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笑（外一篇）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梨花我是看过的，但是这一次，来到梨园，看到梨花，我忽然落下泪来。
在如...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梨花我是看过的，但是这一次，来到梨园，看到梨花，我忽然落下泪来。

在如雪的花海里，人是很容易感慨的。你看，那一树树的繁花，精神抖擞，竞相怒放，好像是约好的，你对比着我，我对比着你，谁也不逊色。难以想象，经过一个冬天漫长的酝酿，这梨树是积攒了怎样无穷的力量，才使得自己在一夜之间，展露出如此繁多的芬芳！是的，不早也不晚，就在清明时节，百花齐放，梨花白为自己在五彩缤纷的春天争夺了一席之地。

淹没在一望无际的花海里，我渺小得像一尾无名小鱼，刚刚在一棵梨树下站定，看着旁人忙不迭地赏花、拍照，竟不知所措起来，一瞬间，恍惚看见了母亲。她笑得那么灿烂，在一枝梨花前让我给她照相。怎么？是时光倒转了么？那应该是2013年的这个时候，也是在梨园，是大病初愈的母亲主动要求去看梨花的。她刚刚做完最后一个疗程的化疗，身体很虚弱，但见我回来了，精神却十分的好，虽然瘦，虽然头发稀少，虽然头发白，但一点儿也不像个病人。我带着她，不，确切地说，是她带着我去邻村的梨园看白白的梨花。母亲很少要求我给她照相，每次都是我举着相机去抓拍，这次，有好几回，她都要自己站在梨花前拍照，每次都尽量笑得灿烂，像是初次见到梨花一样。难道是她意识到了什么，要给儿子留下美好的念想才这么做的么？我不知道，至少当时我是不知道的。

可现在我知道了。站在洁白的、纯真的、如泣如诉的梨花面前，我忽然就明白了：一朵花开，自有她开的意义，一朵花败，自有她败的道理；我忽然就明白了，母亲不在的这一年多的时间，我随时都能感受到她的在，我知道是她累了，是她不想再给儿子增添哪怕一点儿麻烦，她想让儿子、女儿都过得好，不用再抛家舍业地往医院跑，花大把大把的钱买药……我知道了这一切。从那以后，我不敢再看梨花，这一回，大风吹过，沙土弥漫，梨花悄悄把秘密告诉了我。

应该感谢梨花。我无数次在梦中见到母亲，却没能看到她的脸，这次在梨园我看见了母亲的笑，她笑着，我也笑着，仅仅隔着一树梨花的距离。我含泪微笑，在春天既节制又狂妄的风里。很快，有欢声笑语传来，我赶紧揉一揉眼睛，向梨花深处走去。

            母爱的味道

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我，现在却生活在城市。你不知道，离开家乡越久，心中积聚的思念越浓，浓烈到一定程度就会奋不顾身地想要回去，对于我而言，回去就是听一听乡音，闻一闻家乡的味道。

家乡的味道是妈妈做的那碗手擀面的味道，如果说得再确切些，是那碗面里点滴香油的味道。

一滴显少，三滴显多，两滴正好。煮好了薄薄的面片，汤和面盛在碗里，看着母亲把香油瓶塞打开，小心翼翼地往碗里倒，一滴，两滴，继而将瓶口迅速仰起，不浪费哪怕半点半滴，动作十分干脆利落。油花清澈透亮，由两滴繁衍成四滴、六滴的涟漪，像是碗里的粒粒珍珠，煞是好看。来不及细细端详，就在开瓶的那一刹那，香油独特的味道早已在空中漫延，侵入我的鼻腔，令人胃口大开，顾不得多说什么，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我知道，母亲站在旁边看着我笑，围裙上还有烟熏火燎的味道。

许多年前，香油是柴米油盐酱醋茶里最弥足珍贵的，在别的家庭主妇眼里它可能是可有可无的，可母亲不这样认为，哪怕没有钱买米，买面，买衣服，家里也不能缺少香油，我从来没有问过她这是为什么。也许一碗饭，一个菜，缺少了香油的点睛之笔，照样可以吃饱吃好，但绝不会给人留下如此深刻的记忆，直到现在，那香味闭上眼睛我就能闻到，没有时空的限制。这大概就是母亲的良苦用心。

关于香油，我曾有过一件尴尬事。那年冬天，我刚到乡里上初中一年级，早晨自己做饭。昏暗中橱柜里的一瓶香油被我不小心碰落在地，瓶子摔碎，香油撒了一地，也溅到了我的棉靴上，顾不得这些，慌忙中我匆匆赶到了学校。教室里一股一股的香油味就像一根根针，扎着我的脸刺着我的心，看到有的同学窃窃私语，朝着我的靴子指手画脚，我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些还不够，要是起床后的母亲发现香油瓶摔了，我会是什么结局？简直无法想象。没想到，足足够我们家用上一个冬天的那瓶香油，让我了解了母亲的另一面。

放学回到家，地上的玻璃碎片早已清理干净，母亲做好了饭，喊我快点来吃，居然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就在惊诧和不安中我度过了那个白天和那个不眠之夜。那时候的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犯了这么大一个错误，给家里造成那么大的损失，母亲居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就是一瓶香油吗？以后做饭你可得小心着点，别把酱油瓶也给我摔喽！”

事到如今，一提到香油，就触到了我的某根神经。想到母亲，想到小时候，想到那个弥漫着香油味的冬天的早晨，像过电影似的，历历在目。我想，一碗饭、一盘菜好吃，有香油的功劳，而一滴香油不仅仅是一滴香油，里面还有浓浓的母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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