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美食的姑娘，都热爱生活

这个冬天明明很冷，和程双合租的日子里，却胃里心里都温暖充实。01程双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气味，每晚十点准时飘...

程双留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气味，每晚十点准时飘荡在出租屋里的食物香气。

那是我人生中最难捱的一个秋天，因为缺席一门考试要延迟一年拿毕业证，只好在学校附近租了个便宜的单间艰难度日。隔壁的小妞在与我素未谋面的情况下，用夜宵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报复社会，让我本来就不高的幸福指数瞬间跌至谷底。

在饿着肚子赶了一天稿子后，我终于对隔壁的物理攻击忍无可忍，想看看这个对夜宵如此执着的室友是个什么来路。敲门时想好了一百种说辞，比如房东规定不许在房间里开伙，比如我神经衰弱被她搅得无法入睡，却在她开门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不得不俯视这个娇小的女孩，她看上去比我还要小两岁，正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无辜地看向我，嘴上还叼着两根泡面。等下，泡面？

我发誓我在过去的半个月里闻见过鸡翅培根猪排羊腿的邪恶气息，然而环顾这个十几平米的小屋，却炉灶锅碗一应都无。我问了个傻问题：“你在吃泡面？”

小妞飞快地把面吸进嘴里：“你要吃吗？”

五分钟后，我看着她掀开一杯青咖喱拉面的盖子，才算明白那股泰国料理的气味是怎么来的。我伸手要接，她却打开我的手：“等下”。她变魔术似的从各个抽屉里找出芝士、辣油、黑胡椒、荷兰芹，认真得如同米其林三星店的大厨，这样犹不满意，抱歉地对我道：“煮蛋器坏掉了，本来应该加溏心蛋最好吃，只好一会儿用别的补偿你了。”

这会儿无论她说什么我都馋得只有连连点头的份儿，诚惶诚恐地将杯面捧过来，一口下肚便觉得身心俱暖，幸福指数轻易地飙到顶峰。“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泡面。”这话是实打实诚恳的，尽管日后我又如此对她说过无数次。

饱腹后我才想起自己此行有多唐突，惶恐地对她道歉道谢。大约一个人住久了，一切对话都能绕回名为孤独的主题上。我告诉她自己的处境有多么糟糕，也正因此才会为一碗好吃的泡面感激涕零。

我絮叨的时候，小妞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端着两个马克杯去用了一趟公用微波炉，回来递给我一杯黄黄白白的东西。我看着那杯卖相不大好的鸡蛋羹皱起了眉头，她竟然直接把生鸡蛋和泡面汤混在一起加热，做出了这杯黑暗料理。

“很好吃的。”小妞咬着鸡蛋含混不清，“穷人的点心，和生活一样一团糟，但有滋有味。”

我心中一动，尝试了一口，自此欲罢不能。比寿司店清淡的茶碗蒸美味得多，廉价又丰厚的口感让味蕾万分满足。我忽然发现，拮据的日子也可以过得更幸福一点。小妞叫程双，跟我一般大，只是个子小巧显得分外年轻。关系渐渐熟稔之后，我才知道比起她，我的处境算是幸运的。程双的前男友跟我同校，她大专毕业后放弃了老家的工作，千里迢迢赶来西安陪读。

“我交了一年的房租，没想到才俩月他就劈腿了。”程双带着自嘲的笑意，好像正在谈论的这件事情与她无关一样。她曾经不多的积蓄都花在了渣男身上，断然不肯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家去，索性咬咬牙在附近找了三份工，每晚工作到九点半。“日子总还得过下去啊。”

这座二线城市的物价比她老家高得多，她在这里举目无亲，我不知道她赌的这口气值不值得，但她却过得怡然自乐。

程双向我展示她收集的世界各地的方便面，她不化妆不逛街，除去日常开销和寄回家里的钱，余下的小金库都贡献给了这种廉价的垃圾食品。

我不理解一个年轻女性哪来的这种执念：“科学家说，吃一碗泡面，肝脏要花一个月来解毒，你这种吃法等于慢性自杀。”

“胃和肝的斗争中，我永远选择前者。”程双撇撇嘴，“那我今天晚上不邀请你了。”

“别！”我也诚实地选择了前者。

每天晚上小妞下班回到租屋，我就准时去她房间等投喂。泡面的成本实在比外面的夜宵低太多，味道在各种调味料的加持下也不遑多让。我俩都买不起椅子，捧着杯面坐在床沿上，一遍遍刷美剧《破产姐妹》。我悲哀地发现，这种泡面味的日子越来越让人觉得安逸。我原以为将程双的储备粮吃过一遍，就会此生再不想与泡面有染，万万没想到小妞将这份亲密关系延续到了白天。

她给我介绍了一份超市的促销工作，面上忿忿不平：“我面试的时候表现很好，但他们要求身高165以上。”我忍着没笑，到地方才发现，是某品牌方便面的促销。我实在不想再跟这个冤家扯上关系，但小妞的期待让人不忍拒绝，更重要的是超市员工可以拿到食品区的优惠卡。

程双领了酸奶区的工作，十一月份穿着制服裙守冰柜，不一会儿就冻得嘴唇发紫。领导不注意时她就偷偷跑到我这边，毫不客气地扫荡试吃的样品，还抱怨我调味料加得太多。

在超市打工的半个月是我们过得最富足的时候，每天都能把邻近过期的促销品抢购回家，靠着零食熬过了送暖气前最寒冷的岁月。

如果不是那天在超市碰到程双的前男友，这段日子应该能再久一点。彼时程双正穿着不合身的制服，哆哆嗦嗦地试吃一杯泡面，再没有比这更尴尬的重逢了。

我看到一对情侣在泡面区驻足已久，刚对他们说出一半广告词，便听那男生低声唤了一句：“程双？”背对着她的小妞一瞬间僵直了身子，她的叉子上有一滴汤落到胸前，暗黄色的制服越发寒碜。

他们两个只敷衍地寒暄了两句，但是程双木然的表情一直持续到下班回家。我不知道一向坚强的她为什么这次受了这么大的刺激，是由于看到了那男生衣着光鲜的新女友，还是因为向最不想看到的人暴露了人生最狼狈的一面。

这天晚上程双没有吃夜宵，我抱着一碗冬阴功拉面吃得浑身冒汗，她目不斜视地坐在一旁沉思。在我告辞回房间的时候，程双突然站起来。

“我要读书。”她一字一顿，说得掷地有声，“我不要永远像今天这样。”程双辞掉了晚上的打工，报了我们学校的函授夜校。她的两份工钱只够勉强支撑房租和学费，连给家里寄的钱都拿不出来了。在她决定退掉这间房子去住地下室前，我说服了她和我同租一间卧室。

小妞晚上上课到十点，回来还要挑灯夜读补习课程。我被她的勤奋感染，不好意思像平时那样抱着美剧看得昏天黑地，也坚持熬夜写稿，收入倒是稳定了许多。

不久后我的稿费有了起色，便和程双一起买了一套便宜的电磁炉，不至于再饥一顿饱一顿。自己开伙的第一天，程双做了一道……炒方便面。

我的心里是有点崩溃的，但这个忠实的泡面党永远有自己的道理：“方便面中的营养成分比例是严格按照营养学来的，只要不放调料包，就绝对健康。”

她先把洋葱切丁入热油炒出香味，然后倒进番茄沙司，再将泡好的方便面入锅，照着做意面的架势翻炒得红润诱人。程双的厨艺一定很好，尽管面对这种廉价的食材，脸上的神色依然认真得可爱。我们终于买了餐具，虽然还是没有椅子，就这样一人抱着一盘面吃得心满意足。

这个冬天明明很冷，和程双合租的日子里，却胃里心里都温暖充实。我拿到毕业证搬走之后，程双的夜校还没读完。忙碌的日子里联络渐少，再想起她，是两年后的元旦，在冰天雪地的长沙。

南方落雪后的温度比北方更严酷，晚上十点回到湿冷的出租屋，忍不住怀念西安冬天的暖气，和夜里热气腾腾的夜宵。我被程双传染，屯了大量的方便面过冬，只是一个人静等泡面软化的过程中，那份寂静的孤单忽然怎么都掩藏不住。

我打开许久不用的微博，找到程双的主页，悄悄地观察她的近况。小妞毕业后留在西安找了一份销售工作，和当年一样忙得脚不沾地，只是多了个高大的男朋友，之后就不用独自吃夜宵了吧。

我在她最新的一条微博下留了一句“新年快乐”，刚要放下手机，她却秒回了一张图。我对着屏幕上吃到一半的杯面哑然失笑。

为了生计奔波的人都是辛苦的，但是想到有无数这样的年轻人一同捱过多艰的日子，就觉得前路并不是孤身一人。

“我开动啦！”隆冬再冷，有朋友和泡面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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