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云积 悠然，以鸟的方式

那些在天空自由飞翔的鸟雀也会如时光般的消失不见，只有天空还是默默地等待着改变。...




提云积    1969年生于山东省莱州市。作品散见于部分文学杂志，及报纸副刊。近年探索并致力于国土资源管理工作散文化写作的可能性。

雨一直下，在我的印象里，那场雨下的时间很长，就像是那些雨丝一样长，下着下着，那些日子就慢慢地生长出白白的霉菌，然后开始发酵，我是说我的心情开始变得燥乱，哪里也不能去，只能是呆在家里的土炕上，打开窗户，看屋檐的流水，还有流水外面那些湿湿的雨霭。

总得找点什么事情来做，何况我正处在对什么都好奇的年龄，有一件玩物是必须的。那个闹钟不错，从我开始看到它那天起，它就一直在那里诱惑着我，如果不是哥哥盯得紧，有好几次我都快得手啦。谁也能想得到，如果让我得手，那个闹钟会是怎样的结局。

我开始哼唧，强烈表示我的不满。家里的大人都有自己手上的活计，也许是多做一点手工活赚一点外快比我的哼唧要实际的多。没人理我，也就无趣，还是在土炕上翻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我从被窝卷上开始翻，一直翻到有灯窝的墙壁边。然后再从窗台边开始向外翻，一直翻到土炕的外沿，母亲的尖叫声阻止了我继续翻滚的动作。

我有点吓住了，便不敢再从窗台做起点。我回到被窝卷边，然后就一直翻，翻到灯窝的墙壁边再翻回去。我开始头晕，眼睛睁不开。闭着眼睛翻过身，头向着窗户，呼吸着从窗户飘进来的雨气，感觉脑子舒服了很多。

睁开眼睛，发现有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在看着我，就在我的头部位置，小眼珠黑黑的，透着亮泽，就像是一滴水珠做的眼睛。是一只雀，一只麻雀。只一会的停顿，麻雀给我晕乎乎的思维带来了兴奋，也给家里带来了混乱。它从开着的窗户飞进来的，我想它是在寻找一个没有下雨的地方。

麻雀在我手上的时候，父亲已经在它的瘦腿上栓了一段绳子，绳子是用麻线搓的，和麻雀的瘦腿一般粗，颜色也和麻雀的羽毛差不多。绳子的另一端父亲还打了一个结，套在我的手指上。它的羽毛还没有干，好像它有些冷，在我的手里一直哆嗦。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死定定地看着我。我从它的眼睛里看不出恐惧，更看不出其他任何形式的喜悲色彩，或许是因为我年龄尚小，还不足以看穿一个生灵内心包含的一切。当时给我带来了愉悦才是最真实的。

我把它抛起来，它以为我放过了它，可以展开翅膀飞出去，就一直向着开着的窗户飞，还没有飞到窗户边，我就把它拉回来，反反复复。最后，麻雀不再展翅，我把它抛得很高，它也不展翅，它已经知道这是一个骗局，它比我聪明了很多，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把窗户关上，把套在手指上的绳扣解开，就把它放在土炕上。麻雀微眯着眼睛，漠视着我所做的一切，它不看我，我就看它。俯下身子，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动作逗弄它，引起它对我的兴趣，就像是我对它的兴趣一样，好奇并夹杂了丁点的戏谑。



父亲找来一个纸盒，帮我把麻雀放纸盒里，纸盒上钻几个眼，便于麻雀透气，我也可以通过这几个眼看到麻雀在里面的活动，也可以给它喂食。一个狭小的空间，是装不下麻雀一双小小的翅膀的，我听到麻雀在里面奋力地挣扎，还有满喊了绝望的嘶鸣，但这一些无疑是徒劳的，只能是引了我的好奇心，我不断地拍打着纸盒，麻雀会稍息片刻，然后又是一番挣扎与嘶鸣。那些眼透过我的目光，能看到麻雀小小眼睛里的亮光。

麻雀不再挣扎嘶鸣，或许是累了，它需要安静地休息，我把纸盒放在炕头上，那里有做饭后的余温，我想麻雀会感激我的，我还把纸盒上蒙上了一个小棉被，让麻雀睡一觉应该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当黑暗骤然降临时，我不知道麻雀是否错误地当成了黑夜的来临，可能麻雀会认为这黑暗藏满了无穷的绝望。我热心地做着这一切，当然我不知道还有比我对这只麻雀更感兴趣的，它的出现出乎我的意料，我那时的心智还不能认识到这一点。在我意识到它的出现可能会给麻雀带来灭顶之灾时，已经晚了半拍，这半拍的时间，麻雀就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而对于我却是一生的憾事。小棉被掀在一边，纸盒子不知道让我扔到哪里去了，我忘记了哭闹，只是看着那只被我从盒子里扣在土炕上的麻雀，麻雀肚子上灰白色的羽毛，在我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光泽。我已经是傻了，或许我已经意识到了一个生命的消失，与我有了直接的关联，这个关联重重地砸痛了我，这种痛与我的年龄无关。

麻雀又开始噪鸣，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连续多日的阴雨，今天终于晴天了。每天叫醒我的都是这些麻雀，却不是我们家叫早的那只公鸡，但我今天才注意到它们的存在，或许是与昨天那只死亡的麻雀有关。我醒来的时候，麻雀们已经在我家的院子里开始上工，它们每天都在我家院子里的草垛边寻找食物，偶尔的一粒粮食会引来它们兴奋的鸣叫。家里很静，在我意识到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时，我感到了莫名的恐惧，这种恐惧感来自家里还弥漫着清晨时分的黑暗。一个曾经热闹充满爱的气息的空间在我睁开眼的时候冷寂下来，我感到了恐惧，从土炕上跳下，快速得冲向明间的屋门，只有这扇门才能通向院子，院子里是一个明亮的空间，此刻只有明亮才能冲掉我内心的恐惧。屋门已经从外面落了锁，我竭力地哭喊着，奋力地拍打门的后背，希望这些声音能赶走我心里的恐惧。包括撞碎这个狭小的空间，我想到这个空间的外面去。在我意识到这样做是徒劳时，便放弃了挣扎，那些恐惧依然还在，我不敢回头看，家里黑洞洞的，就像是黑夜一样黑，我不知道那些黑里隐藏着什么，或许有一只麻雀瞪着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在背后看着我所做的一切，喙角满含了冷笑。

天光开始大亮，太阳的亮光从门缝里硬挤进来，从门的上端开始，一直到门槛结束，像一把明亮的刀片，把充斥屋子里的黑暗划了一道伤口，伤口流着我的眼泪，或者是孤独的眼泪。我用一只眼睛看着院子里，期待大人回家的脚步能在此刻响起。几只母鸡在院子里的树荫下刨食，它们不知道屋子里有一个孤独的我，那些麻雀们落在母鸡的周围，分享着母鸡刨出来的美食，它们时而飞起，时而蹦跳，它们此刻是最欢心的。然而我总是想起那只死去的麻雀，我想变作那只麻雀，去补偿它应该得到的一切。

因为麻雀的死，我开始变得伤感。伤感是另一个空间，我在这个空间里独来独往。后来我就刻意的去寻找救赎的机会。因为一只鸟，我对自己的认识产生了错觉，好像我对于鸟类的认识出现了偏差。村里有位老人养了一只很好看的鸟，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老人曾经告诉过我，但我更愿意把它看作是一只麻雀，这只鸟比麻雀大，颜色却差不多。我每次去他家，就会问麻雀还在吗？老人就会纠正我。那只鸟装在一个笼子里，笼子是用细细的竹棍支撑起来的，竹棍之间的空隙均匀，透过这些空隙，鸟能看到一个更大的空间，笼子的空间因为这些空隙与外面的空间连接起来，就没有了狭小的感觉。笼子里放了两个小碗，一个里面装着黄澄澄的小米，一个里面装了水。这个空间是专门为这只鸟营造的。天气好的时候，这只鸟会叫出很好听的声音，比麻雀叫的好听。



在我把它看成麻雀的时候，我就想到了那只被我憋死的麻雀。我很恍惚地就伸出手，把鸟笼打开，我想救赎我曾经的失误，或许会得到心灵的安慰。那只鸟并不飞走，用一种很奇快的眼神看着我，我像是一个异类，它看不懂我的举动会给它带来何种的好处，一粒米，或者是一滴水，显然，这些我没有，但我给它带来比这些更好的东西，比如自由，或者是一个更大的空间，这个空间比它的这个用小木棍支撑起来的空间大得多，我想帮助它逃离这个虚构的空间。我说过，我对自己的认识产生了错觉，它不是麻雀，我对麻雀的认识妨碍了我对它的认识，这只鸟没有飞走，反而在笼子里惊恐地鸣叫，老人过来阻止了我的愚蠢举动。后来我没有再去看那只鸟，那不是鸟，是鸟的异类，它忘记了它有一双只有天空才能装下的翅膀。

童年很快的消失，我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当然即使我有准备，或者我有赖皮，那些时光也会带走我的童真，不会有任何的怜悯。那些在天空自由飞翔的鸟雀也会如时光般的消失不见，只有天空还是默默地等待着改变，这些改变来自时空的深处，或者是我的改变，进而影响时光的进展。

午后的时光变得恍惚，也暧昧不清，有阳光透过大厅的玻璃门照射进来，门前的廊厅遮蔽住了大多的阳光，那束阳光只是狭长的一缕，也只能是在午后照射进来。一只麻雀顺着那束阳光的指引，蹦跳进了大厅。可能是大厅里摆放的花草诱惑了它，在它停下翅膀落在廊厅的时候,我就想到了童年时与麻雀的第一次亲密接触。那次的经历让我彻底的远离了鸟雀，我不愿意那些鸟因为我的好奇，而拴住飞翔的翅膀，更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

我的办公桌正对着大厅的玻璃门，这个门是出入大楼唯一的通道。我没有动，我以这个姿态存在已经很久，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姿态，或者说是习惯了这样的一个空间，当然我也没有惊呼，我已经忘记了应该怎样惊呼。那只麻雀可能是被那些花草迷惑住了，根本就忘记了这个空间并不属于它，这里只属于人类，那些依靠两条腿行走的生灵们，它的空间应该比这里宽阔，大厅的空间再大也不能装下一双麻雀小小的翅膀，因为小小的翅膀连着一颗小小的心，小小的心连着一个高远的天空。这个空间现在只是属于我。

麻雀很快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这里的花草是一个骗局，我从它开始慌乱地飞翔看出了它的清醒，它的骤然清醒没有了明确的目标，它已经忘记从哪里进到这个空间里。大楼明亮的窗户让它产生了更大的错觉，当它猛力地挥动双翅想冲出玻璃的阻隔时，那些碰撞的声音，我听到的却是麻雀慌乱的心跳，或许是幼年那只麻雀的哆嗦也是这般的心跳吧，我不能问，也没有任何的声音来告诉我答案。



我站起身来，走近窗户，想把窗户打开，在我伸出手的时候，我突然就想到了鸟笼，在这之前我没有这样思想过，也没有把这个空间比作其他的任何空间，比如，那个纸盒子，或者是我幼时独自在家时的那个空间。显然这只麻雀对我没有丝毫的信任感觉，它努力飞向了另一扇窗户，坚持的飞，坚持的碰撞。我现在就像打开一个鸟笼一样的自然，我把底楼的所有窗户打开，期待麻雀能通过任意的一个出口，奔逃出这个空间。我曾经也想过奔逃出这个空间，但是在一番番的努力后，还是停留在原地，一些窗户，或者是一些出口已经被牢牢地关紧，后来，我就学会了适从，也学着在自己的周围再设置一些遮蔽物，在一个大的空间里设置上若干小空间，然后在这些空间里转来绕去，直到把自己奔逃的双脚彻底的迷惑。

麻雀肯定是不愿意适从的，它的双翅不接受任何形式的驯服。我想到适从的时候，就想到了人类对野兽的驯服，使它们为人类所奴役。人类的进化也是一个驯服过程吗？我不敢说出确切的答案，这一点与这个空间有关。麻雀还是奔逃出了这个空间，当然是在我的帮助下。它没有选择窗户，还是找到了来路，在它从大门飞出去的时候，我听到了欢快的鸣叫。

我跟出了廊厅，看到院里的花草间有很多的鸟雀在鸣叫，自由自在，一只小小的麻雀更像是一只鸟。

现在是中午，午后的阳光很好。

    关注 深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