣服一边抿嘴偷笑,还说出去撵人的。

我几步跨出去,朝他吼到:“滚蛋!”,他就跑了。

午饭的时候,他提着一串兔子放在我家院子门前,朝着屋子嚷嚷:“丈人,这是晚辈孝敬你和板凳的。”

我把碗拍在桌子上,跑出去指着他说:“谁他娘是你的丈人。”

那天晚上,兔子肉让板凳嘴都吃歪了。

事情是发生在一天我睡午觉的时候。

板凳提着一篮子衣服去河边洗,锤子就是那时候有的。我是之后几个月从板凳嘴里听说的,当是气得我一口老血吐出来,最后还得是认贼做婿。

六个月后孙林这狗日的跑了,听说是跟着一队盐商往东边去了。

板凳把嗓子哭哑了,那天后再也没去河边洗过衣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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