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罗斯特诗选 ▏李晖 译

 

弗罗斯特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LeeFrost,1874-1963),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美国诗人之...



弗罗斯特

罗伯特•弗罗斯特(Robert Lee Frost,1874-1963),二十世纪最重要的美国诗人之一,一生中曾四次获普立策奖。出生于美国旧金山。1897年弗罗斯特进入哈佛大学,两年后因病辍学,前往新罕布什尔经营农场,1912年举家迁往英国,在那里先后结识爱德华•托马斯、休姆及庞德等。1915年,弗罗斯特回到美国,先后在阿默斯特学院、密歇根大学和哈佛大学等院校执教或做研究工作。1963年1月29日,弗罗斯特在美国波士顿去世。
弗罗斯特诗选
李晖 译


雪末

一只乌鸦

从铁杉树

摇落雪的碎末

在我头顶。

我的心境

一时改变

一天中的懊悔

有所挽回。

小鸟

我希望那只鸟儿飞走,

不要整天在屋子边唱歌。

我从门里朝着它拍手,

每当我似乎不再能忍受。

肯定我也有部分过错,

鸟不应为它的歌声受责。

当然,总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才想要所有的歌声沉默。

残雪

角落里一片残雪,

要我没猜错,那是

一张随风刮来的报纸,雨

使它停歇在这里。

那上面污渍斑驳,

似印满细小的字迹,

那天的新闻我已不记得——

假如我曾读过。

一次打扰

一次我跪下来侍弄植物,

用工具慢吞吞戳着泥土,

不时夹杂着哼几句歌;

但渐渐察觉一些学校来的孩子

他们停留在栅栏外面窥视。

我停止唱歌,也几乎没了心情,

任何一只眼睛都是有罪的眼睛,

当视探让别人心绪不宁。

在一杯苹果酒中

好像我是一点沉淀物

等待着底部发酵

以便能攫住一个气泡上升。

我搭乘其上直至它破裂,

而那时我只剩颠倒着下沉

情况还不如当初没上升。

我会捕捉另一个气泡,假如我等待。

结果是我时而便洋洋自得。

牧场

我要去清理牧场的水泉;

我只是留下来刮去那些树叶

(并等那儿的水变得清澈,可能):

我不会去那太久——你也来吧。

我要去把那头小牛弄回来,

它跟它的母亲站在一起。它还那么小,

它母亲用舌头舔它的时候都站不稳。

我不会去那太久——你也来吧。

火与冰

有人说世界将终结于火;

有人说是冰。

从我对欲望的体验

我赞同持终结于火者。

但假如它必须毁灭两次,

我想我对恨的认识已足以

说明,要想毁灭,冰

也同等伟大

而且将足够。

目的在于歌唱

在人类将它正确地吹以前

未经教化的风曾经随心所欲,

在任何它遇见的不平之地

昼夜敞开它响亮的喉咙。

人类来告诉它错误之处:

它没找到该吹的地方;

它吹得太猛——目的在于歌唱;

听着——风应该怎么吹!

他口中吸了一点儿气,

将它保持了很久,

足以让北颠倒为南,

然后有分寸地往外吹。

要有分寸。那是词语和音符,

风原本打算要做的风——

只有一点儿通过嘴唇和喉咙。

目的在于歌唱——风能明白的。

现在,关上窗户

现在,关上窗户,让田野寂静;

如果必须,让那些树轻轻摇晃;

现在没有鸟儿在唱歌,如果有,

那是我没听到。

泥泞重来之前还有一阵子,

第一声鸟叫之前还有一阵子;

那么,关上窗户,不要去听风,

看风搅动的一切。

说话的功夫

当一个朋友在路上叫我,

让他的马慢下来想要走一走,

我并非站在那环顾四周——

所有那些山坡我还没锄完。

我从我在的地方喊道:“什么事?”

不,不是因为有说话的功夫。

我将锄子插进松软的泥土,

锄头朝上五英尺高,

脚步缓重地:走向那石墙

为一次友好的来访。

未选择的路

金色的树林里岔出两条路,

很遗憾我不能两条都踏上——

我是一个行旅者。伫立良久,

我顺一条路极目望去

见它在丛林深处拐弯;

而后我选了另一条,公平地说,

那或许有更好的理由,

因为它长满杂草,少有人去踩;

尽管,就算我走过去,它们

被磨损的程度其实也相差无几,

而且那天早晨,两条路同样

撒满落叶,没有踩黑的印迹。

哦,第一条路我想待以后再去!

而我也晓得道路连绵相续,

我怀疑我是否有机会回来。

此后很多年在某个地方

我将在叹息中讲述此事:

树林里两条分岔的路,而我——

选人迹稀少的那条去走,

一切从此便有了差别。

雪夜林边小驻

这林子的主人我想我认识,

他家就在这村子里,尽管

他不会看到我在此驻足,

观看他白雪纷飞的树林。

我的马儿肯定觉得稀奇,

停在这不着房舍之地,

这林子和冰冻的湖之间,

这一年中最黑的夜晚。

他晃了晃他马具上的铃儿,

询问是否哪出了问题。

只听见轻风拂过树林

和轻柔的雪花飘落的声音。

这林子如此美妙,昏暗,幽深。

但我已经有约定在身,

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安睡。

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安睡。

农夫

一架犁,他们说,要犁那些雪。

他们不可能要在那耕种,不——

除非为了嘲讽,因为痛恨

耕种了石头。

译注:在弗罗斯特居住的新英格兰,那里的土地多岩石难以耕种,犁地比犁雪更不值得。

春池

这些水坑,虽然在森林里,仍然反射出

整个天空,几乎完美无暇,

而且像它们边上的花草一样,寒栗而颤抖,

像它们边上的花草一样,不久就会消失,

然而它们不是借任何小溪或者河流远去,

而是由树根向上,以生发浓密的枝叶。

这些树郁积的幼芽靠吸收它

来加深大自然的颜色,成就夏天的树林——

它们该多想想,在它们施展自己的威力

来遮蔽、吸干并彻底清除之前,

这些花一般的水和水灵灵的花

来自仅昨天才融化的冰雪。

蔷薇科

玫瑰之为玫瑰②,

历来如此。

而今流行这种理论:

苹果是玫瑰,

梨是玫瑰,李子

也是,我猜测。

亲爱的人仅仅懂得

怎样去证明一朵玫瑰。

你,当然,是玫瑰——

但你向来就是玫瑰。

[译注]:

①蔷薇科,双子叶植物纲蔷薇亚纲。此科中许多如苹果、沙果、海棠、梨、桃、李、杏、梅、樱桃、枇杷、山楂、草莓和树莓等,是著名的水果;

②玫瑰,又名徘徊花、刺玫花,为蔷薇科、蔷薇属落叶灌木。

一掠而过的一瞥

——致瑞吉利·托伦斯①

感于最后一次读《赫斯珀里得斯》②

经常我从行驶的车上看见一些花朵

我还来不及辨别它们,车已经开过去了。

我想从火车上下来,走回去

看看它们是什么,在铁轨旁边。

我数出所有的花名,但肯定它们都不是;

不是爱在烧过的树林里生长的柳兰——

不是装点在隧道入口的蓝铃草——

不是长在沙土或旱地的羽扇豆。

是某种刷过我记忆的什么东西

世间没一个人会再次发现?

上天仅仅让那些不是在太近的位置

去看它的人投予它仓促的一瞥。

接受

当耗尽的太阳将光芒抛上云端,

燃烧着,沉落到下面的海湾,

对发生的事情,大自然中听不到

任何喧嚷。鸟儿们,至少肯定知道

那是天空向黑夜的转变。

一只鸟胸膛里小声嘀咕着什么,

开始阖上一只暗淡的眼睛;

一些迷途的鸟,或已经离开巢

太远,正急匆匆低飞在果园上方,

及时地扑向他记得的树枝。

他顶多想想或轻声叫两下,“没事了!

现在让天变黑吧,就为了我。

让夜晚漆黑一片,让我看不透

明天。让该到来的到来吧。”

一次在太平洋边

被击碎的海水发出一片喧嚣。

巨浪汹涌着一浪阅过一浪,

企图对海岸、对陆地

做某种前所未有的举动。

天空中低矮的云絮令人恐惧,

像被风吹在眼前的毛发。

你没法说,然而看起来似乎

海岸幸好有山崖支撑,

山崖幸而有陆地作后盾;

看似一个有黑暗意图的黑夜

即将到来,不只一夜,一个时代。

有些人最好做狂欢的准备。

将有比破碎的太平洋更大的浩瀚

在上帝最后说让光熄灭之前。

大犬星座

那头巨大的犬(强大者)

天国的野兽

一颗星在它的眼睛

纵身自东方一跃。

他一路直立着

舞蹈至西方

他的前腿不曾有一次

落下来休息。

我是一只可怜的下界的狗(失败者)

但今夜我将和那头巨大的

天犬一起狂吠

痛快地穿透黑暗。

心不在焉

我转向上帝求助

关于这世界的绝望;

但却使问题变得更糟

我发现上帝心不在焉。

上帝转而对我讲话

(任何人都别笑);

上帝发现我心不在焉——

顶多不超过一半。

在帝维斯酒馆

夜已深了,我还在输钱,

但仍然镇定,谁也不责怪。

只要宣言在那儿

保证我在牌数上权利平等,

是谁的酒馆对我都没什么。

我们看下一回,再来五张牌。

译注:

①一家供喝酒、赌博和娱乐的地下酒吧。帝维斯(Divés,意思是富人),路加福音第十六章中一个没有名字的富人(Luke 16:19-31)。

鸟儿的歌声永远不会重复

他将声明,他自己也可能相信
整个花园里所有的鸟儿
因为成天听到夏娃的声音
而在它们自己的声音里添加了一种
有意味的她的音调,不过没有词语。
无可否认,一种如此温柔的修辞
肯定对鸟类产生了影响,
当呼叫或笑声将它传到高处。
无论怎样,她进入了它们的歌声。
而且她的声音穿越于它们之上
现在还在树林里,久久回荡
或许永远也不会消失。
鸟儿的歌声永远不会再重复。
对它们这样做正是她来的原因。

云影

一缕微风发现我打开的书本

便哗哗地翻动书页,寻找

一首有关春天的诗歌。

我试图告诉她:“没有那种东西!”

一首写春天的诗,会是为了谁呢?

微风不屑于做出回答,

一片云影从她脸上掠过,

担心我会让她错过那个地方。

问题

星空中一个声音说:看着我

跟我说实话,地上的人们,

是否所有灵与肉之创痛

都不足以抵偿出生的代价。

致春风

西南风夹着雨。哦声音真大!

风带来鸟声,带来虫兽;

地下的花草开始做梦;

堆积的雪堤开始蒸发;

白雪下现出泥土的褐色;

今晚你无论如何

要冲洗我的窗户,让雨水

流淌,将冰雪融去;

让玻璃溶化,只留下窗格——

像遁世者的十字架;

风窜入我狭小的屋子;

墙上的画幅摇晃;

纸张哗哗地翻动,

诗页散落一地;

诗人被撵出了门。

春日的祈祷

哦,请赐予我们今日花丛中的欢愉,

且使我们不去为不确定的结果

做太深远的思虑;仅让我们在此

在一年里欣欣向荣的春季。

哦,请赐予我们白色果园里的快乐,

白天如它自己,夜间仿佛幽灵;

并使我们幸福于蜜蜂的幸福,

当膨大的蜂群围绕完美的树枝。

而且,请赐予我们飞鸟的畅意,

听它骤然间飞上一群蜜蜂,

流星般以它细利的尖喙,插入

且距离一只花朵,静止在半空。①

因为这就是爱,此外都不是,

这爱专为我们头顶的上帝

使之圣洁至他想要的终极,

但此爱惟一所需,是我们去实现它。

①此处指蜂鸟,可在空中悬停,其喙细长以吸食花蜜。

割草

树林边静悄悄的,只有一种声音,

那是我的长镰对大地低语。

它说些什么呢?我也不太清楚,

或许,是有关于太阳的炎热,

或者,是在说周围的寂静——

那是它低语而不大声的原因。

它不梦想闲散时间的馈赠,

或神灵手中易得的金子。

比之对成排的湿地所付出的热爱,

任何大于真实的东西都显得脆弱。

不是没伤及尖弱的花穗(苍白的

红门兰),或惊动一条绿荧荧的蛇。

事实是最甜美的睡梦,只有劳动知道。

我的长镰沙沙作响,留下干草去晾晒。

修墙

那儿有某种东西不喜欢墙,

它们让墙下的冻土隆起,

将顶层的砾石暴露在太阳下,

制造甚至够两个人并肩穿过的缺口。

猎人们干的又是一件好事:

我总跟在他们后面修补,

他们所过处,并非掀去一两块石头,

而是要让兔子的藏身处暴露,

好让狂吠的猎狗开心。要说那些缺口,

没一个人看见或听见过他们行动,

但是到春天修墙时便发现缺口在那儿。

我沟通过山那边的邻居,

有一天我们碰头,去走那条界线,

再次修砌我们之间的那堵墙。

我们各自走在墙的两边。

各人捡拾掉在自已一边的石头,

有些是块状,有些几乎是圆的,

我们只得用一句咒语让它们保持平衡:

“在我转过来之给我老实呆着!”

因为一直抓石头我们的手指磨得很粗糙。

哦,也就是另外一种户外游戏,

一个人占一边。其实没多大意义:

那地方实际不需要那堵墙:

他那边全是松树而我是苹果园。

我的果树永远不会越过去

吃他松树下的圆锥体,我告诉他。

他只是说,“好围墙成就好邻居。”

春天在我就是种伤害,我想知道

我能否把一种概念灌进他的脑袋;

“为什么好围墙成就好邻居?难道说

哪儿有奶牛吗?但这里没奶牛。

我修一堵墙之前总要搞清楚

我是在圈出或圈进什么,

以及我可能得罪的人是谁。

那儿有什么东西不喜欢墙,想让它

倒下。”我可以跟他说是“精灵”,

但确切地说并不是精灵,我宁愿

他自己说出来。我见他站在那儿,

每只手紧抓住一块石头的顶部,

像一个旧石器时的野蛮人带着防备。

他在阴暗中走动着,在我看来

似不仅因为树和树的阴影。

他不会去探究他父辈的说法,

倒喜欢把这句记得这么好,

他又一遍说,“好围墙成就好邻居。”

碎片之蓝

为何有如此多零碎的蓝色,

到处都是,一只鸟,蝴蝶,

花朵,宝石,或睁开的眼睛,

而纯一的蓝色却布满天空?

或者,因为地球是地球,不是天堂(目前还不是)——

尽管有些学者将地球划入天空;

蓝色在我们顶上那么远,那么高,

只激起我们对蓝色的向往。

主啊,宽恕我吧…

主啊,请宽恕我,对你小小的戏弄;

而我,也原谅你,致于我的巨大玩笑。
-END-
©詩人讀詩
让诗歌发出自己的声音


微信号:YSSRDS
点击“阅读原文”即可购买 杨键诗选!



    关注 诗人读诗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