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征 ‖ 时间之灵

 

会有一只燕子的灵魂在我的灵魂的枝头呢喃,说一些纷扰之外的事。...





宋长征: 乡村理发师。山东省签约作家。素描乡村物事, 勾勒民间冷暖, 感触大地心音, 聆听天籁私语。著有散文集《乡间游戏》《住进一粒粮食》,获山东省第三届泰山文学奖等多种文学奖项。

时间之灵
文/宋长征


鸟是时间之灵,时间太过枯燥,承载万物在世间游走。一朵花开,一株草枯,时间既不悲伤也无欢喜。时间只走自己的路,漫漫长路,从洪荒而来,向无极而去,并不与人有所约定。鸟之羽,多润滑似水,如此可以更加便捷在天空飞翔。云作为终极向往,风作为推送之力,让鸟充满自信,飞翔在只属于自己的鸟道。

老河滩上也有鸟,小的如唧唧葵,羽翅翕张,可以长时间在空中逗留,让你以为那只不过是时间书稿上的一个符号。体型中等的如斑鸠,鸠占鹊巢,引来喜鹊一家站在枝头高声斥骂,竟然也觉得心安理得。这是惯性使然,恰如寄生在无辜者身上的蛀虫,时间久了忘记羞耻之心,道貌岸然于市井。形体大者如野雉、野鸭,野雉清鸣于田野,野鸭生活在水岸,一阵秋风起,落叶知秋,遂乘万里长风向南方飞去。

我那时常常躺在老河滩上,身边是野蛮生长的野草,耳边是小河泠泠的水声,鸟儿从小树林飞出,思绪也便长了翅膀开始在天空飞翔。我不知道自己的路,是蜿蜒的阡陌,还是通向远方的坦途,是柳暗花明的水路,还是风过无痕的虚无的鸟道。就这样走着,背负着落寞的青春与父亲和母亲无奈的眼神,绕了一个长长的弯路,重新回到那座无名村落。

在一定程度上,每一个写作者的内心都豢养着一只灵动的飞鸟,他们爱惜自己的羽毛有如生命,会经常在暗夜擦拭,以泪水,以疼痛,以记忆的毛刷,一次次擦亮那些流淌出来的文字。文字是生长着的,一旦落笔就像种子埋进土里,萌芽,茁壮,现蕾,结实,指日可待。——在这里生长所需的养分一定是血,是肉,是写作者坚硬的骨殖,哗众取宠者除外。

黄昏,我悄悄收回自己的翅膀,在一座大的城池与一座小小的村庄没有什么不同,人依然是直立行走的动物,鸟依然是无忧无虑的飞鸟。“在黄昏的微光里,有那清晨的鸟儿来到我沉默的鸟巢里。”看来,即便是泰戈尔也不能舍弃鸟的意象。

鲁院最常见的是喜鹊,刚到时的第一天就发现了端倪。玉兰开时落在玉兰树的树梢,鸣声随花香流转。梅花开时栖在低矮的桠杈,直到落花缤纷也还不舍离去。颇为惊奇的是原以为北京的雾霾天会很多,时间过去月余才只逢了几次。譬如此时,玻璃窗外有风阵阵,尚且稚嫩的白杨树叶兀自打射着白光,蓝天,白云,再过滥觞的词条也觉得几分亲近。

恰在这时几只喜鹊飞来,落在枝叶间。我对喜鹊的印象,不知为何省略了民间所谓的“听得鹊声云有喜”,只是脑海里现出老河滩上的旷野枯枝,几只点缀其间的喜鹊,或对视,或耳鬓厮磨,或高低追逐。《朝野佥载》有这样一个故事,叫鹊噪狱楼。说南朝有一个叫黎景逸的人在空青山居住,处所的旁边有一棵树,树上有一只喜鹊巢,每天黎景逸用饭食喂养喜鹊。有一天邻居家丢了东西,诬陷是黎景逸偷的,于是被投进了监狱。在即将被传讯的时刻,他家旁边的那只喜鹊“止于狱楼,向景逸欢喜,似传语之状”。当天就传来要被释放的消息。“官司诘其来,云路逢玄衣素衿所说。”这是一个典型的报恩故事,其中的玄衣素衿者想必也是一只喜鹊的化身,鸟与人,人与自然,在一段传奇中有了精神气度上的最高契合。

昨日从山东归来,念念不忘小众玄武推送的一篇短章《飞鸟殇》,打开看,原是梨园的防护网上挂满风干的鸟尸,有的没了鸟头,有的没了身子,有的只能认出一张鸟喙,场面颇为悲惨,如若雨果在,不知会不会写出一册鸟的《悲惨世界》来。鹞鹰,喜鹊,乌鸦,麻雀,斑鸠,猫头鹰,一对对灵性之眼失去了光芒,一双双光滑之羽沦陷于人为的泥淖。这是生活的悖论,一边是农人也要生存,一边是鸟儿也需要食物,你来我往间,上演了一出人鸟大战——当然,鸟处于劣势。

我大概上初中时,有一天回家看见院子里多出一只鹰,耷拉着翅膀,嗉囊间尚有濡湿的痕迹。原来,是母亲从秋日的田野上捡来,看尚有一丝气息,便贸然决定用土法给误食毒麦种的鹰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那只鹰摇摇晃晃活了下来。一开始看见我家的鸡还目露凶光,后来渐渐柔软了下去,接着竟然能和睦相处,相互啄食瓦盆里的粮食。

不过后来的某一天鹰还是飞走了,我抱怨母亲,母亲也未说是她放飞的还是鹰自己飞了去,让我好是落寞了一阵。

大概是遗传了母亲的悲悯基因吧,我也做过埋鸟的事,一只从树间学飞跌落的小燕子,手捧小小的体温,埋在一株杨树苗下。或许真的有一天会有一只燕子的灵魂在我的灵魂的枝头呢喃,说一些纷扰之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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