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村树下,她在等你

 

这些人,或许明天就回来了,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我说,远方不远,斯文在兹,自由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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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村树下,她在等你 
文/袁俊伟

(一)

从黄山上下来,回到汤口,在车站门口站了一会,被拼车的司机一声吆喝,便被拉到了宏村。

短短几十公里间,车子在山区的公路上蜿蜒,倒是耗了一些工夫,在车上,我问司机师傅:“大哥,宏村是不是下午五点半就下班啊。”师傅顿了顿,说:“现在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看着村子大门的,说句难听的话,你要是想等到别人下班进去,那得吃吃苦,等到晚上十点左右吧。”

这倒不见得多尴尬,这些年来,干得实在太多了。有时候,即便是买了票,那也喜欢去钻个空子,图个刺激。被查票的看见了,拔腿就跑,大包小包背在身上,肯定是跑不过那些劳动力的,等到被抓到了,果断掏出票来。那查票的,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把大檐帽一拉,一脸委屈:“你丫的,有票你还跑。”我也弓着腰,说:“你追我,我能不跑么。”

车开到宏村村口的时候,师傅转头看了我一眼,说:“这就是买票的地方,你要是想逃票的话,现在肯定是进不去的,你先去前面转转看看吧。”我对他呵呵一笑,道:“谢谢大哥,生意兴隆啊。”

马路的南边有一座奇墅水库,此时夕阳西下,湖面如镜,水面不见得有多深,我看见中央站着一排水杉,树上的叶子已经掉落了,把湖水铺成了一片红毯。此时有几只水鸟掠水飞过,王子安定然要从水里一钻出来,凌波湖面,唱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我沿着村南的马路向西走去,看到北侧的村子全围在了一片田地里,而田地都是水田,浅浅的成了一片沼泽,那一片片水杉映出了一叠叠的倒影。远远地能看到村西头有一座石桥,桥西有座亭子,几个穿制服的青年冻得跺脚。

那个地方,植着两株大树,等我进村后,才知道一棵枫杨,一棵银杏,它们的年纪同这座村落一样古老。在这座以牛为形的古村里,它们便充当着牛角的角色,每逢村里婚娶,扛着新娘的轿子必得绕树三圈,可见敬重。

村西是一条街道,一爿爿的餐馆和旅店,走到尽头,便拐进了田里,可是田地里却开出了溪流,溪水自村北端的雷岗山流下,在鹅卵石上溜过,汇进村南的南湖。那座雷岗山,是这座牛形村的牛首,而南湖又被称为两个牛胃的一个。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那条小溪里有鹅卵石,自然是看到了它们把溪水破开,我的双脚也实实在在踩在了那些鹅卵石上,溪水便从我的脚面滑过,如同丝绸。而鹅卵石则点了我的笑穴。就这样我一路笑着从古泄洪道遗址进入了宏村,有些愧对汪氏先祖。

(二)

宏村是汪家村,全村姓汪。汪姓是皖南大姓,天下姓汪的大多又出自皖南,我在宏村里面的汪氏宗祠里就看到了天下第一个姓汪的人,一世祖周鲁颖川汪侯。自然还有徽州第一个姓汪的人和宏村第一个姓汪的人。

自古,汪姓都是人才辈出,李白那位朋友,泾县县令汪伦便是黟县汪氏。我那老乡汪曾祺老先生也曾说过,祖上出自徽州,徙于高邮。

汪家的男人同很多徽州男子一样,出去经商的背井离乡,出去当官也流落天涯。男人出去了,女人便留在了村子里。这里头便有了一位巾帼丈夫,西递胡氏有女名重,嫁与了汪家,当家族长出去当官了,她便做了族长,建了祠堂叙乐堂,挖月塘作牛胃,开水圳作牛肠,于是便有了这座建筑史上牛形仿生学村落的奇迹。

这就是徽州的女人,有着男人的肩膀,然而又被一座座贞节牌坊磨掉了所有年轻的生命。

日已西沉,我背着行囊,作为一个江南的外姓人来到了汪家村,信步走在那些九转百回的村巷里,抬头一眼,便看到了松鹤堂。突然想到了《天龙八部》,段誉在松鹤楼偶遇大哥乔峰,各饮三十坛,段誉拱手道:“大哥想来是燕赵男儿啊。”可是书里是松鹤楼,在无锡。无锡有没有松鹤楼我倒是不知晓了,却知道姑苏城里着实有一家的。

叩门问堂主:“大姐,你家最便宜的床位多少钱啊。”大姐端着饭碗,说:“小弟,我家挺贵的,你去对面的青年旅舍吧,他家有床位的。”此刻,我倒是感到了宏村的古风。

青旅的大门不开,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个侧门,走进去,一个小姑娘在看《南怀瑾选集》,便问她:“姑娘信佛啊。”她抬头看我:“哦,你晓得南怀瑾哦,我也是才晓得他说佛的。”我说:“还好啦,”继而又问,“宏村是不是不容易逃票啊。”她说:“也不是,看你走哪里了。”我再问:“那进来不容易,出去呢。”她道:“出去不查票的。”我这才坦然:“那我就放心了。”她对我笑了一下。

淡季的村子,人是很少的,所以青旅四人间里,就我一个人睡。老房子,走来走去踩着木板吱吱咯咯地响。因为人少,我自然也找不到可以搭讪的姑娘,哎,青旅白住了。

(三)

夜晚的宏村,冷清得彻骨,我就一个人自顾自地走着,也只是绕着村中间的邮局转圈,许是迷路了吧,转来转去,还是那个邮局。只好问迎面走来的大爷:“大爷,月沼怎么走啊。”大爷许是打麻将输了,道:“小伙子,月塘不就在你后面五米,得嘞,跟我走吧。”

他把我带到了月塘,我肚子便咕咕地叫了起来,我原本就是因腹中饥馑方才出来觅食,看见月沼旁边有家小吃部,门派楼上写着培德堂三个大字。刚跨进门槛,迎面便走来了那位大爷,说:“哟,这不是你小伙子么,怎么,饿啦,吃面还是吃饭啊。”我说:“大爷,您家开的啊,不麻烦了,下碗面吧。”大爷随即和里屋的一位老妇人招呼了一声:“老太婆,下碗面,我再去搓几圈。”

培德堂的中堂很高大,中间却被一些破旧的杂物隔成了两半,老妇人在一侧的门口置了锅灶,而一张木桌则放在了一侧。

她忙活了起来,对我说:“小伙子,我的酸汤面可好吃了,十块钱管饱。”我说:“谢谢奶奶了,这么大一间屋子,就住您二位啊。”她说:“可住了四家呢,你看中间不是隔着么,一家一半。”我问:“这样呀,原来分房子分的吧。”奶奶说:“是啊,原来这户人家是地主,后来就分给了四家人。”我又问:“那后来地主平反了吧,应该还有后代吧。”奶奶只是说:“地主都没了,房子分了就分了。”

如今,宏村的大宅子大多都是这般,同样的,整个徽州的村镇里,大抵也是这般吧。

我问奶奶现在是否还种地啊。她说以前种粮食的,现在只能在村口马路边种点小菜,村子所有的土地都由政府承包给北京的老板做旅游了,外地人就进来开饭店,开旅馆。不过,房产倒是他们自己的,年底可以拿点分红。

面条煮好了,我赶紧去自己端了面条,老奶奶把菜罩一打开,说:“来,别嫌弃,都是自己吃的,你吃,你吃。”转过身,又拿来一罐辣椒酱,“孩子,我自己做的辣椒酱,尝尝怎么样。”待她为我挖了一勺后,又切了一片白萝卜给我:“自己种的,水嫩嫩。”我咔嘣脆一声咬,她又抱来一大瓶腌萝卜,说:“好吃的,刚给你的那种萝卜腌的。”

我便同老奶奶拉着家常,知道村子里只剩了老人,年轻人大多出去打工的打工,上学的上学了,很少有回来的。所以,我在宏村的时候,真的很少能看到年轻人的身影,这也是整个徽州的境况。

(四)

回到青旅,我也只是把电脑搬到了楼下的客厅里。

旅店的人大多在打着游戏,前台姑娘坐我对面,她为我泡了一杯茶,祁门红茶,便看起了她的《南怀瑾》,看一会,玩一会手机。我则在一旁敲着键盘。她玩手机累了,便上楼睡了,其他人也是如此,空寂的老房子的客厅里,就只剩了我一个。

等我醒来的时候,一睁眼,才发现天花板上开着一个天窗,早晨的阳光正好照在了我的身上。

信步走出了青旅,一个人就在安静的村巷里闲逛,有几位老人架着马车托着一车的黄沙,马倒是自在,一边拉黄沙,一边拉黄粑,所以宏村的青石板上常容易踩到马粪,倘若和曲阜的马车一样,在粪门后套一个麻袋就好了。

因是周末,人倒是多了几分,我从村后头转到了村子的北头,方才看到了宏村的南湖。大清早的便有游人在那边取景,人渐渐地多。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我寻了一个地方坐下,想着可以歆享一日浮闲,倒是快活。

南湖真的很漂亮,仿西湖平湖秋月,设计成了一个拱形,中间湖堤自然是一把箭,弓弦开两月小埠,既拉了弓,搭箭保卫一村汪族,又挡了牛肠过水流入的秽物。依旧和月沼一样是半月形的,因为那位巾帼丈夫说:“花开则落,月盈则亏。”我在南湖畔摘了一首诗,却忘了诗人,“无边细雨湿春泥,隔雾时闻小鸟啼;杨柳含颦桃带笑,一边吟过画桥西。”

湖对岸,正好就是南湖书院,自然是汪氏一族文脉所寄,怨不得汪氏英才辈出了。

我在村中又游荡了半日,依旧会在百折千回里迷路,经常在山穷水复疑无路间,柳暗花明又一村,肯定是转回了月塘。常在小巷子里听到有游客调侃:“你家也住村子,宏村也住村子,怎么差得这么大啊。”对方便回答:“因为他们进个村子要一百多啊,能一样嘛。”哈哈,因为人家有的,你家没有吧。

倘若在中国看民居,自然是晋中和皖南了,牵出来晋商和徽商,在古老的大地上留下了一座座气势恢宏的民间宅邸,各有各的风味,各有各的秉性,可两派自然都是用男人们的汗水和女人们的泪水一点点垒起的。

我走到村东头,不小心就跨进了田里,问一位巡逻查票的大哥,方才知道出村了。他看了我一眼,也就走了。

宏村能谈的东西有很多,我离开的时候,去了一趟邮局,敲了几个邮戳,寄了几张明信片,忘了在上面写了写什么了,可能是,宏村的日子很慢,车马,邮差,就连流水都是慢的,晃一晃便过了,寄慢恬的祝福予你,你不晓得知不知道。

我走过了村头的桥,回头再看了一眼宏村,那两棵大树下,似乎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子,她就站在那里,等着她的男人,她的儿子,还有她的孙子,这些人,或许明天就回来了,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回来。

2015.1.9于屯溪老街国际青年旅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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