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罗斯特诗选 ▏李晖 译
弗罗斯特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LeeFrost,1874-1963),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美国诗人之...
弗罗斯特
弗罗斯特诗选
李晖 译
雪末
一只乌鸦
从铁杉树
摇落雪的碎末
在我头顶。
我的心境
一时改变
一天中的懊悔
有所挽回。
小鸟
我希望那只鸟儿飞走,
不要整天在屋子边唱歌。
我从门里朝着它拍手,
每当我似乎不再能忍受。
肯定我也有部分过错,
鸟不应为它的歌声受责。
当然,总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才想要所有的歌声沉默。
残雪
角落里一片残雪,
要我没猜错,那是
一张随风刮来的报纸,雨
使它停歇在这里。
那上面污渍斑驳,
似印满细小的字迹,
那天的新闻我已不记得——
假如我曾读过。
一次打扰
一次我跪下来侍弄植物,
用工具慢吞吞戳着泥土,
不时夹杂着哼几句歌;
但渐渐察觉一些学校来的孩子
他们停留在栅栏外面窥视。
我停止唱歌,也几乎没了心情,
任何一只眼睛都是有罪的眼睛,
当视探让别人心绪不宁。
在一杯苹果酒中
好像我是一点沉淀物
等待着底部发酵
以便能攫住一个气泡上升。
我搭乘其上直至它破裂,
而那时我只剩颠倒着下沉
情况还不如当初没上升。
我会捕捉另一个气泡,假如我等待。
结果是我时而便洋洋自得。
牧场
我要去清理牧场的水泉;
我只是留下来刮去那些树叶
(并等那儿的水变得清澈,可能):
我不会去那太久——你也来吧。
我要去把那头小牛弄回来,
它跟它的母亲站在一起。它还那么小,
它母亲用舌头舔它的时候都站不稳。
我不会去那太久——你也来吧。
火与冰
有人说世界将终结于火;
有人说是冰。
从我对欲望的体验
我赞同持终结于火者。
但假如它必须毁灭两次,
我想我对恨的认识已足以
说明,要想毁灭,冰
也同等伟大
而且将足够。
目的在于歌唱
在人类将它正确地吹以前
未经教化的风曾经随心所欲,
在任何它遇见的不平之地
昼夜敞开它响亮的喉咙。
人类来告诉它错误之处:
它没找到该吹的地方;
它吹得太猛——目的在于歌唱;
听着——风应该怎么吹!
他口中吸了一点儿气,
将它保持了很久,
足以让北颠倒为南,
然后有分寸地往外吹。
要有分寸。那是词语和音符,
风原本打算要做的风——
只有一点儿通过嘴唇和喉咙。
目的在于歌唱——风能明白的。
现在,关上窗户
现在,关上窗户,让田野寂静;
如果必须,让那些树轻轻摇晃;
现在没有鸟儿在唱歌,如果有,
那是我没听到。
泥泞重来之前还有一阵子,
第一声鸟叫之前还有一阵子;
那么,关上窗户,不要去听风,
看风搅动的一切。
说话的功夫
当一个朋友在路上叫我,
让他的马慢下来想要走一走,
我并非站在那环顾四周——
所有那些山坡我还没锄完。
我从我在的地方喊道:“什么事?”
不,不是因为有说话的功夫。
我将锄子插进松软的泥土,
锄头朝上五英尺高,
脚步缓重地:走向那石墙
为一次友好的来访。
未选择的路
金色的树林里岔出两条路,
很遗憾我不能两条都踏上——
我是一个行旅者。伫立良久,
我顺一条路极目望去
见它在丛林深处拐弯;
而后我选了另一条,公平地说,
那或许有更好的理由,
因为它长满杂草,少有人去踩;
尽管,就算我走过去,它们
被磨损的程度其实也相差无几,
而且那天早晨,两条路同样
撒满落叶,没有踩黑的印迹。
哦,第一条路我想待以后再去!
而我也晓得道路连绵相续,
我怀疑我是否有机会回来。
此后很多年在某个地方
我将在叹息中讲述此事:
树林里两条分岔的路,而我——
选人迹稀少的那条去走,
一切从此便有了差别。
雪夜林边小驻
这林子的主人我想我认识,
他家就在这村子里,尽管
他不会看到我在此驻足,
观看他白雪纷飞的树林。
我的马儿肯定觉得稀奇,
停在这不着房舍之地,
这林子和冰冻的湖之间,
这一年中最黑的夜晚。
他晃了晃他马具上的铃儿,
询问是否哪出了问题。
只听见轻风拂过树林
和轻柔的雪花飘落的声音。
这林子如此美妙,昏暗,幽深。
但我已经有约定在身,
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安睡。
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安睡。
农夫
一架犁,他们说,要犁那些雪。
他们不可能要在那耕种,不——
除非为了嘲讽,因为痛恨
耕种了石头。
译注:在弗罗斯特居住的新英格兰,那里的土地多岩石难以耕种,犁地比犁雪更不值得。
春池
这些水坑,虽然在森林里,仍然反射出
整个天空,几乎完美无暇,
而且像它们边上的花草一样,寒栗而颤抖,
像它们边上的花草一样,不久就会消失,
然而它们不是借任何小溪或者河流远去,
而是由树根向上,以生发浓密的枝叶。
这些树郁积的幼芽靠吸收它
来加深大自然的颜色,成就夏天的树林——
它们该多想想,在它们施展自己的威力
来遮蔽、吸干并彻底清除之前,
这些花一般的水和水灵灵的花
来自仅昨天才融化的冰雪。
蔷薇科①
玫瑰之为玫瑰②,
历来如此。
而今流行这种理论:
苹果是玫瑰,
梨是玫瑰,李子
也是,我猜测。
亲爱的人仅仅懂得
怎样去证明一朵玫瑰。
你,当然,是玫瑰——
但你向来就是玫瑰。
[译注]:
①蔷薇科,双子叶植物纲蔷薇亚纲。此科中许多如苹果、沙果、海棠、梨、桃、李、杏、梅、樱桃、枇杷、山楂、草莓和树莓等,是著名的水果;
②玫瑰,又名徘徊花、刺玫花,为蔷薇科、蔷薇属落叶灌木。
一掠而过的一瞥
——致瑞吉利·托伦斯①
感于最后一次读《赫斯珀里得斯》②
经常我从行驶的车上看见一些花朵
我还来不及辨别它们,车已经开过去了。
我想从火车上下来,走回去
看看它们是什么,在铁轨旁边。
我数出所有的花名,但肯定它们都不是;
不是爱在烧过的树林里生长的柳兰——
不是装点在隧道入口的蓝铃草——
不是长在沙土或旱地的羽扇豆。
是某种刷过我记忆的什么东西
世间没一个人会再次发现?
上天仅仅让那些不是在太近的位置
去看它的人投予它仓促的一瞥。
接受
当耗尽的太阳将光芒抛上云端,
燃烧着,沉落到下面的海湾,
对发生的事情,大自然中听不到
任何喧嚷。鸟儿们,至少肯定知道
那是天空向黑夜的转变。
一只鸟胸膛里小声嘀咕着什么,
开始阖上一只暗淡的眼睛;
一些迷途的鸟,或已经离开巢
太远,正急匆匆低飞在果园上方,
及时地扑向他记得的树枝。
他顶多想想或轻声叫两下,“没事了!
现在让天变黑吧,就为了我。
让夜晚漆黑一片,让我看不透
明天。让该到来的到来吧。”
一次在太平洋边
被击碎的海水发出一片喧嚣。
巨浪汹涌着一浪阅过一浪,
企图对海岸、对陆地
做某种前所未有的举动。
天空中低矮的云絮令人恐惧,
像被风吹在眼前的毛发。
你没法说,然而看起来似乎
海岸幸好有山崖支撑,
山崖幸而有陆地作后盾;
看似一个有黑暗意图的黑夜
即将到来,不只一夜,一个时代。
有些人最好做狂欢的准备。
将有比破碎的太平洋更大的浩瀚
在上帝最后说让光熄灭之前。
大犬星座
那头巨大的犬(强大者)
天国的野兽
一颗星在它的眼睛
纵身自东方一跃。
他一路直立着
舞蹈至西方
他的前腿不曾有一次
落下来休息。
我是一只可怜的下界的狗(失败者)
但今夜我将和那头巨大的
天犬一起狂吠
痛快地穿透黑暗。
心不在焉
我转向上帝求助
关于这世界的绝望;
但却使问题变得更糟
我发现上帝心不在焉。
上帝转而对我讲话
(任何人都别笑);
上帝发现我心不在焉——
顶多不超过一半。
在帝维斯酒馆①
夜已深了,我还在输钱,
但仍然镇定,谁也不责怪。
只要宣言在那儿
保证我在牌数上权利平等,
是谁的酒馆对我都没什么。
我们看下一回,再来五张牌。
译注:
①一家供喝酒、赌博和娱乐的地下酒吧。帝维斯(Divés,意思是富人),路加福音第十六章中一个没有名字的富人(Luke 16:19-31)。
鸟儿的歌声永远不会重复
他将声明,他自己也可能相信
整个花园里所有的鸟儿
因为成天听到夏娃的声音
而在它们自己的声音里添加了一种
有意味的她的音调,不过没有词语。
无可否认,一种如此温柔的修辞
肯定对鸟类产生了影响,
当呼叫或笑声将它传到高处。
无论怎样,她进入了它们的歌声。
而且她的声音穿越于它们之上
现在还在树林里,久久回荡
或许永远也不会消失。
鸟儿的歌声永远不会再重复。
对它们这样做正是她来的原因。
云影
一缕微风发现我打开的书本
便哗哗地翻动书页,寻找
一首有关春天的诗歌。
我试图告诉她:“没有那种东西!”
一首写春天的诗,会是为了谁呢?
微风不屑于做出回答,
一片云影从她脸上掠过,
担心我会让她错过那个地方。
问题
星空中一个声音说:看着我
跟我说实话,地上的人们,
是否所有灵与肉之创痛
都不足以抵偿出生的代价。
致春风
西南风夹着雨。哦声音真大!
风带来鸟声,带来虫兽;
地下的花草开始做梦;
堆积的雪堤开始蒸发;
白雪下现出泥土的褐色;
今晚你无论如何
要冲洗我的窗户,让雨水
流淌,将冰雪融去;
让玻璃溶化,只留下窗格——
像遁世者的十字架;
风窜入我狭小的屋子;
墙上的画幅摇晃;
纸张哗哗地翻动,
诗页散落一地;
诗人被撵出了门。
春日的祈祷
哦,请赐予我们今日花丛中的欢愉,
且使我们不去为不确定的结果
做太深远的思虑;仅让我们在此
在一年里欣欣向荣的春季。
哦,请赐予我们白色果园里的快乐,
白天如它自己,夜间仿佛幽灵;
并使我们幸福于蜜蜂的幸福,
当膨大的蜂群围绕完美的树枝。
而且,请赐予我们飞鸟的畅意,
听它骤然间飞上一群蜜蜂,
流星般以它细利的尖喙,插入
且距离一只花朵,静止在半空。①
因为这就是爱,此外都不是,
这爱专为我们头顶的上帝
使之圣洁至他想要的终极,
但此爱惟一所需,是我们去实现它。
①此处指蜂鸟,可在空中悬停,其喙细长以吸食花蜜。
割草
树林边静悄悄的,只有一种声音,
那是我的长镰对大地低语。
它说些什么呢?我也不太清楚,
或许,是有关于太阳的炎热,
或者,是在说周围的寂静——
那是它低语而不大声的原因。
它不梦想闲散时间的馈赠,
或神灵手中易得的金子。
比之对成排的湿地所付出的热爱,
任何大于真实的东西都显得脆弱。
不是没伤及尖弱的花穗(苍白的
红门兰),或惊动一条绿荧荧的蛇。
事实是最甜美的睡梦,只有劳动知道。
我的长镰沙沙作响,留下干草去晾晒。
修墙
那儿有某种东西不喜欢墙,
它们让墙下的冻土隆起,
将顶层的砾石暴露在太阳下,
制造甚至够两个人并肩穿过的缺口。
猎人们干的又是一件好事:
我总跟在他们后面修补,
他们所过处,并非掀去一两块石头,
而是要让兔子的藏身处暴露,
好让狂吠的猎狗开心。要说那些缺口,
没一个人看见或听见过他们行动,
但是到春天修墙时便发现缺口在那儿。
我沟通过山那边的邻居,
有一天我们碰头,去走那条界线,
再次修砌我们之间的那堵墙。
我们各自走在墙的两边。
各人捡拾掉在自已一边的石头,
有些是块状,有些几乎是圆的,
我们只得用一句咒语让它们保持平衡:
“在我转过来之给我老实呆着!”
因为一直抓石头我们的手指磨得很粗糙。
哦,也就是另外一种户外游戏,
一个人占一边。其实没多大意义:
那地方实际不需要那堵墙:
他那边全是松树而我是苹果园。
我的果树永远不会越过去
吃他松树下的圆锥体,我告诉他。
他只是说,“好围墙成就好邻居。”
春天在我就是种伤害,我想知道
我能否把一种概念灌进他的脑袋;
“为什么好围墙成就好邻居?难道说
哪儿有奶牛吗?但这里没奶牛。
我修一堵墙之前总要搞清楚
我是在圈出或圈进什么,
以及我可能得罪的人是谁。
那儿有什么东西不喜欢墙,想让它
倒下。”我可以跟他说是“精灵”,
但确切地说并不是精灵,我宁愿
他自己说出来。我见他站在那儿,
每只手紧抓住一块石头的顶部,
像一个旧石器时的野蛮人带着防备。
他在阴暗中走动着,在我看来
似不仅因为树和树的阴影。
他不会去探究他父辈的说法,
倒喜欢把这句记得这么好,
他又一遍说,“好围墙成就好邻居。”
碎片之蓝
为何有如此多零碎的蓝色,
到处都是,一只鸟,蝴蝶,
花朵,宝石,或睁开的眼睛,
而纯一的蓝色却布满天空?
或者,因为地球是地球,不是天堂(目前还不是)——
尽管有些学者将地球划入天空;
蓝色在我们顶上那么远,那么高,
只激起我们对蓝色的向往。
主啊,宽恕我吧…
主啊,请宽恕我,对你小小的戏弄;
而我,也原谅你,致于我的巨大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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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讀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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