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钢往事】之十八:砸矿石

 

家属们面对前来装运矿石的小伙子们,慈祥地笑一笑,像是看着自己的儿女那般亲切,那般温情,然后头一低,继续挥舞着榔头,一榔头一榔头砸着,像是砸着一个破旧的世界,一个沉睡的旧梦。...

【心情文字】《钢铁厂车队的师傅》《则克台养路段的故事》相继挂出后,引起了许多读者的关注,尤其是老钢铁厂的后生们,他们居住在天南海北,仿佛一夜间通过我这个平台找到了乡音乡愁。虽然我所书写的一些老师傅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有人能够用笔墨文字描摹出他们的父母或爷爷当年的模样来,依然感到很欣慰,感到亲切,并向我致谢!

我一方面感到欣慰,一方面也甚为伤感。欣慰的是文字的魅力终究是其他艺术所不能比拟的,当然也为伊钢的后生们还有一种继承前辈奋发图强的精神而感到高兴;伤感的是,一些老人相继离世,一些老人依然在含辛茹苦。像宋师母,在宋清师傅和女儿离世后,又带大了两个孙子。我清楚地知道,宋阿姨是没有工作的人,宋清师傅离世后自然没有了直接收入,其日子之艰难可想而知。郑姨姨(郑宝岩,我写错了,应为郑宝颜才是)也是没有工作的家属,其日子不知过的如何?据说,前两年也去世了。

生活是由千百万小人物组成的,只有他们才是历史的创造者,他们才应该是历史的主人,也只有书写出他们的喜怒哀乐来,才能真实地表现时代生活的真实面貌来。前不久,著名作家陈忠实去世的时候,有评论家说:小说是一个民族的另一部历史,是真正可以触摸得到的历史。遗憾的是,我不会写小说,小说得需要编造故事,而我不会,我只会写叫一种做散文的文字,因为散文讲真实的生活,散文讲真实的感情。我所写的都是我记忆中的生活往事,我写出这些往事来,也是为着从另一个方面让后来者看清楚,在那个年月,那一代人是怎样创业怎样生活着的。

我们今天的生活是那个岁月的河流,而一个个普通人,恰恰是汇成岁月之河流的一条条溪水。我想,我写不出多少生动鲜活的故事来,也写不出多么感人的光辉事迹来,因为那是报告文学的事,而且我又不是当事者,写不了回忆录。我只想从记忆深处的网络里写出那一条条溪水,在太阳的照耀下所闪烁出的一道道光亮来。

郭文涟   2016年5月28日于伊宁
砸矿石
                                   文/郭文涟
那是钢铁厂最早见到太阳的地方。

一座高高的高炉矗立在一座黄土高坡上,坡下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水,几乎一年四季流着清澈温柔的河水向远方流去。再往下,便是飘着芦花的芦苇荡,芦苇荡那边是一望无际青青绿绿的青纱帐,青纱帐的那边是水流丰满充沛的巩乃斯河,她静悄悄地滋润了这片土地,不作声响地默默向远方流去。

那杆电线杆上挂着的高音喇叭播出了《东方红》的乐曲,随后一个北京口音甚为浓厚的女播音员说道:伊犁钢铁厂广播室,现在开始广播......



这时,太阳是从野果林那座山上冉冉升起。太阳一露面,就把一抹阳光轻轻地洒在着那片迷人的青纱帐和那片芦苇荡上,她们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晃动着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于是原野上飘过来一阵微凉清新的风,阳光随之跟从而来,越过水波粼粼的河水,顺着那面黄土墙壁缓缓地爬上来,满含深情地久久地缠绕着那座高高的冒着一缕青烟的高炉。

这会儿的高炉恰好有一乌龟样的东西缓缓地爬上来,至炉膛口处,忽然停止了,似乎是遇到了浓烈的高温,但它没有犹豫,随之翻动了一下身子,将肚子里的零零碎碎的东西“呼啦”一下,倾泻而入到炉膛口里,然后像歇了口气,又缓缓地往下滑去。

那零零碎碎的块粒状的东西就是铁矿石。



这时,一缕晨风吹过来,吹散了青烟,携带着芦花飘香的味道和玉米嫩芽的味道,轻纱一般漫飘过来。当广播里《东方红》的歌曲声播过,人们就伴着“新闻和报纸摘要”的节目开始了一天的早饭。广播声停了,人们像是听到了一种号令,三三两两地从家门里出来,向自己上班的地方走去。

在高炉后面的一片空旷的地面上,堆满了一堆堆大大小小的赤褐色的石块。这就是铁矿石。据说,铁矿石分有四中颜色四中质地,黑、褐、灰、赤。黑铁矿又称磁铁矿,其质地细密坚硬,孔隙度小,还原比较困难,世间这样的铁矿不多见;褐铁矿是含有结晶水的氧化铁矿石,颜色一般呈浅褐色到深褐色或黑色,组织疏松,还原性较好,但是含铁量不高。灰色的铁矿石一般又称菱铁矿,为碳酸盐铁矿石,含量一也不高。只有赤铁矿质软、易破碎、易还原,含铁量最高是70%。钢铁厂所使用的铁矿石就是这种赤褐色的铁矿石,含铁量达60%之多.



钢铁厂刚上马的那几年,大量的矿石从山上拉运下来后,需要及时破碎,破碎成3至4公分鸡蛋大小的颗粒状,否则炼铁的炉子难以熔化。但是由于生产条件差,又没有破碎机,大量的活就需要钢铁厂职工的家属们上阵,将一块块硕大的矿石用榔头将其一一砸碎,砸成鸡蛋大小的颗粒状,那可是个力气活。一天要不停挥舞榔头,砸十几个小时呢!

记得那时家属们出门的时候都带一个小矮凳和一把小榔头,背一壶水。小矮凳子上一般都垫有羊毛毯子或厚实一些的布匹,以防久坐潮湿劳累。

她们戴上口罩,往那一坐,便是一上午,中午回家随便扒拉两口饭,又赶往矿石堆中,她们低着头,不停地砸着,有时砸累了,就换换手,两只手交替着不停地砸,一块块矿石被砸开,又被砸成颗粒状,用榔头一拨拉,再搬一块。至下午的时候,鸡蛋大小的矿石就一堆一堆堆在那里,而她们那洁白的口罩已经变成赤褐色的了。天气炎热或下雨的时节,她们便会支起自己制作的遮阳伞,在那里坐着,与邻里相互拉着家常,说说笑笑地一晃,又是一天,身旁的大块矿石渐渐减少,而颗粒状矿石却越来越多。



那时节,钢铁厂的孩子们,只要有些力气的,都帮自己的母亲砸过矿石。我记得班里的同学梁新民、王志亮、王春华、江有先等中午放学的时候,都不是先回家,而是直接来到砸矿石的原料场上,将自己的妈妈替换回家做饭,自己拿起小榔头一榔头一榔头砸着。当母亲做完饭回来,他们才回家去吃饭。下午放学的时候,他们也不敢在学校贪玩,依然早早地跑到母亲那里,帮助母亲敲打矿石,好让母亲歇息一会,或让母亲回去做饭,以等待忙碌一天要回来吃饭的父亲。

有时候我也与他们开玩笑:不去不行吗?

他们瞪大了眼说:不去?不去母亲会抡起手扇你耳光的。我母亲那手,啧啧,太有劲了,就那么轻轻一下,就将你扇得头晕目眩,不知东南西北,半天缓不过来。

那是不是抡榔头抡得?

那是。你去抡一下试试?一会胳膊就酸了,睡上一夜,早晨起来,胳膊还疼的很,一点东西也拿不动。当然,时间久了,也就没有多少感觉了。所以,那个时候的钢铁厂的家属,手上、胳膊上都特别有劲。

那个年月,厂里经常搞大会战,矿石跟不上趟,家属们也就要砸到半夜三更,常常站起来的时候,头昏目眩,或者腰弯得时间太久,慢慢地站起来得需要很长时间,两手叉着腰,摇晃几下身子,来回走几步,才会脱下手套,摘下口罩,取下头上的帽子或头巾,拍打拍打身上的灰尘,望一望眼前堆积起来的颗粒状矿石,再望一望那高高的不断冒着烟雾的高炉,眼里露出喜色,心满意足地拿着小凳子和小榔头往家里走去。



冬天到了,一场场鹅毛般的大雪把一堆堆铁矿石都覆盖住了,钢铁厂四下里皆白茫茫一片。家属们依然如工人们一样,按时上班来砸矿石。这个时候,家属们穿戴都比较笨重了,厚厚的棉袄罩衣上又套上了两只袖套,嘴里有节奏地冒着一缕缕白色的气流,一会儿眼眉上、头发梢上,便染上了洁白的霜雪。

她们在那里坐着砸着,一会儿身上、头上便会冒出蒸汽一般的汗来,浑身湿漉漉的相当不舒服,但这回儿一点也不敢脱去棉袄,怕受风寒,只是拿着肩上披着的毛巾擦擦汗,继续挥舞着那精致的小榔头,一榔头一榔头砸着。她们好像不知道劳累,不知道口渴,那一块块矿石在一榔头一榔头的敲击下,闪着金色的花火,一块块地变成鸡蛋般大小的颗粒状堆在一旁,被前来拉运矿石的工人师傅笑嘻嘻地一车车装运走,装入那个乌龟模样的肚子里,像爬楼梯似的,向那高高的烟筒缓缓爬去。

家属们面对前来装运矿石的小伙子们,慈祥地笑一笑,像是看着自己的儿女那般亲切,那般温情,然后头一低,继续挥舞着榔头,一榔头一榔头砸着,像是砸着一个破旧的世界,砸着一个沉睡的旧梦。榔头在砸向矿石的一霎那间,闪出金色的火花,接着一团不轻易看得见的赤色粉尘随之蔓延开来。

这时,高炉上忽然冒着一团团热气,一会似有红色的粉尘腾起,染红了半边天,母亲们知道,炼铁车间的那高高的炉子,又练成了一炉铁水,在滚滚流淌。

这滚滚的铁水中,有着母亲们的汗水,母亲们的心血啊!她们把希望都凝聚在那一炉炉滚烫的铁水中了。

是的,在那个年月,钢铁厂的职工家属们,几乎撑起了半边天。

2016年5月28日于伊宁

(家属们的老照片太少了。仅有的几张,还是钢铁厂颜师傅的女儿传过来的,谢谢)



《伊钢往事》系列散文

【伊钢往事】之一:伊钢轶事

【伊钢往事】之二:矿山大爆破琐忆

【伊钢往事】之三:创业者的聚会

【伊钢往事】之四:担水

【伊钢往事】之五:父亲心曲

【伊钢往事】之六:仙客来

【伊钢往事】之七:吃土豆的岁月

【伊钢往事】之八:土屋

【伊钢往事】之九:王德叔叔

【伊钢往事】之十:那个张铁

【伊钢往事】之十一:铭记在心的人

【伊钢轶事】之十二:鞋的回忆

【伊钢往事】之十三:一颗明亮星星

【伊钢往事】之十四:骑自行车

【伊钢往事】之十五:“风云人物”

【伊钢往事》之十六:钢铁厂车队的师傅们

【伊钢往事】之十七:则克台养路段的故事

编辑:王晓莉

郭文涟原创作品,欢迎转发

但请务必标注:转自“郭文涟”公众号:xjguowenlian

有事可发邮件至:gwlxjyl@126.com或QQ:1120117973


    关注 郭文涟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