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传  人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每个人都只能陪你走一程...

人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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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事的时候，爷爷已经60了。早些年，每年大年初一的早晨，在家里吃完早饭，我就会跑到爷爷家，告诉他今年多大了。从62岁数到67岁，一年报一个数，爷爷听完就会很开心地笑。到了初中之后，这种初一早晨的固定仪式才慢慢淡了。

后来他七十多了，后来他八十了，后来就再也没有后来。2

爷爷的名字叫徐敬轩，我一直觉得，这是我们家族中名字最好听的一个，然而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意义。我们家不是什么书香世家，所有的名字都没有什么渊源的来路。在家乡，年纪大的人很少被人直呼其名，所以我很少听到别人喊爷爷的名字。如果不是童年时好奇又多舌，围着爸妈兴高采烈地问爷爷叫什么奶奶叫什么，我可能一生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很多老人都是这样，名字的分量与作用比起今日的年轻人，可能完全无法考量，有的人甚至一生都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这样以一种默默无闻的方式来到这世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然而爷爷写得一手好字，他也爱看书，床头总会摆着一些古代皇帝或将军的历史书。书很少，他慢慢地翻，带着老花镜，有时会在墙上用粉笔写一两句诗，那是他们那个年代的精神挥发。我的“徐”字，是在一年级的时候，爷爷在核桃色置物柜的门上一笔一划地演示，告诉我这样写更好看。后来我就一直爷爷教过我的方法写“徐”字，一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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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教过我别的事。成长的这些年，听爸爸和奶奶零零碎碎地讲起，爷爷是初中毕业，在私塾里获得一些基本的教育，但我想他应该有一颗热爱知识的心，不然就不会在离开学堂的那些年，对书本依然有一种勤勤恳恳的态度。爷爷两岁时，他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太婆去世，不能说是太公把爷爷拉扯到达，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爷爷自己把自己拉扯到大。奶奶经常说：“你爷爷小时候吃了很多苦。”一个老人被另一个说“童年时很苦”，那应该就真的是很苦了。但爷爷自己从来没说过这句话，他苦了一生，已经习以为常，变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原本而重要的一部分。

他教会我的，不是知识、思想或见识的一代代流传。而是生活本身。

小时候爸妈经常不在家，我和爷爷奶奶一起吃饭。那时我不爱吃菠菜，每次吃饭遇到菠菜总会想方设法地躲开。有一次偷偷地夹到桌子下面，现在想想觉得好笑，餐桌就那么大，偷偷夹到桌子底下不会被发现才怪。爷爷顿时严肃地对我说教，无非是关于爱惜粮食之类，“你不爱吃可以夹给大人吃，但不要浪费。”长大以后才总结明白，他一向和颜悦色，而一旦严肃起来，说的都是微小而认真的道理——生活其实没有什么大道理。

他教我好好学习，理由不是为了得多少名，而是知识的宝贵与力量；他教我以善待人，因为那是做人最基本的原则；他教我懂礼貌，又原谅我有时的小孩子气，替我找理由开脱；他教我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没有大人的身边一切都要小心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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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个操心又习惯为他人劳累的人。‍‍

他背我去医院，在我睡着的时候去附近小卖部买我喜欢吃的零食；他陪着我一点一点挂点滴，讲轻松又温柔的笑话给我听；他去集市之前，总会问我有没有想吃的东西，回来之后满面笑容像是又做了一件让孩子满足的事情；他陪我参加家长会，不过分吹嘘又给我满满的肯定；他带着我去车站，一路上总能聊到让人舒服的话题。他没给过我压力，也没给过我虚荣，‍‍‍老人的从容像下午四点钟的太阳，你在他身边，永远不必焦虑或觉得匮乏。‍‍‍‍‍‍‍

‍我是‍曾经‍离他最近的孙女，后来是离他最远的‍一个。‍

我听奶奶讲过，爸爸还小的时候，爷爷要照顾好几个孩子。白天下田的时候，总会不放心，三番五次地回来看看几个孩子有没有受委屈。夜晚替孩子掖被子这种事，是早就存在于我们的初中作文之前的。你能说，如果现在深夜被父母掖被子，不会感到一种穿过半生的温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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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早就习惯了他的辛苦和劳累，并且也知道他是无法被说服停下来的一个人。我只在他面前说，等我长大了拿工资，一定买很多好吃的给你吃，他笑容立刻就舒展起来。七十多了，笑起来还是让人感觉到他年轻时候的样子。我从没有觉得他是个老人，爷爷长得英俊，爱干净，喜欢穿白色的确良和普通的黑色西装裤子，十分简朴，却异常舒服。我常常跟妹妹开玩笑：爷爷是我见过最帅的一个人。

他的本性，他的出生和生长际遇，决定了他是个干净、简朴又极致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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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没有等到用工资买好吃的给他，他就走了。我从来没想过他会从我的生命离开，毕竟以前每次生病、家长会、去车站、过年回家都会有他，晴天的时候我会陪他在门口晒太阳，雨天的时候我给他调电视。他怎么会走？我以为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都长长绵绵，没有终点。现在才明白，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排队着要离开的。

他只能陪我这21年了。

爷爷走之后，我刚好开始看另外一些书，人生不同阶段的经历，思想与理解也开始慢慢不同。以前我拒绝死亡，是因为我觉得，如果一个人只是去别的地方，那么只要我想TA，不管多远我都可以找到那个人；‍而一个人的状态变成死亡，我就算拼尽全力也找不到了。现在呢，尽管有时还会有恐惧，还会有难过的槛，但我有一点点明白，有时只要不忘记，就会有一点点活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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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从2014年12月到‍现在，‍我没有一天忘记。我记得奥修有一段话，大意是：‍死去的人会带走你身上一部分能量，所以你会感觉仿佛少了什么。‍‍我已经被带走一部分能量，剩下的一些，我只能自己努力收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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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你的一生，哪能几张纸就能说清楚。我只能一点一点把自己记得的说出来，以此来让自己不要忘记，也让你这干净、简朴、善良的一生，在这个人间还有一丝温暖的气息。

写这篇文章时，我哭了好几次，可能记忆还是温的，只不过对你使用的动词却变成了“纪念”。我所在的这个人间尚清明，生活算得上安妥，但愿你现在的世界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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