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中医的海归不是热爱数学的精分患者

 

一脸懵逼的艾灸理疗师养成记...



不明白为神马总有人觉得留过学又懂点中医是一件很矛盾的事情。

家学渊源绝对是误传。

麻麻玩高分子,爸比是误入化工歧途的物理青年。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妥妥的新式知识分子,“童年私塾不经意间读过内经”云云,简直吓坏他们。

吾本尊是从数学系里放出来,没心没肺摸不着北的二货一枚。

2004年,我家随麻麻搬到了某某中医药大学。校园如道场,热烈庆祝我校某某副教授用中医治愈两例肝癌的旗帜密密麻麻迎风飘扬。

主人公痛心疾首:“肩上挂个死老鼠冒充打猎的,明明只是偶然事件……”

这个蜀黍很对我胃口。

所以蜀黍的女儿数学堪忧寻家教,我义无反顾就去了,教不会也无怨无悔。自古名人怕聒噪,除却入室弟子,一概闭门谢客。

每教一道题,等小妞做完要好久。可以扒书房与客厅的门口上偷听偷看,投入的人都没发现,发现的人都不敢说;也可以翻书柜里的书。

这个蜀黍受过现代科学教育,闲时还读相对论,不喜欢闭目晃脑故作神秘,也没胡须可以捻,坚持要把“因为A所以B”一条逻辑链捊清楚说明白,才肯出方。

他还致力于把中医理论的逻辑链都整理出来,为此写了一本很干很硬的书。成名以后,书突然热销, 各中医药大学的领导都买精装本摆在身后的红木书柜上拍伟人照。

中医的罗盘,与别处不同
蜀黍在客厅里讲病例。突然发问,“长痘痘的人很多,分辨上火和淤湿的决定性的‘证’是什么?”

弟子面面相觑。

“看时间。”我打破沉默的尴尬,“少阳病欲作时,从申至戌上。太阴病欲剧时,从巳至未上。”

一堆人齐刷刷朝书房瞟过来。照例有麻麻教过的学生夸我聪明。

“呃,想多了。你们要读内经,要读伤寒论,要读本草……我只看过蜀黍写的一本书,这两句话还分别写在某两章的开头。”

大约我也对这个蜀黍的胃口。

书里讲过一个女学生,从小隔三差五扁桃体发炎,不是去挂青霉素,就是吃中医院开的山豆根、牛蒡子降火。发展到大学,连闻到烧烤摊的烟都咽喉肿痛。后来在蜀黍手上一个星期彻底治愈,用的是升火的归芪理中汤。

症状不对应药方。病理对应药方。症状只是病理的推断依据。

顿时想到我可怜的舅舅,隔三差五咽喉疼、舌头疼,对青霉素过敏,喝了市中医院许多年的降火凉茶。

于是偷偷往舅舅的普洱茶里加生姜片。他只是觉得茶变好喝了,后来总结出每次“上火”一喝普洱就好的规律满脸蒙圈儿。

当个故事讲,蜀黍也跟着笑。但还有一个问题:睡前总又疼起来。

“因为时间。”蜀黍说,“你光知道‘欲作时’,其实还有‘欲解时’。服生姜也讲究时间。今天下午着重讲春季的温病,你也来。以后你也算入室弟子。”



从来只有人端着拜师帖可怜巴巴被拒,没听说过师父主动收弟子。

我很认真地问过这个问题 —— 呃呃,为…什…么…啊……

我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一眼叫出药名纯属妄想,八眼九眼还凑合。

我手残,一年就采两次药,次次都能割伤手。

最关键的是,科班天天看书日日听讲,我就周末粗来冒个泡。

师父要求读《素问》,用了整个学期才读完。

师父:“没关系。你师兄师姐要应付党史马哲,要背《中基》上的考试重点,要泡学办争取留校,到毕业也没看完。”

师父师承伤寒论的大家陈亦人。陈老是南京中医药大学的镇校之宝,有一些不墨守“成”规的特权。陈老招的博士生,一律采用师徒制,不用师生制;不进实验室跟烧杯试管蒸溜瓶做斗争,课堂时间可能上紫金山采药;论文不上核心期刊也可以毕业,但必须熟读《伤寒杂病论》、《难经》等中医经典。

师父常说,自己的博士学位是“混”来的。

这也是师父二十年屈居一个三流中医院校的原因,自己还没成为大家,又想要特权,希望弟子无须应付过多与中医无关的杂务。奈何在此遇到的爱徒寥寥无几。

有一次讲到寻常感冒与热感。好多病人既说“口苦咽干”,又说“头痛怕冷”,还有说自己上火的。自述的症状有时混乱异常,难以分辨。

我:“柯伯则在《伤寒来苏集》里写过一个对照脉象的方法,唠唠叨叨的时候把个脉,喝下一大碗热水又把个脉,然后两相对照。但是具体脉象怎么说的我不记得了……”

师父:“没关系。现在电脑这么方便,知识点可以查,但思维方式要从小打好基础。我有学生到大四还问‘老师您给个心脏病的方’之类的问题。”

2007年,我保送数学系。

师父:“没关系。我们学校的本科生,都去当了医药代表。博士毕业进中医院拿回扣,或者到养生馆坐诊,配合老板把人家刮痧刮得严重皮下出血,然后指着一大块乌紫说,你看看,湿气这么重,再不来办卡你就死定了。”

不靠中医吃饭,也挺好的。

药铺的陈皮不香,只好自制
离开家以后,我开始修习段位最低的中医理疗手法 —— 艾灸。

除了基本中医理论、一百多个常用穴位以外,还要上手实习。所幸麻麻学校有一个控股的中医理疗所,技术总监住我家对门的楼下。于是放寒暑假时混进去打工。

常常在休息室引得旁人侧目,“哪里冒粗来的小妞,手腕这么细,一点力气都没有的样子。”

手上最底层的功夫,不是点艾条,而是推拿。

长时间使劲,光靠手指是没谱的。以腰带肩,推动手臂,再往前一个关节一个关节地传到指尖,如正弦曲线般延绵不绝。有一个自幼习八卦拳的发小,一上手就做得很好。

无怪乎行内有言,“艾灸做久了,必须得有点功夫,以气发力。不然早就受不了回家了。” 虽然此“气”非彼“气”。

中医所谓“气”的正确解释,最通俗者参见徐皓峰的小说《道士下山》,何安下与彭十三听老管家弹琴一幕。

某天麻麻学校的一位老师去给理疗师讲课,“手少阳三焦经在大椎穴跟督脉相会诶诶诶……咦?!”发现了混在下面的我。我连忙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还好没暴露。在理疗馆过的是如武侠小说一般隐姓埋名的生活。

下了课被那位阿姨拉到角落里问神马情况。二货如我嬉皮笑脸地回答,“我来打工挣生活费呀呼哈哈!”结果给无辜的麻麻招来某种非议。

我不是个合格的中医。自己通宵码MATLAB、穿短裙过冬,没有树立“和于阴阳,调于四时”的好榜样。多亏捯饬几个艾灸罐,皮肤还白,头发还黑,也解决了大学寝室四个人的感冒发烧痛经腹泻。

大学时,男盆友攻关GOOGLE的课题,一个多星期足不出户伏案苦干。猛一抬头,感觉脖子被无形的千斤之力压住,天旋地转,呼吸困难。所幸艾灸可以搞定,尽管画风略嫌暴力。

一个正准备换衣服背人去医院的学长,不知是吓呆了还是惊呆了,裤子和右腿定格在半空中金鸡独立。

肩颈劳损的伏案族如何正确卖萌
因为初期的劳累,艾灸这个行当有许多低学历、苦出身的从业者。其中一小部分靠自己的刻苦恶补基础理论,最终摆脱机械的执行者的角色,成为独立给病人设计治疗方案的professional。我很敬佩。

但有内经、难经作心法,会如虎添翼。

比如给腰椎间盘突出的病人治疗,从交信到阴谷,扶阳罐沿着胫骨和腓骨之间肌肉形成的平面向上推动。这个平面不太稳定,稍一走神,手就走位,人自己感觉不到。

但如果你抱定了疏通足少阴肾经的目的,脑袋里就会绷着一根弦。下意识里,经脉一定是软而不塌、充满弹性的,一旦硌到了骨头,就整个人觉得哪里不对,走神也就回来了。

后来麻麻在实验室里捣鼓出了一项专利,能提炼目前纯度最高的蕲艾精油。以前艾灸受皮表耐受温度的牵制,治疗深度有限,现在可以通过精油和远红外线解决了。

不时有人问艾灸是用来干嘛哒。更有甚者,一个说排毒, 一个说治姨妈痛,竟也能吵成一锅粥。每当这时我就浑身疲软懒得说话。

“你肿么不问去医院挂水是干嘛哒?”

“那要看得的神马病,挂的神马水啊!”

BINGO!艾灸也要看你身体哪里“阴阳不调”,我才决定灸哪个穴位起神马作用的哇!

2012年,“从业”满5年,又通过了几门考试,混了一张艾灸推拿协会的证书。

列位看官是不是以为,此处理应上闪闪发光的证书照了?

不好意思,不晓得扔在哪个角落了。好像在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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