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的分离』第五章 假设的意识3

 

当西尔伯睡着时:门坎的象征意义诠释的意识有“睡着”的门坎与“醒着”的门坎,这问题或许相当著名。例如,在引述《...



当西尔伯睡着时:门坎的象征意义

诠释的意识有“睡着”的门坎与“醒着”的门坎,这问题或许相当著名。例如,在引述《梦的理论之后设心理学补充》时,当佛洛伊德说到,如同我们脱去衣服一样,在入睡前,我们也为心灵状态脱去其最近的获得经验,这好像天经地义般,一位精神分析师写道:“正如睡眠者卸下他各种的假牙、义肢,分析师也必得放弃他大部分精神的获得经验。”

我们让脱去衣服的心灵状态所受到的接触,便与国际精神分析学会“推荐”的情绪的接触毫无关连,因为这是在精神机制内部的接触,在清醒与睡眠之间,在精神运作的情绪体制中隐晦的两者之间。

在回到写于1915年《梦的理论之后设心理学补充》之前,《梦的解析》有一小段落,尤其能先给予它一个着力点。《梦的解析》第二章的标题为《梦的诠释方法》:这方法的确是个大发现。在这章的开头,是提议给做梦者分析他的梦的方法——而当然,此时做梦者和分析者是同一人,这即是替伊玛注射的梦。做梦的分析者,为了要诠释,会有绉起眉头的趋势,但他只需在那儿闭上眼皮——我只不过拉近了佛洛伊德的两个句子,他写道:“这是要重建一个精神状态,它与入眠前的状态有某种类同之处,且定然也与催眠状态类同,从精神能量分配的观点来看。”这个精神状态,是叫做“运动中的注意力”(德文的形容词是beweglich)。

我们可以阅读三段与此接续的文字。第一个是1900年的正文。第二个包括了 1919年加入的注解。第三个是由此添注的推衍,或其实是,由此发明的后果。

佛各伊德接着说,所以,“在我们入眠时,浮现出不被希冀的再现〔……〕并转化为视觉与听觉的形象。但在用于梦的分析及病理意念的分析的状态中,不被希冀的思维保存了它们再现的性质,且因此变成所希冀的再现”——佛洛伊德继续说,这与我们入眠的一刻所发生的适好相反。

便于诠释的精神状态,于是和入眠的时刻有某种类同之处——但这在某个程度上,还是相当模糊:这像是要睡着,但这不是像要睡着。另一个模糊之处,是必须如何理解“再现”,它在此像是思维、而非形象的同义词。最后,“希冀的再现”,它的地位似乎是完全独特又重要的,但比起“有意识的再现”,它多少是过于轻率。

简言之:不被希冀的再现,在入眠时转化为形象,在分析时则转化为希冀的再现。

第二个阅读:1919年的注解。它挂附于这个句子,关于在入眠的精神状态中,不被希冀的再现转化为形象,且它提到西尔伯,西尔伯“对梦之诠释,做了许多重大的贡献,他直接观察到,再现之转化为视觉形象”。《梦的解析》的定稿版本,数度引及西尔伯,以作为描述梦的工作的支点:他所描述的自我感知,参与了梦的形成:这就是“功能式现象”。佛洛伊德的读者都熟悉的这个词汇,它有个过时的风味,或许因为这是一个现象,而如今我们偏好的是事件,比较推理。当然也还因为功能式现象,正好是外在于后设心理学的无意识,或至少是其一道界限。此外,这说法也有些隐晦,当西尔伯以“门坎的象征意义”来指称他的现象,它才变得比较清楚:现象涉及了梦所赋予感知的象征形式,感知到精神状态的改变。此处,“现象”是转瞬即逝的形式,是那结合并分离两个精神状态的形式。此处,梦像是为它自己做梦。它对做梦者的欲望无动于衷,它让人看见它分离的一面;它已经离开了无意识的意涵,且它开启于一个我们精神机制运作的自我感知。

西尔伯愈来愈想睡,但他抵抗着,他强迫自己睁开双眼,强加予自己一个心智活动——其实是两个活动,既然他此际观察的是他的思考活动转化为形象。西尔伯,在入眠的门坎上,思索着,例如说,何者奠基了存在,而他的思维是,如此一种寻觅,导向于意识愈来愈崇高的形象。但这个思维转化成的形象是:“我把一柄长刀放到蛋糕下,就像是我想要取其一块”。而佛洛伊德,永远更加出人意表的寻觅者,且,若能这么说,永远比我们更为分离,他对无意识中的这个形象的功能,不感兴趣:刀子、蛋糕、口腔的退行作用,“就像是”。但全都不是,而是他肯定功能式现象,是“对于梦的原理一则罕见的增补,其价值是毋庸置疑的。”

我们可以第三次地阅读功能式现象,并将它连置于诠释者的、而不再只是做梦者的精神状态,以便尝试把这奇怪的东西看得更清楚,即是分析师的自我—感知,起因自发生在病人身上的进程。从另一个观点,这是紧随着感知到外人身体的阶段,对分析师所代表的是病人的移情。在清醒与睡眠之间,这个感知转化了。我们有种印象,觉得在《梦的解析》写作时相互交迭的不同时间,也在诠释者的心智状态的描述中相互交迭。如果我把这些交迭并排放着,再把移情的问题置于之前,诠释的时间正也是如此排列,在一个幼稚的时序里:在病人移情的效果下,分析师有一个不被希冀的再现。他朝向入眠的状态、或是朝向清醒的状态接近,他站在门坎上——他在此遇到的是,他对可译性的能力。不被希冀的再现于是转化为(视觉或听觉的)形象。但这形象是特别的,或许它的神经分布才是特别的,因为它能够再一次转化为希冀的再现,然后传达予病人①。在不被希冀与希冀之间:一个形象的门坎。【①而在希冀的再现,其“希冀”的特性中,我们应该能由另一观点,重新找到暗示的问题。】

在清醒与睡眠之间的分析师:功能式形象

我有如许的形象,它们转化为建构、为诠释:现实对象的形象,在书房里,相关于病人的形象,多少有些幻觉般的,其描述比较会令人想到西尔伯,而非佛洛伊德。我或许也能描述形象,有些尴尬的(它们全都是如此),这在前两个例子中,产生出“电扶梯?”以及“这没有差别”。

伴随着“电扶梯?”的形象,是两个长得几乎一样的小女孩,但倒着坐自动梯的小女孩,穿的是打褶的裙子,而另一个穿的是外套。她们两人的个性都有点过于鲜明,就像童书里的插画。而当我说“这没有差别”,我看见我对自己说话,带着一许调皮的微笑,如同那让马诺尼的面孔打褶的微笑,且它让人想到调皮是一种贪嘴。裙子上与面孔上的褶痕,也是我所熟悉的笛卡尔写给夏钮的一封信的回响,笛卡尔写道:“触及我们感官的客体,在我们脑中某些地方移动,并产生像是某些折痕,它们在客体停止作用时就消散了;但曾做出折痕的部分,保持着在其后能够以相同的方式、由另一个客体,重新被折上,它与先前的有某些相似之处,即使并非完全相似”。(我们还记得对笛卡尔的这个“客体”,在此处,是一个斜视的女孩迷惘的眼神——这特点,笛卡尔自己说,决定了他爱情生活的一大部分。)

我的形象与其相关的诠释,希冀的再现,像是毫无可说是无意识的关系。我假设在第一个形象中直接的性暗示——裙子上的打褶——是我对我的女病人某个特点的批评,而第二个形象中假称调皮、又刻意夸张的独白,揭穿了,指涉于我第二个例子的病人对我所说的,我内心的希望,希望我父亲也能够毫无保留地爱我:这些意念皆非无意识,我能立刻使用它们,不需中介,它们是在意识的表面。而这些形象的“蠢事”,无疑是由于它们没有冲突,它们不会导向一个无意识的冲突,或者,若我们要这么说,是相反于梦的形象,我不自问这个问题,去知道它们要说什么。例如,它们过分的特质(裙子上打褶的过度性意涵、童书插画的风貌、曾如此震惊我的微笑),我知道,根本无需诠释,它来自我施予病人的移情,这是关于进程的一则讯息,一个“功能式现象”。

所以,我的描述当然是关于意识的一个退行的体制,而非一个真正的无意识体制。意识中的一个非意识体制(大家可以尽情地批评这个说法),它与梦的象征意义的相关之处,在于我能直接地进入,并在于它取得了孤立的、或相对孤立的元素的形式,孤立于移情和反移情的冲突的进程,它们是诠释的无意识动力,不被希冀的再现的源头。

还有就是,在形象与其转化为希冀的再现之间,缺了某样东西,缺了某样东西在裙子的褶痕与说出“电扶梯?”之间。而若这么说——但要说清楚,还更复杂——同样也缺了某样东西,在“这没有差别”那几字的形象与当我在会谈中说出的那些字。所缺少的,是在形象与诠释的字词之间,一道可沟通的联系,我不知道要想些什么。或许这只是我弄错了方向的征兆;又或许这就是自我感知的问题所撞上的阻碍,而这些形象朝言语中做了假设的一跃,于是,就理论而言,像是一次“无效的跨越”——这个漂亮的说法,我借用自一篇标题为《伊凡• K•拉马助夫与“有意识的误解”:在领会的门坎上》的硕士论文。门坎在此的定义是,主角与叙事都从此再也无法回头的一点,而对于意识而言,即是误解最大的一处。一个以“无效的跨越”作为标题的章节,我其实也可以借用这个标题,或者用“无效的门坎”来作为本章的标题。门坎是无效的,在于跨越它,并未在记忆中留下痕迹,且响应的形象并未由之受到影响。这门坎是内在精神进程中神秘的自我感知的场域,而佛洛伊德在《图腾与禁忌》中,也将之称作“意识的感知”。自我感知,或意识的感知,在佛洛伊德作品中,向来都是说明或带向各种进程,关于“一个系统的工作模式”,而非再现的内容、亦非情绪。最著名的例子是在《享乐原则之外》一文中,时间抽象的再现,它“像是完全衍生自〔所谓〕Pcs-Cs〔前意识一意识〕系统的工作模式的自我感知”。而对法国读者最无名的例子是诠释的例7•,因为在我上文引述《梦的诠释方法》的这段文字里,“诠释”被译作“解释”,而“自我感知”被译作“自我观察”。不过,在上述的例子、以及在我与我这些形象的诠释进程中,我还是不知道如何能不用一个自我感知来掌握自我感知。

当笛卡尔睡着时:负向的意识

如此呈现的形象,接近于费第达在前述的研讨会报告中(《命运的忧郁》),所称作的“模本形象”,在诠释前夕的形象、将来临的建构的泉源形象。我相信有一个结构式的忧郁,在这些接续的转化中,由不被希冀的再现先转化为形象,再转化为希冀的再现,有一个对世界的机智的忧郁失落,同样地,能够进行转化的场所,也是忧郁的,这道门坎划出了分析师所能够探及的部分的界限,而在此之外,只是病人的内心底事了。如果真能有情绪的接近,我见到的是它不可能的本质,一个意谓其自身失落的接触。病人将独自继续下去,于每一则诠释,门坎之外是他的领域。尚•克劳德•拉维说,我们不能因习于无意识,因为“心智无法习惯于,某个它无法在现实时间中感知的东西”。无意识是无法在现实时间中认识的,而忧郁(或新忧郁),则是最能让分析师接近现实时间,而又同时将他与之分离的东西。随着形象的成形,并随着它在诠释中续发的转化,这时间是已经登录于时间的分离之中了。我们可以用另一个方式来说,诠释的假设的意识,诞生自意识最不喜欢的东西:时间被混合了的困扰、未被希冀与希冀的两者之间、形象在思维中退行式地创造出的隐晦的光晕。

这个矛盾的意识,在佛洛伊德于《梦的理论之后设心理学补充》中提出的另一个矛盾中,找到了一个后设心理学的回响:这一篇文字,再度肯定了我们必须去猜测分析的诠释。陷入后设心理学矛盾的是,入眠中的“Cs系统”(意识系统),是因为“睡眠的状态〔……〕从Cs系统抽走了挹注,〔以至于〕独立于睡眠状态的刺激,选取了退行的途径,而这条途径一路无阻地通达Cs系统〔……〕”。

一个矛盾的Cs系统中,这个去挹注与挹注的双重互斥运动,得自于一则注解,佛洛伊德于此强调这个矛盾:“未被挹注的系统之无法被刺激,这个原则在此像是不能推及于Pc-Cs系统。”

我在这小小的危机、这去挹注-挹注的Cs系统的互斥状态中,看见一则后设心理学的描述,能够具有“运动中”的注意力与判断的悬止,一则可能是“忧郁的”描述,因为意识从此和赋予它存在的东西分离:它站在它记忆的坠落之上②。【②从一个不同的观点,佛洛伊德在《享乐原则之外》中写道:“就在同一系统之内,在成为意识与留下一道记忆痕迹之间,有着无法兼容之处。”】

我没有内在的必要、没有痛苦,会催迫我去理论化,且通常都还是理论和判断的悬止,在我心中勾肩搭臂地并行——既然如此,我不得不问自己,尝试去理论化这一切,对我有什么用。我有两个答案,一个“科学”的,一个个人的。由科学的观点来看,我的理论化尝试毫无用处。对于意识的意识,只不过在拖延问题,这到了后设心理学中,更会遇到一种词穷:并没有后设意识。但个人的关注,则是另一回事,我相信它是可分享的:当我们面对到理论思考的困难时,当我们感到静止不动,我们能汲取他人的思维、能阅读某些人的作品,来更新我们的赞叹。此处所指的作者,他们认为形象之谜不亚于言语之谜,他们认为形象是意识诞生与自行消除的场域、而且是人类的个体成因与物种成因的门坎。我特别是想到柏川•勒温,想到他那本清新的书,名为《形象与过往》。本书有一章的标题为《关于笛卡尔一则“沉思”的精神分析评论》——这里是《沉思录》的第一则。且这是绝对今人失措的,去看到我思〔cogito〕与判断之悬止,浮现自即将入眠时的形象,他身体的形象,来自笛卡尔矛盾的欲望,想要去睡他穿着睡袍,在炉火前——和想要继续思考。他交替地向自己证明他是醒着与他是睡着,由这不相容的结论所生的冲突,不是引导他去做一个古典的梦,为了能够安睡,梦见我们是醒着——而是去做柏川•勒温所称的“负向的假设”:笛卡尔假设他己睡着,他的双手与他的身躯只不过是幻象,而其形象、然后这形象的本身,占据了他意识的整个场域,并告知他,有某个真实且现实的东西,附着于形象,就像是画与梦一样。《沉思录》的第一则,结束以一段突兀、冗长、暧昧的对神的致言——柏川•勒温说,它有着古典的睡前〔bedtime〕祷告的不刻意寻求的功能——并且已准备好,我这么设想,要除下他的睡袍、且正是要替他的心智,脱去其新近的获得经验。笛卡尔终究屈服于(我引《沉思录》)“某种懒散,将〔他〕不知不觉地带入日常生活的流程里”。他写道——至少我是这么读的——他也是,若我能这么说,只有在清醒与睡眠之间,才会思考意识,且“他也是”怀疑着他乃他“平常”的囚徒:“而正如一个在睡眠中享受着虚幻的自由的奴隶,当他开始怀疑他的自由只不过是个幻梦,害怕被叫醒,并与这些悦人的幻象同谋,好被欺蒙得更久一些,我正是如此不知不觉地,从我自己跌回到我古早的看法里,而我担忧从这小憩中醒来。”

附注

病人在某次会谈中,一定是太令人难以忍受,以至于分析师说出“我开始了解您的父亲”。它引出的不是古老的愤怒,却是一个立即且深沉的舒服的感觉,完全出乎意外:终于,有人了解他的父亲了。他的父亲不再孤单,而病人感到解脱了得守护着他的需要;他同时失去了另一个需要,需要以转移的方式来吸引他父亲的注意力——虽然这需要早已消失——即便是很无效地透过一个抱怨,既狡猾又真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抱怨。此外,由分析师开始了解他父亲,病人开始了解分析师。

然而,他忘了原先到底是什么。环绕着意外的、绝对的舒解的一刻的挂虑,从此沉浸于晦暗里,或许与曾经主宰着双亲房间的晦暗是相同的。或许是另一种,因为有过众多不同的晦暗:晦暗、隐晦,在精神分析中,可以是一个再现,一个感知,一个进程,一个技巧的元素,一个形象,一个幻象,甚至一个脾气——而剩余的时间,则是一个平凡的现实。病人知道,意识不喜欢它与晦暗所保持的联系,即使这些联系对它有生理上的必要——或者因为它们曾经是必要的。意识比较喜欢假设:意识比较喜欢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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