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蓝弓 上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户上哗哗作响。寒夜冷雨，今晚回去的路会特别难走。...



残冬将尽，天阴沉沉地，下午飘起了细雨。一个中年人把自行车停在天桥上，车上挂了些彩色的手编竹制品，小马小象小猴子，编得十分精制。中年人穿了件旧大衣，双手插在口袋里，缩着脖子，在天桥上站了一下午，然而看上去没什么生意。偶尔有几个行人，都匆匆走过，没人朝这些竹制品看一眼。离这个中年人不远处，一个老迈的男人坐在地上，摆了个盆子在面前乞讨，盆子里只有几个硬币。

下了天桥，就是月光商城。“蓝弓啤酒屋”在月光商业城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蓝弓向客人供应德国淡啤、黑啤、爱尔兰啤酒……，也供应咖啡和鲜果汁、意大利肉酱面、烤肉、墨西哥玉米饼等等，味道正宗，价格比别家贵一倍。周末中午，月光商城的餐馆，不论大小，都人满为患。只有“蓝弓啤酒屋”显得冷清。到了傍晚，人渐渐多起来，也不过四五桌客人。两个年轻的服务生走来走去，为客人点单。老板是个光头的中年人，闲时坐在角落里看报纸，有时也兼顾点单、送菜、倒酒、榨果汁、结账。厨房里，一个女厨师正在忙碌，只见她身手利落，一面看客人的下单，一面烤肉、炒菜、摆盘，一丝不乱。虽然她动作快，到底是一个人，四五桌客人的菜，也花了不少时间才做好。吧台的一角放了台唱机，低声放着萨克斯风。熟悉的人知道这是Kenny G的一张老专辑，《茉莉花》、《在雨中》、《回家》…… 循环往复地播放。吊在空中的电视机无声地播放着某个台的科学纪录片。

客人们坐在沙发里低声闲聊。服务生把小盏的蜡烛杯放到每一桌上。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着，雨点敲打在玻璃上。路人行人脚步匆匆。蓝弓旁边的川菜馆、火锅店门口排起的长队慢慢消散了。店里的客人也陆续离开。将近九点，客人都走了，只剩下空空的店堂。老板坐在吧台后，慢慢喝着一杯酒，两个服务生没精打采地各站在店堂一角，静候最后的生意。

厨师陆蕊坐在厨房门口的一张桌子旁边看着电视。电视中，一个儒雅的物理学家正在讲述有关时间的物理理论。“……时间可能就像一个相册，过去的每一天都是一片单独的册页，一页页一册册排在今天之前，过去时间的景象都在它们各自的位置，只是人在今天没有‘翻阅’过去的册页……在某个时间点，一个人可以走向多个‘时间分支’，你可以在家里做饭，也可以在餐馆与朋友聚餐，你可以在办公室上班，也可以在旅途中……多个你在不同的时空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有无数种可能……就像钻石的切割面，有很多面，每一面里是同一时刻不同的你……”陆蕊抬眼看了看悬挂中店堂中间的那盏吊灯——一个球形的灯，每一面都是六角形的玻璃，每片玻璃都反射出不同的影像。

这些她听得半懂不懂。其实她也没专心听，眼晴看着电视，心里想着别的事。“江宁法院传票……26日到庭……”想到法院来的快递，她不由地一阵烦乱。

“唉，怎么会到这一步？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不脱……”她秀气的眉皱起来。

陆蕊是那种聪明不外露的人，圆圆的脸庞，秀丽的眼睛，看上去十分温和。她17岁就离开家，独自闯荡江湖了。倒不是家里没钱供她读书，也不是她脑子笨读不好。她就是对读书没兴趣了，课本上那些东西从来难不倒她，只是她从来没兴趣为读书费心思。功课一向是对付着过。忽然某天，她厌倦了老家那间小教室，决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打点了简单的行李，跟着年长的同乡就出发了。十多年来，什么工都打过，也攒了一点钱。原本，她的生活是快乐的。虽然打工很辛苦，可她一贯伶俐，什么事都上手极快，没什么难得住她。初到蓝弓，她原本是服务员，厨师突然辞职，店里还没招来新厨师的时候，客人点的简餐，她试着烧了几道菜，卖相还不错。老板就让她暂时先转到厨房，原本是想应付两天。结果做了两个月，客人在网上评价简餐味道蛮好，老板干脆让她做厨师了，另招了个小伙子做服务生。

“烧菜有什么难的……”老板给她看网上的评价时，她暗自笑。“肋排用酱料腌好，再放到烤箱，就是一道菜了，牛肉在油锅里煎煎撤点香料就行，鸡翅更容易……”她在好几家饭馆里打工做过切配，看大厨做得多了，中餐西餐的做法都眼熟。老板见她在烧菜上似乎颇有天份，让她去报个培训班拿个证书，以后做专职厨师。厨师的收入比服务员高几倍，她也动心。她已找好了学校报了名，梦想以后成为大厨，不用再在不同行业中换来换去……

她不由地想起了妹妹。如果妹妹在身边，还能给她出出主意。她为人太随和，耳根子又软，凡事都没什么主见。陆菡虽然没她聪明，性格比她刚强。一样在外打工，妹妹的老公听话女儿乖巧，在妹夫老家买了房子，一家人幸福美满…… 而她，如今落得形单影只。

原本，她的生活是快乐的。原本。她默默叹息。

电视里，物理学家还在孜孜不倦地讲着时间的多向可能……

天桥上，卖手工艺品的中年男子地推着车子，孤单地踏上回家路。乞讨的老人，一晚上只收盆子里的两三个硬币。他费力地站起来，把自己的零碎放进网兜，抖抖缩缩地走下天桥。

老板站在门口张望着。看到老人的身影，小跑着追过去，交给老人一个提袋。陆蕊的目光无意识地追随首老板和老人。她知道袋子里是打包好的菜和米饭，刚才老板让她准备的。她远远看到，老人连连点头，表示感谢。老板摇着头，大约又说了一番不用客气的话。这场景最近天天上演。不知老板怎么注意了这位老人。深夜没生意的时候，主动让他进来坐下吃口热饭，或者给他打包些食物。

“老板真是好人。”陆蕊木木地想。

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户上哗哗作响。寒夜冷雨，今晚回去的路会特别难走。

（待续）

    关注 淇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