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我的,只能是我同类 曼德尔施塔姆诗选
曼德尔施塔姆ОсипМандельштам「简介」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ОсипМандельштам1...
曼德尔施塔姆
Осип Мандельштам
「简介」
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Осип Мандельштам1891—1938),俄罗斯白银时代(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最卓越的天才诗人、散文家、诗歌理论家。著有诗集《石头》《悲伤》和散文集《时代的喧嚣》《亚美尼亚旅行记》《第四散文》等。另有大量写于流放地沃罗涅什的诗歌在他死后多年出版。1933年他因写诗讽刺斯大林,次年即遭逮捕和流放。最后悲惨地死在远东的转运营,并至今不知葬于何处。他的作品曾被长期封杀,直到最近二三十年才重又引起文学界的重视,文集和诗集由多个出版社再版,并译介到国外,渐为世界诗歌界关注。
曼德尔施塔姆诗选
黄灿然 译
▍我奉献生命的诗歌精神
我奉献生命的诗歌精神
那先知式的呼吸呵,
你触到什么样的心灵,
你听到什么样的消息?
或者,你被旋律抛弃
更甚于沙滩中歌唱的贝壳?
它们的美丽球体,不为生者打开,
只让他们看到轮廓。
1909
▍啊,天空,天空,我将梦见你
啊,天空,天空,我将梦见你!
你不可以变得这样盲目,
日子不可以这样像一张白纸燃烧:
冒一点烟,剩一点灰烬!
1911
▍我冷得
我冷得直打寒战——
我想要麻木!
但是天空与黄金共舞——
它命令我歌唱。
1912
▍我在屋外的黑暗中
我在屋外的黑暗中洗脸,
天空燃烧着粗糙的星星,
而星光,斧刃上的盐。
寒冷溢出水桶。
大门锁着,
大地阴森如其良心。
我想他们哪里也找不到
比真理更干净的画布。
星盐在水桶里溶化,
冻水渐渐变黑,
死亡更纯粹,不幸更咸,
大地更移近真理和恐惧。
1921
▍我的野兽,我的年代
我的野兽,我的年代,谁可以
凝视你的眼睛?
谁可以用他的血
把两个世纪的脊背黏在一起?
血这创造者从
地上万物的喉咙喷射而出。
那逢迎者已经战栗在
未来日子的门槛。
血这创造者从
地上万物的喉咙喷射而出
把海骨的热沙抛到海滩上
像一条燃烧的鱼;
从高处的鸟巢,
从天空的湿块倾泻而下,
倾泻而下,胡乱地
落到你的死亡伤口上。
只有长笛所溶化的一片金属
能把一串串日子连接起来
直到一个时代破牢笼而出,
世界焕然一新。
这年代正带着人类的忧伤
把浪潮震荡成
金色的节拍,而一只小毒蛇
在草丛中呼吸着应和。
萌芽将会继续膨胀,
绿色的疯长将会爆炸,
但你的脊骨已被粉碎,
我辉煌的无主物,我的年代。
残忍而虚弱,你将带着
愚蠢的微笑回顾:
一只曾经会跑的野兽
盯着它自已的足迹。
1923
▍列宁格勒
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犹如泪水,
犹如我的纤维,犹如我童年膨胀的腺。
你回来了——那么尽快吞下
列宁格勒河边街灯的鱼肝油。
尽量认识这个十月的日子,
它里面蛋黄混着凶险的焦油。
彼得堡!我还不想死——还不!
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彼得堡!我还有一本地址簿,
通过它我将听到死者的声音。
我住在一个后楼梯上,那撕裂
肉体的门铃就响在我的太阳穴。
抚弄铁镣似的铮铮响的门链,
我彻夜未眠,期待那些亲爱的客人。①
1930
①“亲爱的客人”是警察的委婉词。——译注
▍不要吐一个字
不要向一个灵魂吐一个字。
忘掉你见到的,
鸟、老妇、监狱,
和其他一切。
否则破晓时分
你刚张口
就会像松针
开始颤抖。
你将回忆乡间小屋的黄蜂,
小孩沾着墨水的铅笔盒,
或你从未采摘的
森林里的蓝色酱果。
1930
▍狼
我放弃我在先辈们宴筵上的席位,
失去我的欢笑和荣誉,
为了未来世代能够有嘹亮行为,
为了部族能够高贵。
这猎狼狗的年代扑在我肩上,
但我的血不是狼的血,
那就干脆像塞帽子一样把我塞入
西伯利亚荒原那毛皮外衣的袖里:
这样我就看不到瓦砾或雪泥,
或车轮下血淋淋的骨头,
这样就只有北极蓝狐彻夜
以它们原始的美丽照耀我。
把我带进叶尼塞河缓缓流动
和松树伸展向星星的夜里;
我的血不是狼的血——
杀我的,只能是我同类。
1931
▍我也想对着世界
我也想对着世界多惊奇一会儿,
还有儿童和雪。
但微笑像一条道路——不能佯装,
它不服从,不是奴隶。
1936
▍剥夺了我的
剥夺了我的四海,我的远走和高飞,
只允许我踟蹰在暴烈的大地上,
你得到什么?一个辉煌的结果:
你不能停止我双唇翕动。
1935
▍你还活着
你还活着,还不是孤身一人——
她还在你身边,虽然两手空空;
一阵欢乐穿过浓雾和饥饿和飞雪
跨越辽阔的平原直达你俩。
丰饶的贫乏,帝王般的穷困!
在其中平静地生活,日子安宁。
幸福的是这些白天,这些夜晚,
纯真的是那劳动者的歌唱的甜蜜。
悲惨的是那被自己的影子吓退像被狗
追赶的人,双膝遭一阵风收割,
而可怜的是那一身生命的破烂的人
乞求一个影子的施恩。
1937
▍要是我们的对头来抓我
要是我们的对头来抓我,
谁也不跟我说话;
要是他们没收整个世界——
呼吸和开门的权利,
肯定存在将继续存在,肯定人民
会像法官那样作出裁判的权利;
要是他们敢把我当畜牲看待,
把我的食物扔到地面上——
我将不会沉默或麻木我的痛苦,
而是写下我想写的,
并给我的声音套上十头牛的轭,
在黑暗中犁动我的手,
然后伏倒在丰收的全部重量下……
1937
▍人头
积聚如山的人头走向远方。
我在那里变小,他们再也不会注意我了;
但在被深爱的书籍和儿童游戏里,
我将升起来说太阳在照耀。
1936-1937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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